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苏黎世，1932年3月

亲爱的托马斯·曼先生：

近日拙荆为我念了大作《歌德与托尔斯泰》1。像往常一样，我不仅钦佩您清晰和纯粹的表达，更钦佩您的勇敢和睿智：您不顾德国习俗，没有弱化、简化和美化，而是努力强调、深挖德国的悲剧问题。您可以想见，我特别重视对歌德与席勒的比较，有时我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一篇康德晚年讴歌大自然和天才的文章，康德老先生在文中比较了“伟大人物”和“大自然骄子”（或称为“大自然宠儿”）2。这是我唯一喜欢的康德作品。

您的“大自然骄子”、猎人、鹰眼类的托尔斯泰角色3，偶尔反智得近乎愚蠢邪恶之人，有几处也让我想起了汉姆生的作品。这是我很熟悉的一个问题，因为我站在同一边，也源自母亲4，大自然是我的来源和靠山。

总之，我要感谢您的作品带给我的美好享受。

我的身体在恩加丁时好得出奇，可惜回来后一直不太舒服，三周前还患了肠胃病，不过度假还是有效果的，我期待回到堤契诺，我们打算4月中旬搬过去。我六年前在苏黎世置办了一套过冬用的小房，现在要放弃了5。我不会想念苏黎世这个城市，但是会想念那儿的几位朋友和欣赏音乐的机会。我准备过一段从前经历过的乡野生活。

再见。衷心祝您全家安好。

赫·黑塞

又：

我碰巧找到一篇很久以前写的文章6，当时是为了给拙荆解释我思想的一些概念和术语。文中分两栏写的“理性”和“虔诚”的对照，您或许有雅兴作为歌德与席勒的类比一读。

不过我绝对无意强求您读。

若您有兴一读，请慢慢来。若无此雅兴，拜托别把文章再寄还给我，就请寄给菲舍尔出版社《新评论》杂志编辑部。7

1．曼氏给黑塞寄了柏林菲舍尔出版社1932年出版的《歌德与托尔斯泰——关于人性的问题》（Goethe und Tolstoi．Zum Problem der Humanität）。见美因河畔法兰克福1960年出版的《托马斯·曼全集》第九卷第58—173页。

2．1790年出版的康德《判断力批判——纯粹审美判断推论》（Kritik der Urteilskraft．Deduktion der reinen ästhetischen Urteile）第47页，比较“伟大人物”与“大自然宠儿”。

3．托马斯·曼援引俄国作家梅勒什可夫斯基（Dmitri Sergejewitsch Mereschkowski）的观点：托尔斯泰是“身体的观察者”，陀思妥耶夫斯基是“灵魂的想象者”。

4．黑塞援引瑞士人类学家约翰·雅各布·巴霍芬（Johann Jakob Bachofen）“母和父”两型的观点。此种对比是19世纪席勒比照“天真型”和“感伤型”的一个变体，精神分析学对此也很重视。尼采对“酒神精神”和“日神精神”的比照是另一个变体。

5．黑塞曾在瑞士卡萨卡穆齐（Casa Camuzzi）租过一个供暖困难的小屋，1931年他的朋友汉斯·康拉德·博德曼博士（Dr．Hans Conrad Bodmer）在蒙塔诺拉（Montagnola）造了一座防寒的房屋，赠予黑塞终身居住，这样黑塞在苏黎世尚岑格拉本（Schanzengraben）的过冬房就没用了。

6．1932年发表的黑塞杂文《神学摭谈》（Ein Stückchen Theologie），1969年美因河畔法兰克福出版的十二卷《黑塞全集》第十卷第74—76页。见书后附录。

7．《神学摭谈》于1932年6月首次发表在菲舍尔出版社的《新评论》杂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