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美婢赛跑
“铮——”
琴弦余颤,姬丹手压在琴上,那点排山倒海的心绪早已经消失殆尽。他看着这个破败的屋子良久,再环视了一圈,显得有些鄙夷,不过最后带着淡淡同情:“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赵政颔首:“后会有期。”
姬丹也点了点头,他起身抱着他的琴。
在赵宫里谁人不知燕国太子丹琴不离手,琴不再是琴,更是个象征,象征他太子的身份。
哪怕他在敌国仰人鼻息存活,也是自有一派曲高。
姬丹走了,但是赵政知道,纵使山高水长,他们也后会无期了。他如今在赵国,死后什么也留不下,自然什么都不会牵挂。
白桃道:“他就这么走了,你还站在这里,你是不是心中难过呀?你说你没有朋友,你在骗我。明明他就是你的朋友。撒谎,哼。”说罢,脑袋一扭。
赵政道:“姬太子丹不会和任何人做朋友,何况我这种在赵国危如累卵的质子。日后他和我赵政,已经毫不相干。”
白桃:“那你呢?你和他本来同是质子,如今他走了,回到燕国,回到父王母后身边,就剩下你一个人在这水深火热的地方,你心中可艳羡,想不想回到秦国做你的王孙公子?”
赵政很久没回话。
白桃等的无聊,装作不经意地模仿方才姬太子丹弹琴的手法,“赵政,方才我问你的话,你可还记得?”
赵政:“记得,我是不是早在之前就见过你。”
“什么见过我?”白桃磕巴道,“才没有……我才没有见过你,我自幼跟着阿兄在洞天福地修道,从未来过邯郸,你一定是记错了。”
“那就是我记错了。”赵政点头,继续扎起马步,在院子里打拳。白桃见他心无旁骛,这可给她很好的机会,可是人皇肉很高,有点不好下口怎么办。
她皱了皱小鼻子,绕在他的身后,这是他视野的盲区,白桃衡量下弹跳起来咬死他的成功率,接近百发百中。
嗯!这次她一定行!
白桃带动浑身狐狸毛,起身一跳。
“叮当——”
脚腕上的绊妖铃好巧不巧,骤然响起。赵政听到声音回头一看,就看到白桃扑过来,他伸手将小家伙抱了个满怀。她牙磕到他胸膛上,硬邦邦的还挺硌牙,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白桃呜咽一声,“呜呜呜,你....”
伤口被撞的疼痛,赵政忍耐下来:“你怎么了?怎么又扑到地上?”
白桃的眼泪吧嗒一下就掉下来,赵政越问越悲伤,干脆放声大哭起来,搞得赵政僵硬地站在这里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哭了两下,白桃抹脸:“你...你还问,你不知道我心痛死了,太丢面了!怎么摔跤都被你看到。”
赵政要给她擦猫脸。
白桃哼哼唧唧,心里是又惭愧,又伤心:“我才不要给你擦脸,我家阿兄喊我回洞吃饭,我不要和你玩了,再见!”
说完,白桃只留给他个梳着双螺髻的后脑勺,迈着短腿哒哒哒跑到墙底下,“哼哼,再见!”
赵政走到门口推开门,“这边走,有门。”
“哼哼。”
白桃脸鼓成小包子,学着宫里看到白胡子老头的样子背着小手,“我走了,不劳你相送,再见,哼,再见!”
见赵政无动于衷,白桃越来越悲,一路呜呜呜地仰头大哭。
赵政:“......”
阿兄做了赵国的座上宾,赏赐一间七进七出十分奢靡的府邸,白桃过惯了山野逍遥日子,乍然在人间待这么多天有点孤单。
所幸府里还有一群赵王赏赐下来的美婢,她们成天就是涂脂抹粉唱歌跳舞,顺带不经意间摔倒在地上,见到阿兄那嗓子拉得跟吊喧一样,扭得比拱土的蚯蚓还欢实。
白桃总是在琢磨道:“为什么一见到阿兄,她们会比我高兴呢?”
这天,美婢们齐聚一堂,正在商量对策,白桃装作在旁边上上下下爬树,她们以为她这个小不点什么都不懂,密谋之时毫无避讳。
“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上仙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小蹄子,我哪知道,我要是知道早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还轮得到你这个拔了毛的秃鸡说话?”
其中有个毛拔得差不多的美婢,闻言脸上忽青忽白,“生下来同是生下来就为侍奉人的货色,你可别太嚣张。”
“好了,别吵了。管他喜欢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现在任由我们谁,你们觉得自己哪个脸蛋能长得比过他的?”
紧接着有人否认道,“不是,可是不是说男欢女爱天经地义吗,就算是神仙也难逃情爱的折磨,他这么不近女色,莫非....莫非他喜欢男的?”
“我知道阿兄喜欢什么?”白桃从树下滑落下来,两条红绦甩得飞起,一美婢揣着手,伸出纤长的指尖,弯腰戳着她的额头,淡淡的粉色恰似一抹掐痕,“哼,你懂什么了,小小年纪懂得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吗?”
白桃脆生生:“我当然不懂,可是阿兄说过什么色无常,什么情字会白白让人耽误一生,听起来很让人听不懂吧?”
美婢女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点点头。
白桃故作高深:“阿想都能和我说这些又怎么会不告诉我他喜欢什么?你们快快附耳过来,我自然会告诉你...放心,我白桃从来不告诉其他人...”
在那群美婢们围拢过来的时候,白桃咧开嘴角,举起两只爪子,来个饿狐扑食。
“啊啊啊啊!”
