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请听我说:特殊教育学校校长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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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孩子都有融合伙伴

问:西城培智跟特奥有什么渊源呢?

芦:联合国播放中国特奥视频时,开头有这样一句话——要想了解中国的特奥,不能不走进北京,不能不走进西城培智。西城培智标志着中国特奥的发展,中国特奥的圣火就是在西城培智点燃的。

中国特奥20年的时候,我们学校举办了“西城特奥20年”活动,组织西城区所有街道的残疾人举办了一场特奥运动会。当时中国特奥主席王智钧出席了活动,他说这比一个省级的特奥会都要正规,场面也是声势浩大。

在我们的努力下,诞生了大批优秀的特奥运动员,杨燕、贾思蕊都是从我们学校毕业的。杨燕是2007年上海特奥会的第一个旗手,贾思蕊是当时东亚区特奥的大使,接受过江泽民、胡锦涛的接见。

问:学校在发展特奥方面遇到了哪些困难,做出了哪些努力?

芦:我认准的事情一个是教材,一个是特奥。2001年的时候,我们国家承诺发展50万的特奥运动者。我觉得如果组织学生搞特奥活动,就必须要有融合伙伴。所以我就开始为他们去寻找融合伙伴。我是从普教来的,跟我在干训班一起培训的同学许多都当了校长,我就找他们,说服他们同意学校的学生跟我们一起搞特奥。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对特奥完全不了解,经过我的解释,都表示赞同。最终150多个孩子跟当时西城区100多所学校手拉手,实现了一个特教孩子牵一个普通学校的目标。他们学校的学生都成为了我们学生的特奥融合伙伴。我们特奥的孩子生活中有了困难,牵手学校的老师、同学都会去支持他,帮助他。我们跟普校举行签约仪式的时候,中残联理事长汤小泉带领班子成员参加。

问:您能再详细解释一下特奥融合伙伴吗?

芦:特奥会举办许多比赛都不只是智障孩子参加,同时要加入一些正常孩子,比如说打篮球,篮球场上有5个孩子,其中3个是残疾孩子,2个是普通孩子,普通孩子只能组织进攻,不能投篮,投篮不计分,只有智障孩子投篮才能计分。但如果5个都是智障孩子,那整个比赛就不能正常进行。踢足球也是这样的,在场上普通孩子不允许射门,只能组织进攻,帮忙传球,智障孩子负责射门。很多活动都不能缺少正常孩子的参与。

我到这所学校任职之后,一方面是想让这些智障孩子找到融合伙伴,另外一方面是希望能够帮助改善他们的生活状况。我们学校孩子的家庭条件都特别困难,有的甚至连冬天的衣服都没有。所以就找到这些普通学校,把这个智障孩子作为他们的荣誉学生,通过党支部、团支部活动提供帮助。那些普通学校的校长都特别善良,会在孩子过生日的时候送来生日蛋糕,开学换季、过年过节时给家里送温暖,帮忙安装、拆除火炉,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还有一个感人的故事,那是个严冬的周末,本是中度智障的洋洋父亲硬是把儿子从母亲家接回自己家,由于他只顾蒙头大睡,疏于对孩子的照顾,谁都不知道洋洋是怎么被烧伤的,待邻居发现时,孩子全身衣服已经全部烧焦,附着在身体上,不省人事。好心的人们七手八脚地把洋洋送到著名的烧伤医院。医生看了看重度烧伤的孩子,又看了看语无伦次的父亲,无奈地摇摇头。邻居们把伤者送到另外一个医院,医生说:“先交5万押金!”

5万!对于这个赤贫的家庭,5 000都是天文数字,更何况5万!

街坊们分成几路。找残联,找民政,找红十字会。可谁也没弄来钱。眼睁睁地看着躺在楼道里的孩子,气息奄奄……他们想到了学校!

班主任给我打电话汇报了此事。全校总动员,老师们慷慨捐助,40多人捐了5 800元钱,杯水车薪啊。怎么办?我心急如焚,情急之下,想到了手拉手学校。查!查他和谁牵手!多有造化的孩子,是实验二小!

周一一早,赶在升旗仪式前,我来到实验二小,面对我这个不速之客,李烈校长热情地接待了我,待我把情况说明,李校长焦虑万分,当即把会计找来:“先给芦校长一张5万元支票押给医院,救孩子要紧。钱今天晚上送到医院,再把支票换回来!”

她转过身,拉着我的手说:“是你的一片真情感动了我,我虽不记得这个孩子长什么样儿了,但挽救一条生命是我们每个人的责任,钱拿去用,后边的事我来解决!谢谢你,谢谢你在最无助的时候想到李烈,谢谢你对二小人的信任。”

手术、植皮……孩子得救了,一共花了47 000元,余下的3 000元和老师们的捐款留给了家长,作为孩子后期的补养。事后得知,那天的升旗仪式改变了主题,李校长满含热泪地向全体师生讲述洋洋的遭遇和困境,二小的全体教师和学生以及他们的家长,纷纷伸出援手,为他们培智的同学献爱心,5万元,就这么捎来了……

洋洋的病痊愈后,我开车接上他的爷爷奶奶,做了锦旗送到二小——“再生父母,师恩如山”!

如今,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是,每当我讲起这件事,心中始终激荡着那么一股暖流,永远对李烈校长〔怀着〕深深的敬意——教育家的情怀,大爱无疆!

虽然这只是一所培智学校,但是手牵手的行动在西城区的影响力特别大。我们学校组织开会时,小学、中学的书记和校长都会参加。

问:关于融合教育您最初是如何开展起来的,都遇到了哪些困难?

