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裂痕与微尘
『01』
佟晨静静地坐在食堂的角落里,抬眼看着电视。
那个穿着绿色正装的主持人正在面无表情地播送新闻,当他看到那张被打了马赛克的女人脸时,心中忽然涌出一种久违的快意!
这种感觉在他心底隐匿太长时间了,在开通的一刻,用尽全力喷贲而出,带着那种被压抑多年的力道和不甘!
真痛快!
她该死,这么多年积蓄在心头的恨意终于彻底在那个女人身上得到释放。
这一刻,他忽然感觉自由了。
虽然他杀了人,但是诚如他们所说:“这是她应得的,这么做,就是自我拯救!”
没错,自我拯救。
从那个女人给予的怜悯伤害中挣脱出来!
走出食堂的时候,天空灰蒙蒙的,像一张哭丧的脸,佟晨却感觉有一股阳光透过了阴霾,完整地投射到了心底。
2012年1月1日,元旦。
数日未露面的陆之帆打电话来约俞小菁去参加他们寝室的联谊活动。
不过,她只能无奈地拒绝。
就在刚刚,在滨北区宋村的一座废弃小学里发现了一具无名女尸。
发现尸体的是几个小孩子,他们翻墙进院玩耍,意外在一间破败教室里发现了一个身着花绿衣服的女人。
虽然尸体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腐烂,但由于天气转寒,尸体保存得相对完整。
经过法医鉴定,死者是在一周前被杀,直接死因是利器刺破腹腔,导致大出血。尸体身上也有多处划伤,死者在死前有过挣扎反抗。
同时,法医还指出,尸体在死后被换了衣服,也被化了妆。
这无疑让俞小菁想到了被杀的尤明湘还有被化妆的“小楠”。
不会又是一起“心理剧”诱发负面情绪的杀人案吧?
这是滕梓骞进入刑警三队后受理的第一起凶杀案件,他没有给出明确意见,先从死者的身份开始调查。
由于尸体身上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通过DNA信息库进行比对后,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经过案审会后,于桐决定向各地发出办案协查,在协查发出后的第三天,他们却在本地收到了关键的信息。
东闽市北港分局派出所的一名户籍民警称,死者长得非常像她们的小学老师尹若梅。
那名户籍民警叫做梁禾,在东闽市仙桃县仙桃镇读的小学。
滕梓骞立刻前往仙桃镇小学,本来队里派了另外一名年轻民警随行,他却向于桐申请,让俞小菁一同前往,鉴于俞小菁之前的良好表现,于桐也没有拒绝。
前往仙桃镇之前,滕梓骞已经联系了当地派出所,对方称前些天确实有人报案说是家人失踪,失踪者正是尹若梅。
对于他们的询问是在到案当天下午进行的。
【贾树峰,男,56岁,东闽市仙桃县仙桃镇政府环保所科员】
(一阵沉默)说真的,我以为那就是单纯的离家出走,那天(12月20日),我们为一点小事吵了几句。你说什么事?就是她想收在镇上开一个免费培训班,我不同意,她教书很多年学了,已经为教育事业奉献了青春,现在退休在家,理应安享晚年了。不过,她执意那么做,我们吵了起来,她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我以为她只是出去透气,没在意,也没给她打电话,直至很晚,她没有回来,我就着急了,再将电话拨过去的时候,她关机了。苦苦挨了一晚,次日一早,她还没有回家,我才发动亲友找人,顺便报了警,谁知道她……
老尹是一个好人,年轻的时候就当老师,还获得过全市的优秀教师奖,市里的很多学校发来邀请,她说她只想要呆在仙桃镇,教孩子们读书。老尹的付出也有了回报,这些年,每年都会有一些学生回来看望她。
我不知道老天为什么如此不公,这么一个无私奉献的人,最终落得了这么悲惨的结局,你们一定要找到凶手,还我们一个公道。
【贾兰兰,女,30岁,东闽市仙桃县仙桃镇农村信用合作社职员】
(啜泣)我妈妈离家出走的那天,她曾经给我打过电话,说和爸爸吵架了,想要出去透透气,当时我正在开会,只是敷衍地劝慰了几句,没想到那是我同她说最后遗言。
(哭泣了几分钟)次日一早,我接到了爸爸的电话,他说妈妈还没有回家,我便让他报警,然后和亲戚朋友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我妈妈是辛苦了一辈子的老教师,她为仙桃镇的教育事业付出了毕生心血,她人缘好,待人也和善,从没得罪过什么人,镇上很多人都认识她,她教过的学生每年都会回来看望她,她是好人,她是好妈妈,她是好老师……
从尹若梅的丈夫和女儿口中,俞小菁逐渐构建起了那个人人尊敬的人民教师形象。
为什么这么一个受人尊敬的老教师会离开仙桃镇,继而神秘死在东闽市滨北区宋村的一座废弃小学里?
