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暮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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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消失的女儿

1990年,农历腊月二十六。

早上九点半左右,陈江海就跟踪着张斌和廖天勇来到了暮夕镇上。

陈江海躲在大集的摊位里,眼见着张斌和廖天勇两手拎着礼品,进了廖海柱的家。不多一会儿,上官清也带着妻子和女儿来了。

上官清手里拎着东西,陈玉抱着女儿。

廖永邦笑着出来迎接,“快进来,快进来,就等你们了。”

陈玉整理了一下上官瑾的小裙子,“瑾儿,快叫爷爷。”

瑾儿笑眯眯地说:“爷爷好。爷爷您的身体好吗?”

廖永邦哈哈大笑,“这小机灵鬼儿,跟谁学的?啊,说话跟个小大人似的。”

瑾儿不好意思地躲进妈妈的怀里。

陈玉轻轻地拍了两下瑾儿的背,“妈妈累了,让爷爷抱抱,好不好?”

瑾儿点点头。

廖永邦笑着从陈玉手上接过瑾儿,“我们瑾儿可太懂事了!”说着,几个人就进了院子。

廖莹从屋里跑了出来,见爷爷抱着瑾儿,喊着,“爷爷我也要抱,我也要,我也要。”

夏英从厨房端着水果点心出来,瞪了一眼廖莹,“别闹,去看着廖晴。”

廖莹看了看夏英的脸,撇了撇嘴。

廖永邦把瑾儿放了下来,廖莹和瑾儿一凑到一起,就拉着小手,开心地跑走了。

“阿清,小玉,快坐。”夏英招呼着上官清和陈玉坐下。

上官将东西放到一边,坐在廖永邦的身边,陈玉则站着四处张望着,“你儿子生了我还没看着呢。在哪呢?”

“在屋里他奶奶看着呢。”夏英凑近陈玉耳边,“这是个孙子嘛,天天离不开眼。”

两个人心领神会地相视一笑。

这时,夏英的婆婆推着婴儿车出来,“来,让我们小宇看看你们都是谁啊。”

一群大人瞬间将婴儿车围了起来,夏英的婆婆接着就挨个介绍了起来,每介绍一个,被介绍的人就递上一个大红包。不一会儿,婴儿车就被红包铺满了。

陈江海在外面等得那叫一个着急,早知道他们是来串门的,自己趁机溜进他们工厂该多好。

陈江海正想去旁边的包子铺买个包子垫垫肚子,就看见张斌和廖天勇走了出来。陈江海还没来得及躲,就跟廖天勇的视线对个正着。

张斌和廖天勇朝陈江海走了过来,陈江海尴尬地拽着气球摊上的气球,冲俩人笑了笑。

廖天勇阴阳怪气地说:“陈队,您这消息够灵通的,跟您拿的这个兔子似的,大长耳朵没白长。”

张斌和廖天勇一唱一和,“瞎说什么呢?赶紧掏钱,买了买了,陈队喜欢,就把这兔子送给他。”

“诶,诶。”廖天勇刚要掏钱,上官清和陈玉也领着孩子出来了。

张斌转头看看,说道:“给上官厂长家的瑾儿也买一个。”

“瑾儿,你应该叫我什么啊?”张斌满脸笑容地将气球递给瑾儿。

瑾儿看了看陈玉,陈玉说:“瑾儿,这叫厂长伯伯。”

“厂长伯伯好。”

“诶,瑾儿乖。厂长伯伯都给你买气球了,下次见到也要记得叫我什么啊?”

“厂长伯伯。”

张斌摸了摸瑾儿的头,“诶,真聪明。”

上官清看了眼拽着气球站在摊位里的陈江海,陈江海冲他使了个眼色。

上官清立马意会,假装不认识陈江海,礼貌地笑了笑,说道:“那我们先回去了,等会儿我去厂子看看,你们要是有事就不用回了。”

廖天勇皮笑肉不笑,“好,谢谢上官副厂长啊。”那个副字他说得格外用力。

上官清听出来廖天勇话里有话,没多说什么,就抱着瑾儿,跟陈玉离开了。

张斌掸了掸衣袖,将双手揣进兜里,“陈队,没事多回家陪陪儿子,别总在我们眼前晃。你儿子平时是你邻居带着呢吧?”

