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暮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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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生命的纽带

1990年,农历腊月二十七。

陈莉一睁开眼,就发现陈江海没在床上。

昨晚的一切该不会是梦吧?陈莉拍了拍自己的脸,看看还在小床上呼呼大睡的陈尧,赶紧穿上拖鞋去确认一下陈江海昨天到底回没回来过。

陈莉刚要出卧室门,就跟端着三明治和牛奶进来的陈江海差点撞上。幸亏陈江海眼疾手快,反身一躲,才保住了手上的早餐。

“你这么急,干嘛去啊?”陈江海问到。

“找你去啊。”陈莉裹了裹身上的外套。

“找我,找我干啥?我不就在家呢么。”陈江海笑着进了卧室,把牛奶和三明治放在桌子上。

陈莉追在陈江海的身后,“你不是说今天一早就走吗?”

“哦,我算了一下时间,现在去有点早,大白天的别再被他们发现了。反正到暮夕也就半天,我下午走就行,还可以在家陪你吃个午饭。”

陈莉坐到桌前,用手戳了戳面包脆脆的外壳,“这三明治挺像样啊。”

“这叫三明治啊?这不就煎面包片夹肠夹鸡蛋吗?外国人这么叫?”

“外边是方面包片的叫三明治,外边是圆面包的叫汉堡。汉堡可好吃了,等你以后有时间,我带你去吃汉堡。”

“行,没问题。那你先尝尝我这面包夹……不,叫啥?”

“三明治。”陈莉拿起三明治就咬了一大口。

“三明治,味道怎么样?”陈江海一脸期待地望着陈莉。

陈莉将嘴里的三明治“咕咚”一下咽了下去,“好,好是好。但有点想吃中国汉堡了。”

“中国汉堡?”陈江海一头雾水。

陈莉咬了一大口三明治,边嚼边说:“肉夹馍。”

陈江海把牛奶往陈莉眼前推了推,“嗐,你是属瞎蒙子的,不吃肉你都活不了。”

陈莉笑笑, “诶,你吃了没?”陈莉抬起头看着陈江海。

“我吃了,就是没夹一块,一样一口就吃完了。”陈江海说着去拉开了窗帘。

陈尧发出了哼哼唧唧的声音。陈莉看向小床,想要起身去哄陈尧。

陈江海摆摆手让陈莉坐下,“你吃你的,我去,我去。”陈江海小跑到小床边,轻轻地抱起了陈尧,“儿子,睡得好吗?”陈江海拉起陈尧的小胳膊,挥了挥。

陈江海拉起一边的气球,上上下下地拽给陈尧看,陈尧看着一会儿近一会儿远的兔子气球发出“咯咯”的笑声。

相聚的时间总是短暂的,陈江海正准备换衣服走,陈莉从衣柜里拿出了一件新夹克外套,“给你买的新衣服,看看喜不喜欢。”

“喜欢喜欢。”陈江海一边说着喜欢,一边还是套上了旧衣服。

“你不穿新的啊?”陈莉拍了拍手上的新外套,一脸失望地看向陈江海。

“等我回来再穿。还没到新年呢,穿上明年就变旧衣服了。”陈江海笑着拉上了拉链。

陈江海摸了摸陈莉的头,“我后天晚上就回来了,你把陈尧放王姨家,也去泡个澡,整整头发。我看外面理发店全都坐满了妇女,过年了,你也去美美。”

陈莉将新外套又挂回了衣柜,“行。你不说我也要去的,明天周曼来找我去逛街呢。”

“周曼特意从暮夕来找你?”

“那可不。我们都多久没见了,她年底打算出国进修,这又一时半会见不到了。”

“她还要出国啊?”

“嗯,也有点躲着张斌的意思。你不还蹲点张斌吗?没看见他总往周曼的单位跑?”

“他俩不都拉倒了吗?”陈江海一脸疑问。

陈莉轻哼了声,“谁知道呢。现在这张斌又有点死缠烂打的意思。周曼的舅舅不是调任到暮夕了嘛,比张斌的大伯官大,这张斌八成是看中周曼的家世了。”

陈江海低头穿着鞋,“这样的人,躲远点好。还去A国?”