俞小菁百思不得其解。
尹若梅居住的是一套普通单元房,两室一厅。
贾树峰说,房子是几年前买的,女儿结婚后,他们用积攒了几十年的存款买了这套房子,本想安安稳稳度过晚年,谁想到她却早早地去了那个世界。
在并不宽敞的客厅墙壁上,挂满了尹若梅和学生们的合照。
最早一张可以追溯到1979年,她刚刚从师范学校毕业,进入仙桃镇小学,那时的她还是一个俊俏的姑娘。
目光循着那些照片起起落落,直到被墙壁中央的一张镶着金边镜框的合照吸引了,照片上的尹若梅站在台上,光彩照人,手里捧着一座奖杯还有一本证书。
“请问,这张照片是怎么回事?”滕梓骞转头问道。
“哦,这是1995年6月1日儿童节那天,县里举行的优秀教师评选大会,老尹获得全县优秀教师时拍下的。”
“看来尹老师生前对这张照片和这个荣誉非常看重。”俞小菁感叹道。
“是啊,老尹总说那是对她的肯定,其实说起来,当年的评选非常激烈,仙桃镇有好几位教学质量很高的老师,老尹最终能够获奖,还是亏了那孩子。”
“那孩子?”滕梓骞追问道。
贾树峰坐下来,从茶几的抽屉里取出一本旧相册,然后翻找出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尹若梅同一个孩子拥抱的照片,孩子脸恰好隐没在了她的衣服里,尹若梅却是满脸慈祥。
“您说获奖亏了那孩子,这话从何说起?”
“那孩子的父母死于天灾,镇政府将他暂时安排到了仙桃镇小学,恰巧是老尹负责教授的班级,老尹见那孩子很可怜,利用课余时间照顾他,谁知道校长为了给老尹获奖造声势,联系了电视台的朋友,对这件事进行了报道,这才让老尹从那些老师中脱颖而出。”
“后来呢?”
“后来那孩子被接走了,听说去了东闽市的福利院,再后来就不知道了。”
“去了东闽市的福利院?”俞小菁一惊。
滕梓骞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低声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俞小菁摇摇头:“贾先生,那孩子离开后是否来探望过尹老师?”
