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难题

爱高等精灵，然后被爱？

这当然不可能。

席达尔感到头晕目眩与虚脱无力，差点当场跪倒在地。

生理上的厌恶感自不用说，他领悟到夜精灵一族基于文化、宗教、政治等各种理由，绝对无法接受这种事。

他理解到自己至今的努力与反复尝试，全都白费工夫——

夏尔应该会笑吧。

滑稽。确实很滑稽吧。因为自己等人不断重复进行的前提条件没有满足，也不可能满足的研究……

“实际上，应该不需要那么深的爱情。”

席达尔露出悔恨的表情，夏尔对他露出带着怜悯之情的笑容，向他搭话。

“友爱、好感。恐怕这种程度也无所谓。最大的问题在于，你们夜精灵打从心底拒绝森之精灵。”

就算设法扭曲施术者的意志，如果接受者本身没有那个意思，就毫无意义。对于打从心底期望的人，光之奇迹很宽容。然而，对于只是表面伪装的无礼之徒，神秘法则会以严格的态度对待——

“……怎么样，席达尔？我不会要你爱上他们，但能不能改变想法，跟高等精灵好好相处？这样的话，说不定就能得到奇迹的恩惠哦。”

被这么一问，席达尔陷入沉思。她从对一族的贡献与利益的观点，认真地检讨是否有可能办到。

能不能废除感情，用合理的方式思考？能不能靠意志力来伪装自己的感情？如果依靠药物的话又如何——

最后，她觉得或许可以。虽然想要开口回答——但关键的声音却发不出来。

深植在身体的厌恶感，无论如何都会阻止他。因为让森林精灵痛苦到极限，让他们灭绝——才是夜精灵被灌输到骨子里的至高命令。

“……看来很难呢。薇妮，你觉得呢？”

“没办法。”

薇妮连想都没想，缓缓地摇头。

“看来对森林精灵的憎恶已经根深蒂固了啊……”

夏尔伤脑筋地摸摸莉莉安娜的头。

“……这是当然的。”

席达尔一脸苦涩地回答。

“那些家伙——森林精灵夺走了我们本来应该拥有的力量和寿命，是我们的仇敌。如果真的有迫不得已的状况，需要暂时和他们联手——或许有可能，虽然很令人不爽。但是要我们对他们抱持好感和友爱之情，是不可能的……”

在他们懂事之前，就听过夜精灵和森林精灵对立和诀别的故事，还有之后的苦难历史——

“唔，但是席达尔，这个女人……”

夏尔戳了戳莉莉安娜的脸颊。

“这个女人不是从你们身上夺走力量和寿命的罪魁祸首，那都是遥远过去的事情了。即使如此，你们还是为了消除对种族的憎恨，要对和现在毫无关系的人们复仇吗？”

“确实，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但是我们至今为止流了太多血，事到如今已经停不下来了，复仇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吧？你该不会要说出人族和平主义者的话吧……”

“呵呵，我有同感。”

席达尔无奈地说，夏尔突然露出凶暴的笑容。

“席达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这句话强烈地打动了我的心。你说得对，复仇就是这么一回事，不管是不是亲手下手，啊啊，你说得一点也没错。”

那双比夜精灵还要鲜红的眼睛，闪烁着凶光。

席达尔感觉自己就像面对一只渴望鲜血的猛兽。这种仿佛不小心踩到老虎尾巴的不祥预感是怎么回事——

“呜～……”

被夏尔抱在怀里的莉莉安娜，似乎被散发出危险气息的主人吓到了，垂下了长长的耳朵。

“哎呀，抱歉，我没有要吓你的意思……总之，席达尔，我要把这个女人带回去。”

夏尔收起压迫感，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

“……不，这可不行。”

即使如此，席达尔还是挡在门前。

“你很烦耶，还有什么事吗？”

夏尔一脸厌烦，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

“那个女人的奇迹之力，几乎已经确定无法利用了，不过，即使如此，圣女还是我们得到的奖赏，也是资产，这点是不会改变的，而且正如殿下所想，她身上还有质量优良的精灵皮。”

听到皮这个单词，夏尔怀中的莉莉安娜身子一震，即使失去记忆，那份痛楚还是刻在灵魂上——

“简单来说。”

“就算是殿下，我也不能无条件交给你，必须收取一些代价。”

这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怎么可以白白被你拿走！）

虽然保持着毅然的表情，不过席达尔内心相当焦急，就算没有血之力，从圣女身上剥下优良的皮也是事实，最重要的是，让王子进入最深处，然后圣女被王子看上，就这样被带回去——这只能说是自己的失态。

（必须想办法取得代价——）

席达尔会被从现在的地位拉下来，理解圣女的奇迹无法使用，精神上也受到打击，这真是祸不单行。

“真是的……”

夏尔也装模作样地叹气，但其实他早就知道需要付出代价。

“——那么，你想要什么？”

夏尔多少也察觉到自己态度强硬，于是主动抛出话题。

现在是关键时刻——理解到这点的席达尔舔了舔嘴唇，重新戴上刚才抛下的谄媚笑容面具。

“刚才也说过了，战士们的损耗是我们一族的重大问题。”

他瞥了一眼过去以为是万能治疗药材料的圣女，继续说道：

“对我们来说，要利用圣女的血非常困难，这是事实——但殿下得到圣女，获得新的治愈能力也是事实。依我浅见，今后殿下治疗身体时，应该也能节省人族替身的使用——”

你得到圣女的治愈能力，应该就不需要使用转置咒了吧。

“您意下如何？我不会要求全部，只要一小部分——能否请您向灵柱族的人说情，将空出来的部分通融给我们夜精灵一族……？”

