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巴登,1931年12月初
尊敬的托马斯·曼先生:
您的亲切来信,我在巴登收到了。疗养得疲惫不堪又视物模糊的我总也读不完收到的信件,因此请原谅我长话短说。对您的答复很短,就一个“不”字。不过,对于一位如此可敬可亲之人传达学院的邀请,我为何还是难以从命,我乐于尽量详细地陈述理由。但我越是思考,就越觉得事情复杂,但是,无论如何,仍然需要向您陈述我这一“不”字的理由,我只好采用直白难听的尖锐言辞。此种错综复杂的情况一旦需要用言语表达,就不免如此。
情况是这样的:我不加入一家德国官方社团的最终原因是我极度不信任德意志共和国。这个既无根基又无精神的国家生于真空和战后的精疲力竭。(其实并非革命的)那场“革命”的几个善良的英才1,在99%民众的同意下被打死了。法院不公,官员漠然,民众无比幼稚。我1918年时曾盛赞这场革命,自此,我对一个值得重视的德意志共和国的希望荡然无存。德国误失了自行发动革命、找到自身未来的机会。如今德国的前景是布尔什维克化,我本人对此并无反感,但这总归意味着对转瞬即逝的各种民族良机的巨大损失。而且无疑此前将经历一场腥风血雨。我早就这样看待形势,尽管我很欣赏那一小帮用意良好的共和派,但我认为他们既无权力也无前途,就同乌兰德及友人当年在法兰克福圣保罗教堂的美好愿望2一样没有前途。今天1000个德国人中还有999个对战争罪责一无所知,认为自己既未发动战争,也未战败,更未签订对他们而言如同晴空惊雷一般的《凡尔赛和约》。
总之,我发现自己离德国的主流心态如同1914年到1918年一样遥远。我眼见了许多无稽的事情。再则,1914和1918年后,民众思想向左迈出了一小步,而我被向左推了好多里。我已读不下去任何一张德国报纸。
亲爱的托马斯·曼,您不必同意我的思想和观点,但是我希望您能相信这是我的真实想法。关于我们的冬季活动3,拙荆会致信尊夫人。请代我衷心问候尊夫人和麦蒂。我和拙荆都很喜欢她们母女。请您保持对我的友好,虽然我的答复令您失望了。不过我想其实您对我的答复并不意外。
以一如既往的恭敬忠诚问候您
赫·黑塞
1.古斯塔夫·兰道尔(Gustav Landauer,1870—1919)、库尔特·艾斯纳(Kurt Eisner,1867—1919)、马蒂亚斯·埃茨贝格尔(Matthias Erzberger,1875—1921)、卡尔·李卜克内西(Karl Liebknecht,1871—1919)、罗莎·卢森堡(Rosa Luxemburg,1870—1919)、瓦尔特·拉特瑙(Walther Rathenau,1867—1922)。
2.路德维希·乌兰德(Ludwig Uhland,1787—1862),诗人,文学研究者,1819年到1826年任斯图加特州议院议员。自由主义者,希望德国各个诸侯国能够统一,1848年与海因里希·冯·加更(Heinrich von Gagern)、弗里德里希·路德维希·扬(Friedrich Ludwig Jahn)和恩斯特·莫里茨·阿恩特(Ernst Moritz Arndt)创建首个德国议会——法兰克福圣保罗教堂的德国国民大会,但仅仅一年后,国民大会就被迫解散。乌兰德在会上说过一句名言:“将不会有一颗未涂满民主之油的头颅照耀德国。”
3.1932年2月上中旬,黑塞和曼氏两家在圣莫里茨再聚。
曼氏和黑塞签名照,1932年2月摄于圣莫里茨
托马斯·曼、卡佳·曼、妮侬·黑塞、赫尔曼·黑塞
1932年在圣莫里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