“没有,如果不是你们问起,我也快把他忘了,毕竟过去十五六年了,即使那孩子再回来,我也认不出了。”
滕梓骞又问了一些其他问题,也没有获得什么实质性突破。
俞小菁再也没有开口,她若有所思地坐在那里,对于贾树峰提到的东闽市的福利院,她有些耿耿于怀。
『02』
尹若梅的社会关系并不复杂,在仙桃镇,他们没有花费太多力气,便得到了以下的询问笔录:
【高吉魁,男,60岁,东闽市仙桃县仙桃镇第一中学前任校长】
我真没有想到老尹就这么去了,上天对她真是不公平,一辈子奉献给了教育事业,最后却落得这么一个结局。说起我与老尹的相识,还要从三十多年前说起,那时候她刚刚来仙桃镇小学见习,我已经是教务处的老师了,老尹教学好,待人处事也是没得说。
在我的印象里,老尹总是笑呵呵的,没和任何人结过仇,怎么就会无缘无故被杀了。
【谢淑慧,女,56岁,东闽市仙桃县仙桃镇第一中学退休教师】
你们说的是真的,尹若梅被杀了?真是没有想到啊。说起我和尹姐的关系,可以算是做多年的朋友了,我们是同一届师范毕业生,毕业后一起进了仙桃镇小学当见习老师,其实尹姐这个人挺好的,只是有时候太过热情了,不论对谁,她都是这样,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我感觉一次两次还可以,时间长了,就会感觉很厌烦,甚至有点恐怖。
在别人眼里,我和尹姐的关系可能并没有我说得那么好,她们都说我嫉妒她,那一年的优秀教师,我们两个是最大的竞争对手,最后她获了奖。不过我知道,那是她的阴谋。
其实,在评选前几天,我曾经无意中看到她在强迫那孩子背台词,说起那孩子,我也不喜欢,总是哭丧着脸,这也不能怪他,毕竟他父母在天灾中死掉了。那天是周日,我闲来无事回学校批作业,却看到尹姐在同那孩子说话,她们好似在排演什么,说的都是我听不懂的话,没想到在几天后的颁奖典礼上,尹姐在致辞之后,那孩子竟然冲到台上,上演了一段感人的师生情,虽然其他人都是感动至极,我却感觉很恶心。
她利用了那孩子!
你说那孩子吗?我没什么印象了,干干瘦瘦的,不爱说话,总是躲在角落里。
【陈寅亮,男,33岁,东闽市仙桃县仙桃镇腾跃机箱厂员工】
我想尹老师是给我印象最深刻的老师了,她是我们那一届的班主任,从三年级一直带我们到小学毕业,她的课讲得很吸引人,也很关心大家。中学毕业后我就上班了,每年同学聚会都会和尹老师见面,我想她教过的学生没有说她不好的。
连续采访了尹若梅教授过的几名学生,大家对她都是赞赏有加,俞小菁却对于谢淑慧提到的那个后来被送到东闽市的小男孩耿耿于怀。
他们试图寻找与小男孩同届的同学,虽然找到了几位,他们却称没什么印象,唯一记住的便为他捐过钱,其他的,都随着时间洪流被冲刷干净了。
有时候仔细想想,这种被冲刷干净的记忆挺可怕的。
在那些漫不经心的过往中,往往藏着隐秘的杀机,它就某一个平凡的时刻出现,然后便被掩埋了。
时间的洪流既没有将它冲散,也没有稀释它的浓度,它带着无比的憎意,伺机而出!
“你感觉那个小男孩会与这个案子有关?”俞小菁淡淡地问道。
“我不知道,那个小男孩只是在仙桃镇呆过一年多,随后便离开了,即使谢淑慧所言属实,尹若梅曾经为了获奖利用了他,也并无太大过错。”
佟晨有气无力地下床倒了一杯水,温水划过喉咙,流进胃里,让他感到些许暖意。
不知为何,寝室里明明很温暖,他却总是一阵一阵发冷。
他没有生病,却浑身不舒服。
说实话,虽然他们帮他杀死了尹若梅,让他从多年的心结中解放出来,但他毕竟参与其中,而且杀了人。
他也害怕他们做得不够仔细,警方会从那个抛尸现场中找到蛛丝马迹。
前几天,他一直谎称不舒服在寝室里休息,时值期末,必修课已经全部完结,他是否上课已经没人注意了。
况且,他一直不被人注意。
两个月前,他收到了一份邀请,对方是一个叫做邵雷的陌生男人,自称能够修复佟晨的儿时创伤。
当时佟晨也很好奇,为什么会突然找上他,又是如何知道他心底的伤痕,他不仅没有深问,还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按照约定的日子,他在学校门口坐上了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轿车,然后消失在了匆忙的车流中。
坐在车子里,他才发现车膜很特殊,在车厢里根本看不到窗外的一切。车子行驶了很久,他下车的时候,被人要求带上头套,然后被带进了一座大房子。
其他的,他全然不知了。
他此行的目的只是“体验”。
当时,一个叫做“小尤”的男人正在进行一种叫做心理剧的实验。
邵雷称,通过这种表演可以还原最初受伤的场景,达到自我修复的目的。
作为体验者,他倾听了“小尤”的故事,当对方断断续续讲完自己的故事后,他忽然感觉他们的命运如此相似,他们想要的不多,只是想要简单平静的生活,却不想还是有人硬生生闯入,那些人或是有意或是无意地毁灭了原有的生活,然后给了他们一个崭新的世界。
当那场心理剧的导演和组织者,一个叫做段妙的女孩邀他加入的时候,佟晨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感觉在这种时刻,他必须做些什么,必须为小尤做些什么。
最终,小尤通过心理剧战胜了心魔,然后杀掉了那个纠缠他多年的“影子姐姐”和恶魔养母。
那个被改变得面目全非的他在那场“战斗”中死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新生的自己!
