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证人（三）

1994年黄越山走后，黄巍强去找过他，因为担心害怕，想着东躲西藏也不是办法，于是也从大沟村离开，但没有明确方向，只是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各个地方乱走，过起漂泊不定的生活。

直到1996年1月，郭胜利走投无路之下，想要投奔黄越山碰碰运气。之前在一起的时候知道黄越山和凉河人做生意，便把目标定在了这里。

不想两个多月过去，没打听到一点消息。就在昨天，身上的钱还花没了，被小旅社赶了出来。正是春节前后，没地方打工挣钱，想要活命，只能要点儿、捡点儿。

估计上天看他这两年可怜，没忍心真让他伸手，派了六个混混说出了黄越山的消息，这才找了来。

黄越山听后，对郭胜利这两年的处境没有太大兴趣，倒是比较在意另一件事：“你说我走了之后，黄巍强去找你，你害怕才跑的，他找你就找你呗，你怕啥？”

“他知道我看见了腊八那天的事，才......”

“你说什么？”黄越山猛然站起身，一脸不可置信。

“不过山哥你放心，我没和任何人说过，就我自己知道。”郭胜利小声解释，“让我再跟着你吧。”

黄越山眯着眼看向郭胜利，他现在需要的是小心、谨慎、不惹麻烦，思忖后，说道：“你的事我明天问问旭哥，看看他什么意见。”

第二天郭胜利在屋里焦急等了一天，不知道干什么，也不知道去哪。直到晚上，黄越山才拿着烧鸡白酒回到家。刚进门，郭胜利就迫不及待地问怎么安排自己，黄越山将东西放到桌上，看着那个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表情。

“真的没人知道了？”

“真的，我发誓！”郭胜利肯定地说。

黄越山点着烟袋锅，“旭哥本来是不同意留下你的，觉得是个祸患，但我念在咱们多年感情的份上，只要你不出卖我，就可以留下。”

“我保证不出卖你，绝对忠心。”

“留下归留下，但不能跟着我了，这两天你琢磨琢磨能干啥，给自己找口饭吃。”

郭胜利激动地点头好像鸡啄米，“只要能留在山哥身边，我就安心。”

话是这么说，但郭胜利不知道的是，黄越山也有听从孙旭要除掉他的想法。可相比留下，除掉的风险更大，他担心处理不干净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倒不如留在自己身边，还能时刻监控。

过了两天，郭胜利找黄越山商量想要开个烧烤摊，黄越山听后觉得是个好想法，于是在1996年的夏天，赶上烧烤旺季，胜利烧烤摊开业了。

刚开始那几年，黄越山经常去烧烤摊光顾，不光为了照顾生意，更是想要观察郭胜利的状态。几年下来，郭胜利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黄越山也彻底放下了心，二人又像当初一样，没事时喝喝酒、聊聊天，只是这种平衡随着吕文武出事被打破。

“从现在开始，我以后就不来了，我担心还有大驴这样小弟闹事，到时候惹麻烦。你现在也能站住脚了，就这么过挺好，把以前所有的事烂在肚子里，都过去了，全忘了吧。”

从那天起，两个人就像是从来没有交集的平行线，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郭胜利干烧烤，黄越山放高利贷。

直到郭胜利的电话再次响起。

19日凌晨，睡梦中的郭胜利隐隐听到电话响，迷迷糊糊摸索到手机，觑着眼睛看见手机屏幕上“山哥”两个字时，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又激动又紧张，他虽然不知道黄越山为什么来电话，但他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仅仅两句话之后，他众多猜测中的一个变成了现实，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挂掉电话，郭胜利想哭，刚才就想哭，被黄越山一骂，硬生生憋了回去，现在四周恢复寂静，往事涌上心头，孤寂和无助再次袭来。

当初他吃尽苦难找到黄越山，倒是过上了几年安生日子，前两天还数着自己的存款，计划着未来的打算，光棍了一辈子，说什么也要找个媳妇，哪怕二婚带孩子也无所谓，就是希望接下来的人生能老婆孩子热炕头。只可惜计划还没成型就胎死腹中，仅一个电话，便浇灭了满腔热火。

接下来几天，郭胜利听了黄越山的建议，紧闭大门足不出户，不管谁来敲门，都是停业休息，他虽然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有没有用，他只知道，山哥不会骗他，听山哥的没错。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真的也不敢出门。

人闲下来的时候，就会胡思乱想，包括可能的、不可能的想法，都会向大脑涌来。

关着门的郭胜利坐在自己砌的炕上，反反复复想着和黄越山那短短几句通话。他才找到黄越山的时候，问过王桂莲的去向，当时得到的回复是“离婚了”，再追问下去，黄越山不说，他也不敢再问。

这回王桂莲出事，他和黄越山的第一反应都是黄巍强，想到曾经，不由得一阵心悸。

可真相还没有查清，现在就开始害怕确实是早了点，郭胜利又想，或许是别的什么事。

对了，警察，还有警察。如果警察来了，要怎么说呢，全都说不知道，也不行，如果警察问叫什么，那就得如实回答。

大脑乱糟糟的状态持续了三天，在第三天晚上，郭胜利稍微放松了一些，想要喝点酒彻底释放压力，刚刚倒满，就响起了敲门声。

得知是警察之后，他慌慌张张跑去开门，原本想好的说辞在这个瞬间全都忘得一干二净，而且只有当真正面对警察的时候，那种压迫感更是压得连大脑都出现片片空白。

完了，回答得一塌糊涂。

好不容易将警察送走，郭胜利虚脱一般坐到炕上，身体弯曲、目光呆滞，任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抓起酒杯一饮而尽，原本应该变晕的大脑竟然清醒了一些，他想到，应该将警察到访的事和黄越山说一声。

拨通电话，对面声音非常嘈杂，郭胜利将他和警察的对话磕磕巴巴说了一遍，刚说完，电话里就传来黄越山气愤的吼声。

“你他妈就记住不知道了是吧，大驴那事是早就查清的，在你那被抓的，你能不知道吗？猪脑子！”

“山哥，那咋办啊？”

“已然这样了，没别的办法。你还是继续关门，在家里猫着。”

本来还想再说几句，可电话中传来的忙音，让郭胜利不由也放下了手机。

翻身上床，看着天花板上发出白光的管灯，想着刚才的见面，郭胜利心烦意乱睡不着觉，他担心自己的表现会给黄越山带来麻烦，更担心也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正烦着，他听见外面传来“呼嗵”一声，马上吓得坐了起来，壮着胆子想看个究竟。

躲在墙后，慢慢伸长脖子向外看，突然发现屋门没有锁，瞬间，他想起来刚才送走警察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失误的事，自己只锁了大门，没锁屋门。

不知哪来的胆量，郭胜利一步跨出卧室，想要将屋门锁好。可是，他仅仅只跨出了那么一步，就定在了原地。

眼前，站着一个他这个时候最不想见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