美婢们四散逃开,穿梭在廊庑之中,簪子掉了一地,响玉佩撞得刺耳挠心。
白桃在后面蹦蹦跳跳地追,“你们成天正事不做,不修炼,嗯,还调皮,一门心思是不是只想着玩去了,再这么下去你们可如何是好?放心,我对你们好绝对不会害了你。”
模仿阿兄的说教。
白桃觉得暗自好笑,捂嘴偷笑了一会儿,“该罚!别跑!面壁思过!”
就这样你追我逃,玩闹了几日,骤然一婢女从阿兄的房间里被丢出来,阿兄冷冷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人是脸都不要了,既然如此,那皮也别留了。来人,把她皮扒了,挂在树上面。”
那爬床婢女头猛磕地上,血肉模糊:“饶命!饶命啊!上仙饶了我这一会儿吧!”
白桃还没搞清楚状况,眨巴眼。
跪着的一群婢女们面目苍白若金,抖如筛糠,一股劲风激起拍在地上,扬起满地枯叶,这群婢女们突然啊啊啊叫得跟什么似的,甚至有好几个晕在地上。
白桃托着腮思考:“她们一向是体力不错的,为什么会晕呢?哦,应该是她们伙伴爬我阿兄的床,我阿兄不高兴了,也对,阿兄一向不喜欢人,她们以为自己也要被扒皮了心中害怕的。我要不要求求情,可是之前救了赵政阿兄本来就不太高兴,罚我面壁思过,如今又忤逆阿兄,阿兄定会觉得我心里不向着他了,阿兄又会伤心难过。”
那把薄刀明晃晃的冒着寒气。
执刑手缓缓靠近那个婢女,婢女抖到极致突然迸出狠劲,一把推开钳制的奴仆,撞到薄刃上,那执刑手反而一吓,薄刃掉了下来。
婢女半面血淋淋,嘶哑大叫:“来啊!直娘贼!快杀了俺,俺就不想活了!你当俺真想伺候你,呸!要不是俺们田地荒了,家里兄长,阿父,甚至连十多岁的弟弟都死在战场上,俺妹妹要粮养活,老娘才不入这赵王宫干豁出性命的事情。还有你们,你们和俺一样,背负着命令过来,要是得不到手,你们也活不长久!”
那群美婢们蓦然有种兔死狐悲的哀伤,纷纷跟着求情。
白荼冷冷地瞧着:“还不动手?”
那执刑手这次捏紧薄刃,不过他动手时候行动有些迟缓。
白桃拉着阿兄道:“阿兄阿兄,没事的,就放过她吧。”
执刑手显然是非常具有经验,因为每每最后关头经常有逢人喊“手下留情!”“等等!”“住手!”芸芸,倘若动手稍快没有听见,那么一大口黑锅就在扣在头顶上,是以执刑手听到白桃发话,立马做恭谨聆听状。
白荼道:“小家伙,你要为了一个凡人违背你阿兄,是也不是?”
白桃爪爪无措:“不是,不是。只是若是挂一张血淋淋的人皮放在树上,那想必是极吓人的紧,这里这么多好看的风景,都被破坏了那多可惜啊。”
“大道无情,天地方圆。”他仰头道,“人最害怕的不是破坏规矩,而是害怕破坏规矩的人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小家伙,你要想清楚,倘若凡事没有代价,别人会不会效仿?那你是救一个人,还是害了一群人。”
白桃眼珠子转了转,心道:“可是我听不懂啊!”
但是故作很好学地狠狠点了点头,表示聆听兄长训斥,今后不会再犯。
那执子手手起刀落,血淋淋的人皮挂在树上,美婢们失去以往的活力,每每听到人皮囊中似恶鬼的哨声,日日煎熬在梦魇之中。
不多时,便是病死了许多人。
一抹阳光,是截然不同的光景,白桃和阿兄玩闹,累了后呼噜呼噜甚为享受,流淌的时光在屋内依靠的两只狐狸身上每一根毛发上都变得格外缓慢。
大狐狸悠哉游哉,他甚至对小家伙的动作还能闲闲地点评,“不错,有长进。”
得到肯定,白桃扑得更卖力了。
可是阿兄还有公事,不得不起身去赵宫,白桃依依不舍地和阿兄道别,道别时那小模样跟放了三天的大白菜没两样,可等阿兄一走,她立马变得狐狐生威,判若两狐。
美婢们见到白桃,立马扑过来,集体跪地泪流,“小主,这里再没有奴等待下去的余地了,还请小主放奴们走,奴婢们还攒了下家当,这些都可以不要,只求小主能够看上眼,这是奴婢们唯一的愿望,还请宽恕。”
白桃抿紧唇,突然间很是惆怅:“你们其实没有必要朝我磕头。”
美婢们更是惨淡无人色,磕头磕得更是凶猛,生怕放弃了这唯一的生机,白桃外头,她有点不想让她们将跑步练来的力气花在磕脑袋上面,还磕得流血。
小狐狸一直觉得人就是地里长出来的小萝卜小白菜。
只能长那么大。
等长出黄叶子就没了。
有限的生命,该要省着花销。
白桃道:“阿兄说....”
刚说了“阿兄”两个字,美婢们活像是见到催命鬼,已经吓得几乎神志不清,白桃接着道,“反正他告诉我,人有命运,有无常的命运,我也不知道什么叫作渡劫,什么叫征求大道,唉,真的好难懂啊,不过我乐意撕了你们的奴契,放你们走。”
美婢们诧异又不敢置信。
白桃撕出雪花纷纷,蹦跳着道:“好啦,都高兴一点,你们自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