第45章 可怜的狗
一名魔族少年旁若无人地在夜精灵的居住区昂首阔步。
不祥的弯曲犄角、匀称的体态、端正的五官，以及桀骜不驯的笑容——
是魔族的王子夏尔。他毫不在意居民们殷勤却疏远的视线，反而像是乐在其中般悠然自得地走着。
他的手臂上抱着失去四肢的高等精灵圣女莉莉安娜。
离开地下监狱时，她还四肢着地自己走，“汪汪！”地叫着意气风发地跟在夏尔身后，但进入居住区后就变了。她暴露在夜精灵们侮蔑与憎恶的视线中，吓得动弹不得。
因此无可奈何之下，现在她被夏尔抱着。即使如此，她似乎还是很害怕夜精灵们的视线，把脸埋在夏尔的胸口不停发抖。
而面带冷笑看着他们两人并跟在后头的男人，就是席达尔。
周围的夜精灵们用视线，或是不出声地用唇语询问。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解放圣女没关系吗？”
“为什么王子抱着高等精灵离开？”
——席达尔没有回答这些问题，只是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么——该加强和谁的关系呢……）
席达尔边走边思考。思考要如何运用落到自己手中的权力。失去圣女无疑是失态，所以可能会被找各种理由刁难，失去现在的地位。不过他觉得比起监狱长，这个立场重要多了。
和魔族相比，夜精灵一族的团结度算高，但还是有派系。现在像这样视线交会，有人亲近，也有人半是敌对。也有人认为席达尔搞砸了，用明显冷淡的眼神看他——不过他们将会后悔这个态度，只要知道席达尔获得的权力。
席达尔一心只想着如何耍诡计，薇妮则是静静地跟在他身后。她——心不在焉，表情空洞无神。她只是随口说出“王子想见圣女”的要求，结果就变成负责交涉追加治疗名额的人员，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莫名其妙。
（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
薇妮是优秀的女仆，也是本领高强的猎兵，但以夜精灵来说属于比较纯朴的类型，不擅长耍心机。
叔父席达尔说过，“太过率直，不够狡猾”。没错，率直对夜精灵来说不是美德。虽然能成为优秀的棋子，却无法成为棋手。薇妮也有自觉，所以一直彻底扮演好能用的“棋子”——
（事情绝对会变得很麻烦……）
光是想象就让她心情沉重。就算分配王子的治疗名额是席达尔的职责，大家还是会用尽各种手段来要求薇妮吧。而这种手段是夜精灵的拿手好戏，而且大家都很喜欢。薇妮却很不擅长。
（我受够了……什么都不想思考了……）
为了不被计谋所困，她必须谨慎地行动，而这非常耗费精神。她明明只想悠哉地侍奉普拉蒂菲亚大公妃和夏尔……
（我只是个女仆，只是个女仆而已……）
所以，她选择无。
由于席达尔只是笑而不语，周围的人们便要求薇妮说明，但她只是以虚无的表情应对。
原本被囚禁在牢狱的圣女不知为何被释放出来，还被王子带走——听到这种异常事态，夜精灵们聚集到居住区，不知不觉间，远处已经围了一大群人。
“——”
“……”
“——？”
“……！”
然后他们就像夜精灵一样，厌恶地瞪着圣女，只用嘴唇的动作和视线讨论着各种事情。明明人群聚集，散发出奇妙的热气，却没有任何说话声。在这样的异样空间中——
只有没有学会这种技术的纯真孩子们例外。
“妈妈——！有个没穿衣服的人——！”
年幼的夜精灵小孩指着被夏尔抱在怀里的莉莉安娜，大声叫道。
“不可以看！污秽的高等精灵！！”
母亲慌张地牵着孩子的手离开，其他幼童的父母也跟着离去。
“污秽？”
“污秽是什么？”
一无所知、一无所闻的孩子们，只是感到不可思议地歪着头。
他们看着圣女的眼神中，没有厌恶感，也没有忌讳。
这或许可以说是这一带唯一的救赎。
不过，他们的认知恐怕在今晚就会被改写——这或许就是没有救赎的证据。
†††
在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的席达尔目送下，夏尔等人离开了夜精灵的居住区。
在没有憎恶视线的环境里，莉莉安娜也恢复了精神。她就像第一次外出的小狗一样，兴奋地看着从采光窗看到的夜空，在夏尔的周围走来走去。她发出“喀嚓喀嚓”的金属声响，就像蹄子一样，那是手肘与膝盖的金属护具发出的金属脚步声——
尽管偶尔会与擦身而过的魔族警备兵与其他种族的佣人对上视线，夏尔还是堂堂正正地带着新的宠物回到自己的房间。
“主人，欢迎回——咦？”
出来迎接的妮露，露出傻眼的表情僵住了。
这也难怪，毕竟自己相信并送走的主人，竟然带着来路不明的宠物（？）回来……
“……夏尔大人，那是？”
索菲亚擦了擦单片眼镜重新戴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用冰冷的眼神和语气询问。