不过,他的心理剧结束后,再也没有出现。
那个心理剧互助组中每个参与者纵然受伤经历不同,却互相扶助,走出心理阴影,他们亲密无间,又互不知姓名,每个人以代号交流,譬如“小尤”、“小龙女”。
不过,佟晨似乎想错了。
这种短暂的逃避并不能消解他心中深邃的恐惧。
在最恐惧的时候,他给段妙打了电话,段妙在电话那头说:“放心吧,我们做得天衣无缝,如果真的感觉怕了,就想象那个臭女人给予你的伤害,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不是吗?”
听了劝慰,佟晨似乎又不怎么害怕了。
段妙说得没错,这些都是尹若梅应得的,她不该随意闯入他的世界,又毫不保留地践踏他的自尊!
该死,越是这么想,越发感觉她是死有余辜。
今天是周六,室友都去上自习了。
他一个人在阳台上站了良久,才缓缓回到寝室,他不想这么混沌下去了,索性换了衣服,出门闲逛。
有时候,一切就是这么巧合,冥冥之中改变着所有故事走向,佟晨竟然在东闽市最大的商场天下购物中心中见到了“小龙女”!
在经过拐角美甲柜台的时候,他感觉坐在柜前的女孩有些眼熟,她低着头,一边选着甲油,一边和柜员聊天。
起初,佟晨也有些疑惑,眼前这个女孩是不是“小龙女”。
毕竟,他们只是见过几面,每次也都是躲在幽暗的台子下面,越是想要回忆她的脸,脑海中关于她的轮廓便越模糊。
不过,他还记得,她左手中指上有一个“龙”字纹身。
当初,他在听到“小尤”故事的时候,由于太过激动,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那时候,便是“小龙女”将手伸过来,示意他镇静,他才注意到她左手食指上的纹身。
思绪快速转动,眼前这个眉开眼笑的女孩和那个怯懦悲戚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佟晨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他相信自己眼睛,没有几个人会在中指上纹身,还是一个独特的“龙”字。他就这么一直躲在暗处,等待小龙女做完美甲起身离开。
小龙女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人在跟踪自己,离开美甲店后,她又在商场逛了很久,买了两件小衣服,然后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佟晨小心翼翼跟在她身后,看到她坐上23路公交车,车子开了很久,直至车上没有几个乘客了。
他始终低头躲在角落,生怕被她发现。
车子到了终点站,小龙女头也不回地下了车,然后进了一个叫做天香园的小区。
佟晨从没有来过这里,他犹豫片刻,还是跟了进去。
小龙女进了5号楼,乘坐电梯,径直上了13楼。
最终,佟晨没有跟上去,他用一百元在小区保安那里得到了想要的信息。
5号楼13层共有两户人家,1301室是一对老夫妇,1302室则是一个三口之家,男主人是某小公司老板,妻子是银行职员,他们有一个性格叛逆的女儿。
这一刻,佟晨心中倏地涌出一股愤怒,他变得怒不可遏。
小龙女确实骗了她!