——虽然失去圣女，但相对地成功扩大了转置咒的治疗次数。

只要能以这种形式达成，就能保住面子。至少只要能在这里得到他的承诺。

“简直就像大哥布林一样贪婪。”

但夏尔的反应并不好。

“说起来，我只是想有效活用你们的无用之物。你们想要等同于没有我的存在就无法产生的利益的报酬——未免太自私了。就算加上毛皮的价值，还是太高了。”

“……可是殿下，毛皮的生产力几乎是无限的。说得极端一点，价值不是接近无限吗？”

“正好相反。如果能无限生产，就会变得随处可见，每一张的价值和稀有性反而会下降。或许有无限的生产力，但产生的价值实质上是有限的。”

夏尔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再说，如果真的有无限的价值，不需要拜托我，你们就能靠毛皮的交易赢得治疗名额了吧。”

“……”

席达尔无言以对。

“……对了。说到大哥布林——前几天在父王的办公室学习政务时，我听到了一件事。”

夏尔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望向空中。

“听说夜精灵和大哥布林的公务员起了争执。”

听到话题突然转变，席达尔也挺直了背脊。

“……好像是这样。”

为了在魔王国扩大夜精灵的权益与影响力，夜精灵与大哥布林处于斗争状态是事实。大哥布林也因为国内除了文官之外没有像样的工作，拼命地不想放弃自己的职位。

区区大哥布林这种无能的种族，竟敢得意忘形——夜精灵们厌恶他们的存在。

“父亲——魔王陛下是公正的人。在收到陈情的阶段，他无法明确地表示要支持哪一方。”

夏尔像是在享受席达尔的反应，暂时停顿了一下。席达尔努力不让人看穿自己的内心，露出讨好的笑容。

“我被允许前往办公室。除了学习政务之外，或许也有机会接受商量。视情况而定，我也可以提出我的意见。”

——如何？夏尔用眼神询问。

他暗示席达尔，可以替她向夜精灵说好话。

魔王国是魔王的独裁国家，能够直接在魔王国发挥影响力，这提议确实很有魅力。

但是——如果是为了区区大哥布林的抗争，这样的代价太薄弱了。

“……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席达尔苦涩地回答。

“……事情正朝着对我们有利的方向发展。大哥布林无能，能力与地位不相称，这是客观的事实。虽然殿下您的助力会成为很大的助力，但那块岩石已经快要滚下斜坡了。”

虽然很感谢您的好意，但就算没有您的帮助，我们也会设法解决。

“唔……那么——”

夏尔的笑容变得更加邪恶。

“如果我赞扬大哥布林们的奉献精神，会怎么样？”

席达尔的脸颊抽搐。

这个小鬼，竟然威胁说如果我不答应，他就要反过来妨碍我们！！

“这、这个——”

席达尔无法立刻回答，因为影响太大了。

事情已经发生，岩石滚下斜坡的未来已经无法改变。但是，如果从旁给予奇妙的助力，岩石或许会滚往不同的方向——！

（这个臭小鬼——！）

席达尔在心中呐喊。他太过焦躁，额头上浮现青筋，陪笑的表情也因为肌肉痉挛，仿佛随时会四分五裂。他继续说道：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夏尔看到他愉快的表情，捧腹大笑。

“……唉，我刚才是开玩笑的。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插手这件事了。”

夏尔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他擦了擦眼角，正色说道：

“你说想扩大治疗名额？”

“……是。”

席达尔看到他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也重新振作起来。

“我没办法帮你说服灵柱族，我确实出身灵柱族，但我是魔族的王子，不是一族的继承人。治疗名额的管理是族长的权限，我插手的话，可能会产生不必要的摩擦。”

正因为王子在支配者阶层中属于特权阶级——所以不能随便出手。

“不过。”

王子一边抚摸莉莉安娜的头，一边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席达尔。

“我本身继承了灵柱族的血统——会使用转置咒。”

席达尔沉默了一瞬间。

“我可以基于个人立场，答应你的请求，帮你治疗。”

这句话渗入脑中——席达尔的眼神变了。

“这、这个！”

“这是你所期望的吧？你说过想尽可能多救一个战士。我——不会把圣女当作转置咒的对象。难得她这么亲近我，要是让她感到疼痛，导致我们关系恶化的话，我有可能无法得到奇迹的恩惠。”

莉莉安娜一脸惊讶地抬头看着夏尔，用脸颊磨蹭他。她似乎从夏尔的存在中感到安心——是因为他是绝对不会让她感到疼痛的庇护者吗？还是——

“因此，基本上是由我用转置咒来承受伤者的伤势，然后让莉莉安娜来治疗，采取这样的形式。”

席达尔吞了口口水。这位王子说为了帮助夜精灵，他愿意挺身而出。

“因为这样，所以不能无限制且免费地承受。如果不缩小人数，那才会真的与灵柱族产生摩擦。治疗的报酬就再商量吧，这个交涉就由那边的薇妮来负责。”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薇妮，露出“咦！我！？”的表情吓了一跳。

“席达尔，至于要怎么治疗谁——就由你来决定。这是和你的交易，无论你处于什么立场，我都只接受和你的交涉。”

席达尔瞪大了双眼。

这是他手中获得庞大利益的瞬间。

虽然肯定会被要求代价，但反过来说，只要交涉成功，就能治疗伤患。至今为止不管怎么恳求，都因为名额限制而被拒绝的重伤者，也能接受治疗。

席达尔无法想象——自己今后在家族中会有多大的影响力。就算因为失去圣女的失态而被赶下监狱长官的地位，也能得到足以弥补的——

席达尔紧紧闭上双眼，表情一变，恭敬地低下头。

“——我将圣女莉莉安娜让给您。”

交涉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