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地龙（10）

端木是踩着清晨的第一缕微光来的。

偏殿里空空荡荡，只有他们师徒两个。风从门外经过，卷起门上倒垂的珠帘，于是地板上便有了珠帘晃动着的影子。

师徒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气氛，像是凝结了似的。

“锦儿。”端木喃喃：“你终于来见我了。”

南锦衣看着眼前的师傅，越发觉得陌生，她不知道他是谁，是幻象中那个俊秀的，带有几分稚气却默默守护她的大国师，是山谷中严厉到无情的师傅，是假扮成楚云峥故意接近她，讨好她的男人，亦或者是眼前这个想要将她送上至高皇位，她却不清楚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的男人。

他究竟在想什么，她是一点都揣摩不透。

“还记得这间偏殿吗？”端木环视四周：“这是我让他们按照我记忆中的样子重新布置的，我觉得跟那个时候一模一样。”

“师傅做这些有意义吗？就算它跟师傅记忆中的一样，跟我记忆中的一样，我们还是没有办法回到过去了。我父皇死了，我母妃死了，我也不再是前朝那个骄纵的，肆意妄为的小公主了。我是南锦衣，是跟随着师傅在山中长大的徒弟。”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情形，就在这间偏殿里。”端木眼中散发着柔情：“我抱着你，你冲我笑，眼睛里满是我的样子。她用手抓我的头发，笑得咯咯的，整个偏殿里回荡着全都是你的笑声。我从未见过那样绚烂的笑脸，直击心灵，让我一下子就记住了它。”

“师傅——”

“我是史上最年轻的大国师，我必须像一个正儿八经的国师那样生活，我不能常来看你，除了庆典的时候。可我不能再像你小的时候那样靠近你。我是国师，你是公主，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你，为你祈福。叛军攻入皇城的时候，娘娘带着你来找我，她希望我能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将你带出皇城。我当然愿意，我不止愿意将你带出皇城，我还愿意将她带出皇城。可她拒绝了，她说她是娘娘，倘若叛贼看不到她的尸体，一定会四处寻找她，带着她，你跟我就永远不可能安宁。”

想到母亲曾为自己做的一切，南锦衣禁不住红了眼圈儿，更让她自责的是，她居然忘了母妃为她做的一切，她甚至连母妃的样子都忘了，她就那样心安理得的，毫无亏欠的，没心没肺地活了这么多年。

端木还在继续讲述，看得出来，他把自己困在了那场变故里。

人能渡人，不能渡己，就算他是端木，他也不能免俗。

“把你带到安全地方后我回来过，我想即便不能救她，我也让她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打扰的离开。那帮叛军不是人，哪怕她把自己挂在了那么高的地方，哪怕她已经香消玉殒，他们还是要……在他们眼中，她是皇帝的贵妃，是皇帝的女人，哪怕她是个死人，他们都觉得自己是在占皇帝的便宜。我没有放过他们，一个都没有放过。”

端木眼中满是杀意，他知道始作俑者是谁，可那个时候的他只是国师，他根本没有力量与朱家对抗，他只能忍痛带着南锦衣离开皇城。

未能救出南锦衣的母妃，未能在她死后护她周全，是他这一生最大的心结。

这十几年，他一边抚育南锦衣，一边精心策划，他动摇朱家的根本，暗中扶持楚家的势力，终于让朱家品尝到了他们当初种下的苦果。

“锦儿，我要把原本属于你的东西抢回来，我要让你成为这天底下至高无上的女皇。我向你的母妃承诺过，我一定会倾其所有护你周全，我马上就可以做到了。”

“你已经做到了，这十几年你将我照顾的很好。”南锦衣试图说动端木：“师傅，我并不想要回我曾经的东西。我不想做公主，不想做女皇，我只想跟师傅，还有我心爱的人待在一起。”

“心爱的人？柳韩山吗？你可知当初你父皇与母妃的死他们柳家也是有参与的。”端木攥住南锦衣的胳膊：“你以为朱家为何忌惮柳家？你以为柳家的原始财富是从哪里来的？天底下做买卖的人多了，如果不是攀上了朱家，他们怎么可能在乱局中独善其身！锦儿，他不是你心爱的人，他也不能成为你心爱的人，他是你的仇人，是你的杀父仇人，是逼死你母妃的仇人！”

南锦衣抬眼望向端木，呼吸艰涩，满目痛楚。

“师傅，你与我说得这些可有根据？”

“自然是有的。”端木松开南锦衣，手一挥，在右边的那面墙壁上出现了一个暗门：“你想要的全都在那里面。那是师傅十几年的心血，有关于朱家的，柳家的，甚至是楚家的，每一样都清清楚楚，绝无虚假。”

南锦衣走进那间密室，因为有端木在，她不用担心别人会来打扰自己。也因为有端木在，密室的暗门并未关上。她在密室里仔仔细细地看，而端木则站在原地看着她。

南锦衣在密室里待了很久，才满是疲惫地从密室中走了出来。她不是身累，而是心累，她被她所看到的东西弄得心慌意乱，一时间，不知该做何种打算。

“你是了解师傅的，能被放进这间偏殿里的，能够给你看的，绝对都是真的。你若质疑，可以去查，师傅向你保证，全都是真的。”端木道：“我知道天牢被劫，我知道你进宫是来稳住我，想要给柳韩山争取机会的。可是锦儿，十几年前没有做到的事情，十几年后又怎么可能做不到？十几年前犯下的错，十几年后又怎么可能再犯。端木不是十几年前的那个端木，柳家却依然还是那个柳家。”

“师傅要做什么？”

“请君入瓮，我要将柳家和朱家一网打尽。”端木微笑：“你在这里等着师傅，所有的一切很快就会有结果。”

“师傅！”南锦衣大惊，直接扑到端木身上：“师傅，到此为止，放过他好不好？我跟你回山里去，我们不管什么朱家，不管什么柳家。江山也好，社稷也好，都与我们没有关系。我们回山里，过我小时候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