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男人的眼泪（5）

直到抽完第三支烟后，林义山才觉得胸口那团堵着的东西终于渐渐地散去了。他伸了个懒腰，从躺椅里坐了起来。这时，一件衣服从身上滑到了地上。他从地上捡起来，那是一件薄薄的米色开衫。他轻轻拍打了几下，拿在手里，走出了办公室。

外面没有开灯，一片漆黑，只有走廊尽头的财务室还亮着灯。偌大的财务办公室里只有一个人，她坐在一堆资料里面，一只手按着计算器，一只手快速记录着数字。林义山轻轻地走过去，把衣服披在了她的身上。

“醒啦。”

“嗯。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那人转过身来，摘下眼镜，伸了个懒腰，微微一笑说道：“已经不错了，帮我干了不少了，剩下的还是我自己来吧，要不然回头我还得再检查一遍，那样更麻烦。”

“让你一个总会计师干这些，真是辛苦你啦。”

“哎吆，跟我这么客气呐，那你来帮我做掉一些。”

“这活我可干不来，我顶多打打下手。”林义山说着拿起了旁边的杯子帮着倒了杯水，轻轻放回桌上，然后将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熟练地按摩起来。

“你这手法越来越好了，回头要是找不到工作，我给你买一副墨镜，你去开个盲人按摩店。”女人这么说着，咯咯地笑了起来。

林义山也笑了：“这主意倒是不错，以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给你按摩了。”

女人呸了一声，问道：“晓波怎么样了？”

“目前还好，就是那个血块，是个定时炸弹。”

“你想好了吗？要不要动手术？”

“要的，医生说先观察两天，看情况决定手术的时间。”

女人把手放在他的大腿上说道：“等补偿金发了，我的那份你先拿去用。这次你别跟我推，先过了这个难关再说。你也别太担心，晓波能醒过来就是好的开始，他一定会康复的。”

“不要了，这钱你自己存着吧，总要留点防身的。”

“干嘛，还怕我没饭吃啊。”

林义山摸着女人的手，笑着说道：“别人没饭吃我信，你于会计，今天出了这个门，明天一堆厂子抢着要。”

“没那么夸张啦，不过找份工作养活自己总不是问题。”

“你早该走了，天虹开那么高的薪水挖你，干嘛不去啊？”

“你去我就去。”

林义山打了个哈哈，问道：“补偿金什么时候发？”

“周一上午。”

林义山吃了一惊：“这么快？”

“嗯，下午你没在，市委的人过来特地强调了，下周一早上开全体员工表决会，会议结束马上办手续把钱发到大家手里。”

“一共多少？”

“90万多点。”

“账上哪有那么多钱？”

“市里特批的，钱已经到账了。”

林义山沉吟了一会，问道：“那是不是明天得把现金取回来。”

“嗯，礼拜天不能取，礼拜一取的话又怕来不及，到时候乱糟糟的要出错的。银行那边已经预约好了，我明天早上和老蒋去取，回来后就放里面的保险箱里。到时候还有一把钥匙我拿着，礼拜一早上你早点过来我们把钱取出来。”

林义山沉默了一会，说道：“到时候这钥匙你给老蒋保管吧。”

女人不解地问道：“干啥给他保管？他这人稀里糊涂的，万一丢了怎么办？”

林义山拍了拍腰间，说道：“丢不了，我这不是还有一把钥匙吗？就算捡到了一把钥匙也拿不走钱，除非把保险箱拆下来背走。”

“这不是双保险嘛，再说了，我是正职他是副职，本就该我来保管。”

“你说得对，本来是该你来保管的，不过今天在市里开会时，主任特别强调了要把外面的那些账务理一理，说在最后的审批手续上要有这些材料。本来这事是该老蒋去的，但是他做事我实在不放心，我想来想去，这件事还得你带队跑一趟呢。”

“下周一职工大会开完就要开始办理职工离职手续了，到时候一堆事情呢。我不在的话，我担心会不会出什么乱子。”

林义山轻轻拍了拍女人的肩膀：“你这边弄得井井有条的，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实在有问题我就喊停，等你回来再处理。放心，有我在呢，出不了乱子。”

“那好吧，我明天跟老蒋取完钱就走，早去早回。”

林义山嗯了一声，坐到了旁边的椅子里，问道：“你工龄有没有二十年了？”

女人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我刚毕业就来了，那年好像是19岁，算算正好20年。唉，时间过得可真快呀，我现在还记得我第一天来上班的情形，仍旧历历在目。”

“是啊，那时候厂子朝气蓬勃，我们也是意气风发。现在不行了，人老了厂子也要倒了。”

“我刚进厂没多久，有一天你到我们部门发喜糖，同事跟你说我特别喜欢吃糖，你还多给了我几粒。你走之后我问他们你是谁，他们说你是厂里最年轻的干部，还娶了最漂亮的媳妇。那时候的你意气风发，可我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刚进厂子，啥也不懂。小丫头片子一个，天天被领导骂。”

“咱俩是哪一年认识的？”

“你经常要跑财务的，见是一直见的，就是没说过话。真正熟悉起来，要82年以后了吧。那时候我升了主管，跟你直接对接的事情就多了起来。”

林义山嗯了一声，笑着说道：“那时候为了工作上的事情跟你吵过多少次啊，我一直在想，这么厉害的女人，谁要是娶了她做老婆，这日子估计很不好过呢。”

“你判断的没错啊，所以他找别的女人过日子去了。”

林义山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柔声说道：“命运有时候很残酷，我们认认真真地对待生活，生活却将我们抛弃。可命运有时候也很奇妙，它在背后悄悄地捣鼓，然后忽然有一天，它给我们送来生命里最大的惊喜。有时候我也会回想我们一起走过的日子，想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找到那个量变到质变的时点。可我却发现，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自然到了无痕迹，水到渠成。”

“我也是，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现在想想都还觉得不可思议。一向这么骄傲的我，有一天居然会成为别人婚姻里的第三者。”

“是我不好。”

女人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们能一起走多远，但我很珍惜现在这种舒服自然的状态。能看见你，能陪着你，有时候一起说说话，有时候彼此静静地坐着，都很好。就像刚刚，我一个人在这边，却不觉得孤单，因为我知道你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喜欢这样的自然，不想我们有任何压力，或彼此限制。虽然这样的生活状态有时候想起来会有些紧张，但我真的不在意，更不会怪你。”

林义山看着眼前的女人，动情地说道：“古人说得一红颜知己，死而无憾，真的是有感而发的肺腑之言。”

女人白了他一眼道：“啥时候学的油嘴滑舌的了，老去歌舞厅学坏了。”

林义山笑着摇摇头道：“好久没去了，那种地方，就是要动嘴但不能动心。”

“没事，你真动了心，告诉我一声就行。”

林义山靠在椅子里，说道：“这人到了中年，跟谁都能逢场作戏，可这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女人走到他身后，搂着他的脖子，柔声说道：“你也别太担心，晓波能醒过来就是好的开始，他一定会康复的。”

林义山嗯了一声，拉着她的手，柔声说道：“多亏有了你，要不然，我觉得我早就支撑不下去了。”

女人在他耳边咯咯笑出了声，好一会才说道：“我哪有那么大作用啊，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好笨，什么忙都帮不上。”

林义山轻轻抚摸着女人的手背，说道：“人其实是很脆弱的，人的心只有拳头这么大，如果心里面没有力量，又装了太多的不如意，那就很容易被生活压垮。好多次，我都觉得自己已经走到了生活的边缘，可只要你静静地坐在我旁边，就像现在这样，我就什么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