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地龙(11重修)
端木立在原地,后背上全是南锦衣的气息。他下意识地绷紧脊背,却感觉到了南锦衣刻意的设防。他心头一凉,眼睛缓缓闭上。
“松手!”
“师傅,我们回山里去吧。”南锦衣将脸贴到他的后背上,手搂得紧紧的,没有松开一丝一毫。
七岁那年,她也曾这么抱过他。
那年很冷,大雪封山,她的脚被冻得通红。师傅是男人,比她大不了几岁,就算再怎么细心照顾,也有疏漏的时候。比如,忘记给她买过冬的鞋子。
出不了山,师傅提出去山里打只怪物,剥了怪物的皮毛给她做靴子。她好奇,非要跟着去,结果她被那只张牙舞爪的巨兽给吓着了。
那是一只体型特别庞大的怪物,她跟师傅两个,给怪物塞牙缝儿都不够。尽管在那之前她已经见过怪物,可见到的都是小妖怪,猛然见到这个腿都软了。她藏在师傅背后,用手紧抓着他的衣服,将脸贴在他的后背上。直到巨兽扑来,直到师傅将她甩开,直到她看见师傅受了伤,她才知道她成了师傅的累赘。
累赘?
她用这个词形容了自己很久。
因为师傅受伤的缘故,他们被迫留在巨兽的洞穴里。巨兽腐烂地很快,等到臭味儿开始熏鼻子时,师傅才开口道:“可惜了它腹部的那张皮,若能完整地取下来,给小徒弟做双靴子还是不错的。”
巨兽耐寒,却以腹部的皮毛最为柔软,用来做冬靴的确很合适。可师傅为了保护她,不得已将巨兽的皮毛划破,破了的皮毛是不能用的,尤其是沾染了金属的皮毛,会让巨兽的皮毛发生变化。
巨大的腥臭味儿吸引来了更多的妖怪,为了以防万一,伤势还未痊愈的师傅背着她往山下走。那是她记忆中,师傅最后一次背她。
下山后,师傅对她的训练越发严苛,甚至不允许她再出现小女儿的柔弱与娇态,她以为师傅是在嫌弃她,觉得她百无一用,只会添麻烦,直到方才听见师傅的心跳声,读取到师傅的内心,她才明白,那个时候的师傅并不是在嫌弃她,而是在避嫌,是在控制自己。
因为那时候的他,已经对自己生了莫名的情愫。
“知道了?”端木掰开她的手:“你的本领都是我教的,我心里想什么你应该知道了,你心里想什么,我也知道。你越是刻意隐藏,就越是说明,你现在对我说的每一句话,做得每一件事都是假的,都是在刻意为之。但为师很高兴,因为你是用了心思来欺骗为师的。”
“师傅……”
“你对过去毫无印象师傅不怪你!即便你在幻想中看到了,即便你走进了那间密室,你了解到了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你仍是没有办法感同身受。你不晓得家破人亡的滋味,你不记得你父皇,母妃在你面前接连死去的那种疼痛。就算你知道了柳韩山是仇人之子,你也还是选择了保护他。锦儿,为师说得对吗?”
“师傅……”
南锦衣无言以对,她只是很纠结地,红着眼圈儿默默流泪。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师傅放弃这一切,她知道师傅做得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可这不是她想要的。
前朝已灭,富贵已亡,她不想做什么公主,不想恢复前朝旧制,不想登上那个皇位去做什么女皇帝,她就想做她自己,做现在的南锦衣,做现在的柳家少夫人。她想等这些事情了解了,跟着她的夫君游山玩水,治病试药,她想要跟柳韩山生一双儿女,她想要过普普通通的,平凡人的生活。
在她看来,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都已经过去了。就算柳家参与了当年之事又能如何?柳家是商人,柳家也要自保,在那种环境下,他们只能选择一方去依靠。柳家没有错,错得是当时的那个时局。
是,朱家是反了,可谁家的江山不是这么得来的,有人打江山,就有人守江山,有人守江山,就有人夺江山,从古到今,历朝历代皆是如此,她凭什么愤愤不平,她又为什么非要去报这个仇?她把朱家的人赶尽杀绝了,她踩着垒垒白骨上位了,然后呢?等着别的人来赶她,骂她,诅咒她?
那不是她想要过的日子!
柳韩山不想当皇帝,只想做个平平淡淡的商人。
南锦衣也不想做皇帝,只想做个平平凡凡的女大夫。
想到这里,南锦衣后退一步,重重地朝着师傅磕下头去。一下接一下,磕得又快又急,偏殿里的青砖都被她磕得咚咚直响。
“师傅,求您,放过徒儿吧!”
“锦儿……”
端木伸手去扶,却被南锦衣用发簪抵住了心口:“对不起,师傅,对不起,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知道你是为我母妃好,你是想报答我母妃以及我外祖父当年对你的恩情。可是师傅,我真得不需要,你给我的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保证,等此事过后,我一定会向师傅请罪。”
“请罪?师傅从未怪罪过你,你又何须向师傅请罪。”端木笑了:“你长大了,从你踏进皇城的那一刻起,你就开始算计师傅了。”
“没有,我来……只是想拖住师傅。”南锦衣道:“事情跟我想得不一样,我没想到会在这偏殿里遇见楚云峥,当他跟我说起师傅的事情时,我很意外,很吃惊,我觉得心绪难平。我不敢想象师傅您这一路都是怎么走过来的。”
“自然是用这双脚走过来的。”
“师傅不会骗我,密室中的东西我是一样一样看的。徒儿也没有骗师傅,我的确很难相信那样的事情,可那是师傅告诉我的,师傅说的,一定是真的。杀父之仇,辱母之恨,我也很难释然,倘若那些人还活着,不用师傅动手,徒儿会将他们生腌活剥了。可是师傅,当年逼死我父皇,羞辱我母亲的人都已经死了。朱家也好,柳家也好,能够活到现在的必然是与当年的那件事没有必然联系的人。若有,师傅也不可能让他们苟活到现在。师傅,冤冤相报何时了,我若因为覆国找他们报仇,那被我先祖覆国的人,是不是也要来找我报仇?”
“他们不敢,就算他们来了,为师也能护你周全!”端木看着抵着心口处的那支发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