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无心
7:39:59。
7:40:00。
闹铃响起。
黑色指针在白色表盘上格外刺眼,它以恒定的速度走动,精准得冷酷。
宁远的脸贴在地板上。
又躺在地上睡了一夜吗?
脖子僵硬的快要断开,宁远闭上眼睛,双手握住脑袋,用力掰动。
脊椎传来咔咔的响声,就像风化的骷髅碎裂一地。
宁远再次睁开眼睛,望着镜子里大腹便便的男人,这个男人有着标准的啤酒肚。
他穿的西装笔挺合身,这是花了大价钱定制的,配上山寨奢牌的红色领带,妥妥成功人士。
宁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对镜子里的自己很满意,对镜子也很满意,因为镜子也是用优惠券淘到的战利品。
因为工作需要,他弄了一身唬人的西装,其它能省则省,反正自己一个人过,房间里所有东西加在一起大概还不抵过一个月的贷款。
而这样的贷款他还需要27年才能还清。
这是他住了三年的房子——一套市中心的蜗居,他觉得自己的工资不低,但积蓄多年,也只能负担得起首付。
也好,宁远默默想着,这套房子就是他的底气,也是他的骄傲。
明天就是自己四十岁的生日了,昨夜吃外卖的时候想着给母亲打通电话,但最后还是没打。
打电话母亲一定很开心,但开心过后便是催自己结婚,他拿着手机边吃外卖边刷短视频,在纠结犹豫中吃完了晚饭。
吃完晚饭还要加班,有了说服自己的理由,自然而然也就打消了念头。
他忘了什么时候结束的工作,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在床上总是失眠,只有在坚硬的地板上才能睡去。
宁远抬头看了一眼镜子上的石英钟。
7:40:01。
7:40:02。
时间还早。
起床、上厕所、刷牙、洗脸、换衣服、收拾好昨夜加班用的笔记本,以往做完这些
估计要8:20左右,今天提前了四十分钟。
宁远没有觉得奇怪,他换好鞋子,拉开大门走了出去。
石英钟的秒针忽然停止,随后缓缓倒退。
7:40:01。
7:40:00。
7:39:59。
秒针倒退的越来越快,分针、时针也开始飞速转动。
墙上的石英钟就像陀螺一样高速旋转,随后嘭得一声炸裂。
“你是一个乖孩子。”
头顶传来声音。
关上蜗居的房门,宁远感觉肩膀沉甸甸的,他左右望去,发现是书包的肩带,他捋了捋胸前佩戴整齐的红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仪表如果不整齐,会被值日的学生抓住,报告老师后,自己会给集体抹黑,也会丧失三好学生的荣誉。
“是的,我是一个好学生,乖孩子。”宁远仰头向上望,寻找赞扬他的声音。
但他只看到一双大手,一双黑乎乎的大手。
这双手不停地抚摸他的脑袋,漆黑的手指栅栏一样挡住视线,晃动间只能从指缝看到大人的眼睛。
那只眼睛笑意盈盈,犹如弯月,牛奶一样的眼白和黑洞一样的瞳孔盯着自己。
他走下楼梯,推开单元大门,老师正站在讲堂上,熟悉的同学们规整地坐在教室里,木偶一样。
他们忽然转头,齐刷刷地望向他。
我不是提前四十分钟出来了吗?
宁远忽然一阵心慌,隐隐约约记得这件事。
他迅速跑到自己的熟悉的位置坐下。
喜欢的女孩子就坐在右手一排的前方。
还好教室里有他的位置,宁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也许是瞬间,也许是很久,宁远确定自己认真地听老师讲课,最后却什么也记不起来。
下课了。
喜欢的女孩子站起身,背后柔软的腰肢被数只手臂揽着,这些手臂没有主人,只是一截截粗细不一的手臂,他们叠在一起就像女孩后腰的装饰品,又或是推着她前进的动力。
喜欢的女孩没有回头,她走了。
宁远有些失望,只得拿起书复习,在追寻喜欢的道路上唯有努力。
努力。
努力!
谁在告诉我这些知识?谁在看着我努力!
宁远拿起书本仔细看,但怎么也看不清字迹,倒是看到书里藏了许多嘴。
这些嘴大小不一,有的像血蛭那么小,有的像行星那样大,他们吞吐着字符,告诉自己知识,这些知识都是肉白色的蚕虫,疯狂地朝宁远爬涌冲来,连在一起织成细密的白丝,把大脑捆住,供嘴去食。
荒唐!
知识就是力量!
宁远嘲笑这些嘴,把书盖在脸上。
没等他合上眼小憩,书又被人拿起。
“你是一个好恋人。”
女孩拿起宁远盖在脸上的枕头,插着腰看向他。
诶,不是昨天才相亲吗,什么时候确定的关系?
“工作和学历是不错,但你的年龄已经很大了。在这座城市里又没有房子,算了,你先去给我买礼物吧,证明你的诚意。”女孩脸上爬着无数黑线,看不到脸却能听见她的声音。
“好。”宁远点点头,从沙发上站起来,“我是一个好恋人。”
女孩笑了,宁远明明看不到她的脸,也听不到她的笑声,但宁远知道她就是笑了。
她笑了,宁远也笑了,笑的流出了眼泪。
“你笑什么,你把衣服穿反了!”女孩忽然敛起笑容,严肃起来。
可宁远不管不顾,依旧在笑,笑地捂住肚子。
女孩把宁远的衣服扯下来,又重新递给他。
孤单的笑声回荡在卧室里。
宁远擦了一把眼泪,一手穿过袖子。
蓝白色的病号服反套在身上,他跌跌撞撞冲向卧室地门,一把推开。
天花板垂下的吊灯左右摇晃,房间被昏暗的光照亮。
墙面下刷着绿色的油漆,上方是快要脱落的白色墙皮。
屋子里惨兮兮的,宁远身后的铁门自动合上。
“你好吗?”
吊灯下方坐着身穿白大褂的身影。
“我...好。”宁远迟疑道。
“过来,我看看。”白大褂招招手。
宁远向白大褂走去,白大褂手里举着着手电射向宁远,光线刺眼,宁远低头走过去。
“抬头。”
宁远视线来到白大褂的脚下,他明明坐着,屁股下却什么都没有。
视线慢慢上移,白大褂胸前印着名牌,名牌上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迹。
柯罗诺斯...
手电筒的光忽然炽热无比,就像天上的太阳!
宁远清晰感知道,自己的眼球被炽热的光融化了,可却没有丝毫疼痛。
白大褂翻开他的眼皮,仔细望向宁远空洞的眼底。
“你不好,”白大褂缓缓说,点点宁远的胸口,“你的心空了。”
...
船首踏着海浪,仿佛飞驰于海面的孤鸟。
男人立于甲板,黑色的海潮被游艇切开,在他脚侧流过。
他肌肤莹白,身穿广袖和服,上面刺着一朵朵盛开的彼岸花,月光流淌在甲板上,男人仿佛鲜艳的血滴坠入银河。
天空落下细雨。
日式纸伞在男人头顶撑起,樱井小暮回头望向丸山岛,游艇缓缓驶离,丸山游廓的血色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那位大人说执行局的‘红棍’很强,您可以趁他离开东京杀了他。”她举着伞,站在男人身后。
“我在梦中看到了,无心者即为行尸走肉,终归逃不出懦弱。”男人回道,“我不需要动手,他走不出丸山游廓。”
“会不会有万一?”樱井小暮望着男人的背影问。
“如果真有万一,”男人忽然笑了笑,“那我就更不需要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