“这次肯定不去了。去那儿,张斌还不得三天两头跑过去。周曼打算去欧洲,熬个三年五载的。”陈莉将陈江海里边的衬衫领子整理好。

“我的天,这是下了大决心了。那你们好好玩,我后天晚上就回来了。”陈江海抱了抱陈莉,在陈莉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你注意安全,早去早回啊。”陈莉冲已经出了门的陈江海招了招手。

陈江海笑着回了声“诶。”就下了楼梯。

陈莉赶忙跑进屋里,抱起陈尧,从窗户往外看,陈江海刚好走出大门,“跟爸爸说再见,让他早点回来。”陈莉拉着陈尧的小手喊。

陈江海笑着挥挥手,“知道啦,爸爸后天就回来了。”说着,陈江海就上了吉普车,开往了暮夕村。

……

大半个月前,村里有个在镇上饭店当厨师学徒的青年,家里生了孩子。孩子还没生几天呢,就张灯结彩的,准备庆祝生了村里的第一对儿龙凤胎。

月底就过年了,村里进进出出的村民也多了起来,早就无暇顾及守着村子不让陈江海进的命令。

陈江海见守着村口的村民不见了,就偷偷地溜进了村子。陈江海想进厂看看,刚到暮夕村的分厂门口,就被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拦了下来。

“陈队吧?”男人微笑着。

陈江海尴尬地笑笑,往后退了退。

“有事来我办公室说,今天厂长和主任不在。”

陈江海随男人进了办公室。

陈江海不忘四下观察着办公室里的布局,说道:“我知道您,新来的副厂长。之前在县上工作,还是这暮夕镇的第一个大学生。”

男人笑着说:“惭愧惭愧,这些名头不值一提。”

陈江海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是叫上官清吧?”

“对,您记性可真好。”上官清说着给陈江海倒了杯茶。

“我知道您要查我们厂,我们厂长不让您进来。但是您放心,您有什么要求,或者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跟我说。虽然我刚来不久,也是带着任务来的。”

“任务?”陈江海喝了口茶,抬头望向上官清。

上官清笑着说:“辅助厂长管理好这个厂子,就是我的任务。”

陈江海哈哈一笑,一秒变回严肃,“村子里得罕见病的人很多,你知道吗?”

上官清摇了摇头,“我就是这个村出来的,过去是没听说过。我回来还不到一年,只觉得去世的人可能多了一点,但要说罕见病,我还没听说过。是什么罕见病呢?”

陈江海拿起桌上的茶杯,饮了一口,“这个嘛……我通俗一点讲,新生儿可能会有智力障碍,成年人可能会得癌症、白血病等绝症。”

上官清沉默了片刻,“村里人去医院检查的少,就算得了病,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所以这方面我是不太清楚的。但是跟我们厂子是有什么关系吗?”

陈江海见上官清不知是知情才搪塞他,还是真的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管是哪种情况,目前看来,再问下去都没有什么意义,起身就要走。

上官清叫住了他,“别的我不知道,但是,也确实有可疑的地方。”

“什么可疑的地方?”陈江海要开门的手停了下来。

上官清继续说道:“就比如我们厂楼下的冷库,是不让厂里人进的。只有厂长和主任他们有钥匙。”

“你们厂的技术主任还是挺神秘的,我到现在都查不到他的信息,之前来了好多次,都没有见上面。”

“他是从A国留学归国的博士,一般都待在他的办公室里,我平时也很少见到他。不过有次晚上,我文件落在这了,大半夜跑回来拿,发现主任办公室亮着灯。值班的同事说,岑主任现在回村里的岳母家住了,可能比较方便随时来做实验吧。”

“好,我知道了,那你说的那个冷库……”

“那冷库一般廖海柱值夜班的时候才会打开,他们干了什么我倒是不知道,都是我挺看好的一个孩子告诉我的。”

“那孩子,我能问问话吗?”

“他今天休息,上街买相机去了。不过我也问过他,他们干什么了,他好像也不太清楚,就说外边来车,运出去点东西。要不我给你看看廖海柱哪天值夜班吧?他家孩子多,他不爱值夜班,组长是他哥,就一个月给他安排了两天夜班。昨天晚上应该就是他夜班,我看看下回啊……下回是月底了,1月23,这不快过年了嘛。”

上官清翻了翻旁边的日历,“腊月二十七,那天晚上他值夜班。”

陈江海在本子上记录了一下,“行,那我就先走了,谢谢你啊,这信息很有用,方不方便留个电话给我?”陈江海向后翻了一页,将本子递给上官清。

上官清愣了一下,“别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要是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上官清在陈江海的本子上写下了自己办公室的电话。

过了一个星期,陈江海如往常一样,在暮夕村外蹲点。村支书与镇上学厨师的青年夫妇抱着两个孩子,坐在村里的农用拖拉机上,从外面回村里。

大老远的,就能看见女人简直哭成了个泪人,一遍一遍地摸着孩子的脸。陈江海想,惊动了村支书,想必这夫妻俩是遇到了什么大麻烦。

陈江海潜进村里,发现夫妻俩正往拖拉机上收拾着东西,包袱皮包着被子褥子,这是要搬家啊。

陈江海没敢轻举妄动,直到夫妻俩上了拖拉机,也没见那俩孩子出现。夫妻俩倒是坐着拖拉机走了,留下鬼鬼祟祟地村支书,四处张望着。

陈江海一下跳到廖永继的面前,“老廖,干啥呢?”