张斌望向廖天勇,廖天勇赶忙说:“我见过,挺机灵的。”

陈江海咬着后槽牙低声说:“我跟你说,别动我儿子。”

廖天勇来了劲,“嫂子在千叶化工当主任了吧?听说要提拔副处了。看看,美女海归,有长相,有文化,这要是突然毁了容,断了个胳膊,断个腿,真的是可惜了。”

卖气球的摊贩收了钱,早就被吓得躲到了一边。

陈江海在摊位里指着张斌,大声吼道:“你别欺人太甚!邪不胜正没听过?我让你下半辈子全在牢里过。”

“凭你?”张斌轻蔑地冷笑了几声,跟廖天勇大摇大摆地走了。

陈江海从愤怒中清醒过来,张斌他们能这么说,想必自己的老婆孩子也已经被他们盯上了。他想立刻回家确认一下家人的安全,刚要走,摊贩便叫住了他。

“哥,气球没拿呢。给过钱了,拿着吧。”摊贩将气球递给陈江海。

陈江海看了看摊贩冻得通红的手,扯过气球的线就走了。

陈江海想,反正明天晚上才是廖海柱值夜班的日子,干脆今天就休息一天。他直接在大集上买了些肉和菜,开着车回了千叶。

陈江海两手拎着东西,还拿着个气球,钥匙是怎么也捅不进锁眼里。他越着急,钥匙就越不听使唤。

当他听见陈莉熟悉的声音,那熟悉的分不清第一人称还是第二人称的问句时,陈江海心中的大石可算是落了地。

陈江海此时已经红了眼眶,他怕陈莉看出自己的异样,急匆匆地将帽子围脖挂好,连儿子都没看一眼,就直接拎着东西进了厨房。

陈江海这一晚怎么也睡不着,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又怕吵醒睡在小床上的儿子。

陈江海干脆爬起来,在阳台上抽了一晚上的烟,直到冻得鼻涕直流,冷得直打哆嗦,才进了屋。他靠在暖气上,望着窗外的夜色,想着,如果能一直这么安安静静地该有多好。

五点多钟,陈江海有点饿了,他打开冰箱,发现冷藏室里面有面包。“这陈莉,面包放冰箱里就不好吃了。”

陈江海拿出了两个面包片,将面包片的四边切掉,然后把面包边一条一条地放进嘴里,又接了杯自来水一饮而尽。

陈江海去洗手间洗了把脸,他看着镜中愁眉不展的自己,苦笑了一下。他用毛巾使劲地搓着脸,直到脸被搓得通红。他不断地冲着镜子练习着微笑,想用笑容去修饰自己的倦容。

陈江海看了一眼表,陈莉应该快起床了。陈江海将袋装牛奶泡在热水里,把刚才吃掉边角的面包片,用油煎得两面都酥脆金黄。

陈江海把一片煎好的面包仔细地摆在盘子里,在上面铺上了煎蛋和火腿,又盖上了一片面包,然后把袋子里已经温热的牛奶倒进了杯子里。

陈江海在查张斌一伙人的这段时间里,风餐露宿那都是稀松平常的,有时候一天都吃不上一顿饭。

他现在虽然害怕家人有危险,但他更怕的是自己过得太好,怕自己会忘了自己的使命是什么。

离别时,陈江海纵是有万般不舍,也不敢多回头看一眼,他匆匆地与站在窗前的妻子和儿子挥挥手,就赶紧躲进了车里。

陈江海启动了汽车,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他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陈江海坐在车里掩着面哭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他知道妻子肯定还在楼上看着他呢,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驶向了暮夕。

陈江海到达暮夕村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将车停在离工厂不远的杂草垛后面,趁着夜色溜进了化工厂。

陈江海发现在厂里值夜班的并不是廖海柱,而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陈江海的心里有点打了鼓,不会是上官清看错日子了吧?

男孩在桌上写了会儿东西,就拿起相机东拍拍,西拍拍。陈江海看着拿着相机的男孩,心想,这想必就是上官清那天说得提供线索的男孩吧。

突然,陈江海听到有脚步声,他立马躲了起来。是廖天勇气势汹汹地走过来,男孩此时正聚精会神地拍着照片,丝毫没有察觉到背后的危险正在逼近。

陈江海想,要是这廖天勇敢对男孩下手,他就冲进去救这个男孩。

不一会儿,外边传来了汽车的声音,陈江海躲在暗处,将刚被廖天勇打发出来的男孩拽到了一边。陈江海捂着男孩的嘴,小声说着,我是警察。

男孩起初还不相信,直到陈江海说,是上官清告诉他今晚廖海柱值夜班的,男孩才冷静了下来。

陈江海和男孩躲在楼门口的柱子后面,直到看见一个小货车开进了厂门。廖海柱和大成从车里下来,被廖天勇一顿训斥后,麻利地开始从冷库搬运东西到车上。

陈江海和男孩眼见着一个个用黑色塑料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被廖海柱和大成抬了出来。

陈江海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回道:“钉子。”

“钉子,你能帮我个忙吗?”陈江海在本子上写下了一串数字。

钉子轻声说:“有什么事您说,只要我能办到。”