曾经,她面对每个参加心理剧互助组的成员说出自己的故事,说她从小和继父生活在一起,不仅经常遭受虐待,还被侵犯,生性胆怯的她不敢反抗,希望借由心理剧还原当时的场景,释放那个强大的自己,杀死继父!
而现在,一切都被证实了。
她是一个骗子,她骗了他,也骗了大家!
佟晨忽然想到,或许那个心理剧互助组就是一个骗子组织,或许被骗的人只有他和小尤,小尤在心理剧完成后便离开了,或者说消失了,而他也完成了心理剧,会不会也要遭受相同的结局!
还是说,关于小尤的一切也是骗局,整个故事中,只有他一个人蒙在鼓里。
刚才的厌恶感瞬间变成腐骨的恐惧,他对这个心理剧互助组的真实性产生了严重怀疑,他愈想愈感觉事情蹊跷,那些最初找到他,邀请他观看心理剧演出,并最终成为心理剧主角的人是不是早有计划,或者说,阴谋更加确切。
这一刻,佟晨感觉五脏六腑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开来,然后被重重摔到了地上,红红绿绿的,既刺眼又恶心!
『03』
尹若梅的案子一直没有什么进展,市里派到刑警三队的专家组也面临了空前挑战。
俞小菁谎称身体不适请了病假。
恰逢此时,陆之帆打电话参加他们寝室的联谊会。
俞小菁坐在角落里,若有所思地看着欢快的场面,直至陆之帆靠了过来:“喂,今天难得过来了,还坐在这里发呆。”
俞小菁干涩一笑,摆手示意,二人便一前一后走出寝室,站在楼道尽头,吹着冬天特有的夜风。
“前些天,我接到了一通很奇怪的电话,对方称现在刑警三队受理的几起杀人案并没有陷入死局,他说还有线索藏在那些案子中。”
“对方是谁?”
“我也不知道。”
“你没问问吗?”
“问了,对方态度强硬,威胁我说再问下去就挂电话。”
“这么厉害,不会是什么恶作剧吗?”
“我感觉不会,现阶段知道这几个案子调查陷入僵局的并没有多少人,而且,他还在通话最后跟我提到了一个黑涡计划。”
“什么,黑涡计划?”
“没错,黑涡计划,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计划,当我追问他的时候,电话已经挂断,只是说这一切都与黑涡计划有关。”
“没有试着追查电话号码?”
“对方用了拨号混乱软件,手机上显示的号码经过查询后是空号。”
“这就奇怪了,论对方是谁,他是如何知道这些案件细节的,给你打电话的目的又是什么,你只是一个刚刚来刑警队见习的学生,如果真的要通知,也要打给局长或者队长吧,为何偏偏要打给你呢?”
“我也不知道,电话不会无缘无故地打到我这里,肯定有什么特殊原因。”
“他专程给你打电话,就是想要让你重新审视一下这几个案子,他提到这一切都与黑涡计划有关,也是提示你去查这个奇怪计划的内容吧。”
“或许是吧。”
“你打算怎么办?”
“我准备将这几起案子重新审视一遍,除了你,我没有同任何人讲这件事,其一,如果我讲了,别人肯定会问我你刚才问过的问题,我没办法解答,其二,我周围还没有值得信任的人,我唯一能够指望的人就只有你了,其三,之前的案子你也一直关注,对于案情比较清楚,再次回顾起来会比较容易。”
“这么说来,我必须参加了。”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偷偷那几个案卷复印了一遍,拿出了警队。”俞小菁突然压低了声音。
“你疯了吧,你这么做是知法犯法,被发现了是要被开除的,还会严重影响你的前程,说不定……”陆之帆一惊。
“不要乌鸦嘴了,我知道这么做不对,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你也知道,我只是见习生,过多查阅案卷总是不方便,为了找到被忽略的线索,我只能,也必须这么做了。”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见俞小菁如此坚决,陆之帆能做的只有尽力帮她了。
“我已经请了三天病假,准备明天开始重新翻阅所有案卷。”
“对了,我还想到了一件事。”
“什么?”