“我很中意所以就收下了，从今天开始就是我的宠物。”
——平常的话夏尔会露出有点尴尬的表情，不过他这次却毫不害臊地如此宣言，索菲亚“嗯？”了一声，疑惑地皱起眉头。
“详细情形去问薇妮吧。”
在众人的视线集中之下——薇妮再度让身心归于虚无。
“我接下来要忙了。”
“忙……吗？”
“嗯。”
夏尔抱起仰躺在脚边的莉莉安娜，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后，把她抛到床上。
“呜～？汪汪！”
莉莉安娜天真无邪地对柔软床铺的触感感到兴奋。
“好了，接下来是愉快的时间……所以大家，可以稍微离开房间一下吗？”
夏尔脱下外套，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哎！？”
从宕机状态恢复过来的妮露，竖起白色的尾巴，这次明显地露出狼狈的模样。
“……夏尔大人？”
索菲亚一副“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的困惑模样。
“……”
薇妮的表情已经超越了无言，仿佛想当场隐形消失。
其他佣人也对和平常……有太多不同的夏尔，难掩困惑之情。
“啊，索菲亚，顺便帮我设个隔音结界。”
“咦，啊，好。我知道了……”
“你们应该很混乱，不过薇妮会全部说明清楚的。好了，大家快走快走。”
夏尔把手放在皮带上，所有人便匆匆离开房间。“薇妮小姐，这是怎么——”妮露高亢的声音，在门关上的同时被隔音结界阻隔，再也听不见了。
“……呜嗯——？”
夏尔躺在身旁，摸着莉莉安娜的头，她歪着头注视着夏尔。
“……要道别了，和现在的我，还有你。”
夏尔戳着莉莉安娜软绵绵的脸颊，露出有些虚幻的笑容。
（我就像在那座监牢里诞生的。）
勇者夏尔的自我被封印，魔族王子夏尔就在那个地方、那个瞬间诞生了。
（然后，取回记忆的同时，现在的“我”就会死。）
夏尔经过与内在魔神的对话，掌握了自身的状态。记忆被封印而暂时诞生的自我，他如此认知自己。
——而且，他乐在其中。
（虽然已经尽了全力，不过原本的“我”会高兴吗？）
[这是最好的结果了，不会失望的，说不定会慌张就是了。]
魔神安缇回答他的独白。
（哈哈哈，会让他大吃一惊吗？可惜的是，当我观测到结果的时候，现在的“我”已经不是现在的我了。）
[吾也觉得，以不同于平常的心情守护汝，相当愉快。虽然觉得可惜，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嘛，稍微享受一下这个，不会遭天谴吧？不行吗？）
夏尔享受着高等精灵的柔嫩肌肤，莉莉安娜本人则是痒得扭动身体，喉咙发出声音。
[或许会得到惊人的力量……不过汝的本体之后可能会用头撞墙自杀。]
（这可不行。算了，没办法，帮我跟原本的我打声招呼。虽然交涉上有很多成果，但吃苦头的可不是我啊。）
[真期待你会有什么反应……那么，再见了，夏尔。]
然后，禁忌的魔法解除了。
“……”
至今为止的记忆一口气复苏。
感觉就像是被铁锤敲打脑袋，硬是改变了脑中的内容。
“……我到底做了什么啊！？”
为什么！偏偏是夜精灵！！自己得挺身而出，用转置咒来治疗他们吗！！！
平常的训练就已经让夏尔吃尽苦头了啊！！！
[哦哦哦，回来后还真是热闹啊！]
夏尔感觉到安缇在自己体内大笑。可恶，这家伙竟然事不关己……！
在夏尔怀中的莉莉安娜动了动。
……糟糕，这家伙的记忆也解除了封印。
虽然从夜精灵的牢狱中逃脱是很好，但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地被夏尔抱着，恢复小狗狗状态的记忆，这真是最糟糕的状况。
不，跟夜精灵的拷问比起来，这根本不算什么——不过这依然是最糟糕的经验，而且对方还是熟人。
“……啊，那个，怎么说呢，真是抱歉……你没事吧？”
夏尔战战兢兢地斜眼看着莉莉安娜的脸——
“……呜？”
莉莉安娜一脸茫然地看着夏尔。
“……那个，莉莉安娜小姐？因为已经张开了隔音结界，所以不用再装成狗了哦？”
“汪！”
“……莉莉安娜？”
“汪汪！”
喂，安缇！
魔法还没解除啊！！
[吾已经没有禁止任何事了……]
但是安缇也露出困惑的表情。
……夏尔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喂，难道莉莉安娜……”
别开玩笑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的……自我！？”
没有恢复？
“……？汪！”
莉莉安娜无视夏尔的动摇，用什么都不知道的纯洁表情舔着夏尔的脸颊。
——普拉蒂菲亚大公妃听说儿子把高等精灵的女性带进房间，立刻就冲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