“你帮我拍一下他们运送东西的过程,我去车上看看他们搬的是什么。”

钉子点点头,陈江海飞快地爬上了车厢,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将黑色塑料布划开了一个口子。

陈江海被惊得手都有点抖了,露出来的刚好是人的耳朵。大成刚准备走出来,因为廖天勇叫住了也想同大成一起去的廖海柱,大成也跟着停下听廖天勇说话,见没自己什么事,又继续往外走。陈江海趁机跳下了车,回到了钉子身边。

“拍好了吗?”陈江海小声问到。

钉子将相机递给陈江海,“嗯,拍好了。这照片……”

陈江海没有接过相机,而是说:“你先帮我保管,如果明天我没回来取,你就将这个给我的徒弟。”说着,陈江海将刚才写得那页撕了下来,“这是我徒弟的电话。”

钉子急忙说道:“可明早……”

还没等钉子说完,陈江海就拍着钉子的肩膀,“就拜托你了。”然后不由分说地跑出了厂子。

陈江海开着车跟在大成的小货车后面,一路上紧追不舍,直到驶出了暮夕郊外,陈江海还是紧跟其后。大成吓得给廖天勇打去了电话,张斌愤怒地接过电话,让大成杀人灭口。

大成心想,对方再怎么说也是警察啊。自己只是想赚点钱,混口饭吃,犯不着背上条人命啊。“嗐,走一步算一步吧。”大成一脚油门,恨不得起飞。

直到驶入了枫知市区,大成眼见着就要到目的地了,可还是甩不掉陈江海。他一个慌神,差点撞到了正在扫大街的环卫。

眼见着陈江海就要追上来了,大成慌不择路,开进了一条正封锁的道路。他无奈只能退回去,却被等在路上的陈江海抓个正着。

这时,岑开之开着车从暮夕赶了过来,一脚油门就将陈江海撞飞在地。大成赶忙下了车,看见躺在地上鲜血直吐的陈江海,吓得差点跪在地上。

岑开之淡定地说:“抬上车。”说着,他一把拉起吓得浑身发抖的大成。

岑开之戴上手套,打算两个人一起将陈江海抬上大成的车。可陈江海的笔记本突然从他的口袋里滑落出来,岑开之捡起笔记本,第一个就翻到了上官清给陈江海留下的办公室电话的那页。

岑开之让大成停下,转而和大成将陈江海抬上了吉普车的后车厢,岑开之拉下车厢上的篷子,告诫大成,“你车上的东西烧完,回去一定要好好清洗车。我在这等你,你快去快回。”

岑开之将陈江海的吉普车停在一个隐蔽的地方,等着大成回来。大成速度倒是快,没一个小时就赶了回来。

岑开之跟大成说:“你的车先别开回去了,你开他的车。”

岑开之刚想走,忍不住回看一眼,“要是这篷子沾上了血,别忘了拆掉销毁。”

大成点点头,便开着陈江海的吉普车,载着陈江海的尸体回到了暮夕村。

岑开之立马与张斌通了话,张斌命令廖天勇将上官清引开。廖天勇假装钉子还活着,随便编了一个钉子的行踪,告诉了上官清。上官清这个人重情义,一听钉子可能有危险,二话不说,就跑去了镇上找钉子。

此时,大成已经载着陈江海的尸体回到了暮夕村。大成不忘岑开之的交代,把沾了血的篷子拆了下来,然后和廖天勇将陈江海的尸体抬进了工厂。

“你们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张斌抱着瑾儿,站在二楼大声吼到。

上官瑾正瞪着一双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廖天勇和大成将陈江海的尸体抬了进来。

上官瑾被张斌的吼声吓住了,但是她没有哭,只是淡定地问:“厂长伯伯,那个人为什么被抬着啊?是在玩睡美人的游戏吗?”

廖天勇见张斌一脸不悦,仰头看向楼上,笑着说:“瑾儿,咱们玩捉迷藏的游戏。厂长伯伯带你去藏起来,叔叔们去找你。如果没有被我们找到,就奖励你一个棒棒糖,怎么样?”

瑾儿低下头小声说:“可我想找我爸爸。”

“你跟我们玩完,你爸爸就回来了。”说着,张斌冲廖天勇使了个眼色。

廖天勇和大成赶忙将陈江海的尸体抬了进去。

“瑾儿,捉迷藏比睡美人有意思多了。伯伯带你去藏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咱们到时候棒棒糖也得到了,爸爸也回来了。好不好?”

“好。”瑾儿还是痛快地答应了张斌的提议。

张斌赶忙抱着瑾儿就开车离开了。等到上官清回来的时候,厂房里早已被大火侵蚀,女儿也不知去向。

瑾儿就这么跟着张斌消失了,再也没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