“哟哟哟,陈队长,吓我一跳啊,我心脏可不好。”廖永继捂着右边胸口,颤颤巍巍地想要坐下。

陈江海指着装疯卖傻的廖永继,说道:“别跟我装哈,心脏在左边。”

廖永继立马又用手捂住了左边胸口。还没等陈江海继续讯问,屋里就传出来了孩子的哭声。

陈江海立马冲进屋里。

院子外边还留着庆祝孩子出生时的拉花和红灯笼,屋子里却是异常的冷清,空空如也。

陈江海看见里屋的炕上躺着的两个孩子,他一把揪住刚急急忙忙跑进屋的村支书,“说,怎么回事?”

村支书吓得脸立马变了色,“没啥,孩子爹妈跑了,孩子不要了。”

“不要了?你看看,外边为了生这俩孩子贴得那些东西,还不要了?不是坐你们村的拖拉机走的吗?”

村支书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本诊断书,同时从兜里还掉出来了一张叠着的纸。村支书惊慌地刚要去捡,陈江海眼疾手快,一把抢过了地上的纸。

村支书还想抢,陈江海用一只手将村支书抵在墙上,“我告诉你,别动啊,告你妨碍公务。”

村支书见抢是没戏了,干脆一闭眼,站在原地装死。

陈江海打开纸,上面贴着一张收据的复写页,两万元。纸上写着用于实验研究的收养协议。

“人口买卖是违法的知道吗?”陈江海冲廖永继吼到。

“这不写着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了,相当于死了。夫妻俩为了生这俩孩子也糟了不少罪,我寻思帮帮他们。”

“你少胡说八道,这个牢你是坐定了。”

廖永继一听要坐牢,吓得跪地求饶。俩孩子一个劲儿地哭,陈江海没办法,只得抱起孩子哄了起来。

“陈队长,您行行好。这钱不都给他们了,也收不回来了,他们抛下孩子,人也不知道去哪了。我就是个中间人,我还是为了做好事,您就别为难我了。”

“那你说,是谁买的。”

“是个外国的实验室。”

“你还认识外国人?还能说外语联系外国的实验室了?”

“不是,不是。是他们主动联系我的。他们知道这俩孩子得了那什么脑子病,所以想让我帮他们联系联系。”

“是不是你们村化工厂厂长张斌?”

“不是不是,肯定不是张厂长。”廖永继心想,要是说了是张斌,还不是两头得罪,张斌上头有人,到时候自己这村支书也别想干了。

陈江海将两个孩子放在炕上,一只手来回轻拍着,一只手拿着诊断书看了起来。

陈江海翻了翻,发现这本诊断书,正面是唐思的,反面是唐念的。大大的绝症和病危,显得格外的显眼。

看着两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家伙,陈江海说:“你的事回头再说,我给孩子送医院检查检查,你把孩子父母找回来。”

“这上哪找啊?他们走了就是不想回了。”

“那不是你们村的拖拉机吗?拖拉机回来不就知道了?”

“那拖拉机就是他们家的,俺们村还都是问他家借呢。”

“那他们家怪有钱的,这么有钱还卖孩子?”

“这不是俩人准备要孩子很多年了,好不容易要上了,结果又……又……这万念俱灰嘛,才要离开这个伤心地。”

“你是真会说,那小子不是在镇上当学徒吗?我不管,你必须找到。”陈江海将孩子一手抱着一个,“我先带孩子去检查,暂时放在福利院里养,你有他们父母消息了就告诉我。”

廖永继只得点点头。

“行了,别跪着了,赶紧起来吧。那么大岁数了,也不嫌丢人。”

廖永继见陈江海走了,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切,就能拿我撒气。有本事去人家厂子啊。”

陈江海又折了回来,“孩子我放千叶的福利院,他们父母要是要孩子,就去那儿领。”

廖永继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又跪下了。“好好,你放心,坚决完成任务。”

陈江海带着唐思和唐念去千叶最大的医院检查了身体,脑部确实有异常,但医生觉得,如果没发病的话,问题不大。而且两个孩子看起来状态很好,不像有智力障碍,或者小儿麻痹。

陈江海放下心来,利用职务关系,联系了福利院,很快就将唐思和唐念办好了入院手续,还将自己的联系方式给了福利院的老师。

陈江海叮嘱老师,“孩子如果身体不舒服,无论多晚,都一定要给我打电话。每个月我都会给他们打钱,如果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另外,如果孩子的父母来找他们,一定要核实好信息,我也会尽量去找他们的父母。”

“诶,您放心。我们一定照顾好两个孩子。”老师接过陈江海的联系方式。

陈江海临走前,挨个抱了唐思和唐念,没想到竟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