“我们需要一个相对安静的场所,一来避人耳目,二来也能安心讨论案情。”
“也对,不如我们在宾馆开个房间吧?”
“开房间?”
“喂,你思想纯洁点好吗,开房间就是为了研究案卷而已。”
“我可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想说在宾馆开房间被人知道了总是不太好。我家在郊区有一套小别墅,我上学时老爸送我的礼物,我只带女朋友去过几次,我们可以去那里,环境不错,也不会被人打扰。”
“我突然想到,我们这么过去,你女朋友会不会不开心?”
“什么女朋友,我最近单身。”
“你又单身了。”
俞小菁没想到陆之帆所说的郊区小别墅竟然是一栋自带游泳池、健身房和游戏厅的豪华私人别墅,别墅共四层,大约两千平方米。
“这未免太奢侈了吧?”俞小菁依偎在私人影院的沙发上,“我突然感觉,我真是一个穷人。”
“我们来这里可不是让你感叹生活的,尽快工作吧。”
二人来到一楼大厅,俞小菁将厚厚几摞案卷复印件摊开。
其实,这些案卷俞小菁之前几乎都看过一遍了,形形色色的证人证言里,应该没什么疑点了。
不过,正如那通神秘电话里说的一样,陆之帆竟然找打了一个值得商榷的疑点。
陆之帆在尤明湘被杀案件中,尤明湘的前夫高田海的笔录中发现了疑点:“你看这里,高田海说小楠失踪那天,他较平日里晚十分钟离开公司,应该也不会错过接小楠。”
“我记得高田海说过,他在接小楠的路上遇到了车祸开车撞了人。”俞小菁抬眼道,“怎么,有问题吗。”
“仔细想想,这很像多米诺骨牌效应,现在看来,一切悲剧的起点是小楠失踪继而被奸杀,小楠死后,高田海和尤明湘的婚姻才出现裂痕,直至离婚,然后尤明湘领养了尤秉延,将对于小楠的思念发泄在了那个毫不知情的男孩身上,这也导致尤秉延误入歧途,最终杀害了尤明湘。”陆之帆缓缓说道,“而在起点上却有这么一个巧合,就是高田海在去接小楠的路上遇到车祸,导致了接下来一系列事情的发生。”
“你的意思是……”
“没错,我感觉那个车祸或许不是一个巧合。”
初听之下,高田海的话也算合理,接女儿的路上遇到突发事故导致延,而陆之帆说得也头头是道,为什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有这么一个巧合?
“如果我的推测是真的,那么这一切很可能就是有预谋的!”
“预谋?”这触动了俞小菁某个敏锐的神经,大脑急速搜索着,直至在那一个顿点上做了停靠,“你记得张锦吧,就是我们遇到的那个跳楼自杀的小公司老板,经过类推,基本可以认定他就是当年劫走小楠,实施恶行的男人,在他杀人之后,账户上马上多了二十万元异地汇款,我们对于汇款人的真实身份很好奇,他与高田海夫妇有何深怨,既然他能雇佣张锦杀人,就应该为张锦的作案提供便利条件,而最大的便利条件就是高田海不能准时出现!”
这一刻,一团隐秘的潮湿从四周涌了过来,瞬间将他们包裹起来,窗外阳光明媚,他们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
他们没有再说什么,无言对视着,却猜出了彼此心中所想。
『04』
高田海出车祸是事先安排好的桥段只是猜测,俞小菁和陆之帆需要证明这个猜测的证据!
他们再次联系了高田海,出乎意料的是高田海并没有拒绝,反倒痛快答应了,他们约在一家茶社见了面。
“真是不好意思,再次打扰你。”入座后,俞小菁稍感歉意地说道。
“没什么,有什么尽管问吧。”高田海摆了摆手。
“当年小楠失踪的时候,你曾说在前往学校路上遇到了车祸,因此耽误了时间。”
“没错,当时我开车经过老东营北大街路口的时候,撞到了一个年轻人。”
“你能仔细回忆一下当时的细节吗?”