芦:融合教育要从我们创办的附属幼儿园说起。西城区有一个幼儿园叫育红幼儿园,这个幼儿园的地方划给北京市第35中了,教委让我们和这个幼儿园合并,老师分到我们学校。这些老师都有幼教的资质,所以我们就办了自己的附属幼儿园,叫展览路幼儿园。

园内同时招收正常孩子和特殊孩子。当时许多人都不建议我办附属幼儿园。他们担心正常孩子的年龄小,而特殊孩子不懂事儿,如果出现问题,无论是谁受伤都不好处理。但我这股劲儿就来了,想干的事情一定要干,所以就跟领导说“我想试试”。

开始真的很难!老师不愿去,家长不愿来,来了拒绝和特殊儿童共处一班。

问:从幼儿园阶段开始做融合教育,您是如何考量的呢?

芦:学校附属幼儿园建园后,本着特教学校教师的专业素养和职业的责任感,我们将幼儿园的发展定位在融合教育上,同时招收正常幼儿和残障幼儿入园,开启了学前融合教育的研究,确立了“融合共享成长”的教育理念。因为,我们相信无论对特殊儿童还是对普通儿童来说,融合教育必将是“双赢”的教育模式。经过近十年的研究证明,早期的融合教育不仅促进了特殊儿童的社会化发展和社会功能的改善,而对于一般儿童,融合教育可以帮助他们理解平等、尊重、接纳、包容的思想,在与特殊儿童共同学习相处的过程中培养了他们善良、友爱、同理他人、乐于助人等很多优秀的品质和个人素养,也必将为他们成年后对多元化世界的理解包容打下良好的心理基础。

问:您是如何说服家长认同这种模式的?

芦:办园初始,正常幼儿家长对自己的孩子与智障学生共处一班表示不理解、不接受,进而对班级融合提出强烈不满与抵制。面对抵触,我们没有气馁,采取分步办园的方式,先办特教班,但不放弃与正常班搞融合活动:园长一次次的讲座,幼儿及家长共同参与的融合运动会、互助春秋游、同台文艺汇演、半日开放活动……使家长们逐渐意识到,融合对自己的孩子不但不会造成伤害,反而对孩子善良的人性培养、人格完善有着巨大的正面影响。当我们再度将特殊孩子融入到正常幼儿班级中时,非议少了许多。

班里有了特殊需要的孩子,如何引导正常儿童和他们一起学习、成长,仅靠教师的说教是不够的,孩子们要通过参与、体验、模仿练习,才能学会接纳和关心。于是,我们精心策划了一个个有针对性的主题融合教育活动。通过“交朋友”活动让孩子们发现特殊幼儿的优点,学会接纳与尊重;通过“值日岗”活动让孩子们帮助特殊幼儿,学会关心与担当;通过共同游戏、主题活动,学会谦让与宽容……爱就像一颗颗小种子,植根在教室里、操场上,植根在孩子们的心里。仲文书记称赞说我们在做“启迪人性的生命教育”!当看到自己的孩子进步之后,家长也逐渐接受了、认同了、支持了。

问:这项工作目前取得了哪些成效?

芦:到目前为止,我们办园8年了,没有出现一例家长跟孩子、家长跟家长之间的矛盾,大家相处得都特别融洽。我们招生时,家长提前3天搬着板凳在这里排队。我们招40个孩子,有三四百家长排队报名,很多西城区老师都愿意把孩子送到我们这里来,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样的教育模式,对孩子的影响是深远的。

经过4年的时间,我们把一个无级无类的幼儿园办成了一个北京市一级一类的幼儿园。当时评审的专家说你们创了学前教育的奇迹,有些幼儿园用十几二十几年时间都拿不下这个一级一类来,你们4年就做到了。

现在,这种早期干预的模式也得到了普通幼儿园的认可。今年有好几所幼儿园,愿意跟我们牵手,希望能够跟我们变成姊妹园,希望我们的老师能够把经验传授给他们。普通园也有这样的孩子,但是他们没有特教专业,所以希望我们学校能给予一定的帮助和支持。

说实话,在普通学校,如果班里有这样一个孩子,并且孩子还有攻击行为,一般情况下,家长会使用各种办法把这个孩子挤走。但是学校又不能拒绝这个孩子,所以学校就被推到一个两难的境地。校长就很焦虑,经常会给我打电话,咨询是否能够把孩子接到我们培智学校。我们会去学校观察,有些孩子的智力没有问题,可能是自闭症,或者是行为习惯的问题,或者是心理问题。我们学校不可能容纳那么多孩子,能够留在普通学校的,我们一定要帮着校长、老师把他留下,让他接受最好的教育。我们会为学生提供个别的教育计划,为学校提供支撑,怎么跟家长做工作、班主任怎么做工作、怎么跟同学做工作,其他老师应该怎么配合,校长应该在学校营造一种怎样的氛围、理念和文化。

普通学校普遍面临这个亟待解决的问题。所以在2015年,我们学校最优秀的4个老师被派到了普通学校,全程参与学校的教育教学活动,给学校的校长、教师、主任、家长传递特教理念、常识、技能和训练方法,收到的效果都特别好。那些孩子都有很大的转变,校长说我终于可以回办公室啦,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地开会去了。刚开始时,普校的老师不接受我们的老师,也看不上我们。后来就主动请我们老师做讲座,聊天,经常忙到顾不上吃饭。

有校长去找我们的主管主任,一不要钱,二不要地方,只想要一名西城培智的老师。当时我跟我们的老师说,这就是我们作为特教老师的职业自信,也体现了我们职业的尊严,体会到了被需要和被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