“这件事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我们只是例行了解一下情况。”
“我记得那天是星期四,晚上八点有一个叫做《快乐转转转》的家庭互动式综艺,我和小楠都非常喜欢,我甚至答应她暑期报名参加的。那天因为临时开会而比平常稍晚离开公司,我算过时间,还算宽裕,从公司到小楠学校开车大约需要十五分钟,我的车速并不快,在经过东营北大街的时候,忽然有一个身影窜了出来,我猛踩刹车,才发现是撞到了人。”
“突然窜出来的?”对于高田海的叙述,陆之帆一字一句听得清楚,他也十分在意高田海的措辞。
“没错。”高田海点点头,“临近十字路口,我的车速降低不少,大约只有二三十迈速,当时我也没有注意太多,他只是突然闯入视野,短短几秒钟,便是刹车声和他的应声倒地。”
“你确实撞到他了吗?”
“我也不清楚,即使撞了应该也是很轻微。我下车后,本想责问他的,没想到他却躺在地上,吵闹起来。这时候,一些路人也围凑上来,然后将矛头指向我。我当时急着去接小楠,便想先离开,谁知道他大嚷撞死人了,我很气愤,明明是他突然闯出来的,见他蛮不讲理,我决定报警,谁知道他却抓住我的手,和我拉扯起来,这样僵持了二十几分钟,然后我们远远听到了警笛声,没想到他忽然起身,冲进人群里,等我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
“他跑了?”俞小菁和陆之帆对视了一眼。
“没错,那时候我也是气昏头了,等警察来了,我简单说了一下情况,才想起小楠,便慌慌张张赶到学校,赶到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那个男人逃离前,有没有什么奇怪举动?”
“奇怪的举动?”高田海思忖许久,瞳孔倏地睁大,“我记起来了,当时他反复看时间,好像在计算什么,接着就趁我不注意逃跑了。”
当高田海说出这个关键细节的时候,陆之帆心中的猜测便被证实了:之前高田海果然出现了叙述性错误,或许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关键细节,一个突然闯入视野的男子,接着被车速只有二三十迈的车子撞伤,然后用各种理由纠缠高田海,这根本就是假象,对方的目的只有一个,拖延时间,将高田海拖在这里,为另一边的作案提供时间条件,他反复看表应该是在计算时间,一旦拖延战术成功,他便必须离开!
那根本不是什么意外,而是一场心怀不轨的蓄谋!
回去的路上,陆之帆刻意绕路去了东营北大街,在当年出“车祸”的路口停下。
“看来你的质疑是正确的,那确实是刻意安排的一幕,那个突然出现的男子或许也是谋杀小楠这个事情中的参与者之一吧!”俞小菁静静地看着稀松的行人。
“或许吧,这一点我们就无法证实了,毕竟事情过去十年,想要找到当年的那名男子根本就是天方夜谭了。”陆之帆意味深长地说,“不过,我们总算没有白跑一趟,既然证实了车祸是刻意为之,那就说明这并不是一场简单的谋杀,有人事先计划好一切,每个环节都被精准算计了。”
“既然小楠的失踪和被杀是一个完整计划,在这个事件中,作为恶行实施者的张锦会不会也是瓮中之物呢?”联想好似疯长的水草,俞小菁说出了另一个惊人猜测。
事实证明,俞小菁的猜测并非无稽之谈,他们在张锦父亲的笔录中发现了相似疑点。
当时,张父说张母去城里买东西,也是被车撞到,肇事司机逃逸,急需一笔手术费,这对于已经大学毕业却始终没有工作的张锦来说是一个巨大挑战,他需要这笔钱,最后也如愿拿到了,就是在小楠尸体被发现的当日。
“根据张锦大学同学的笔录显示,在他毕业后的一年内,始终没有找到心仪的工作,最后只能在餐馆打零工和借钱度日,我同意他同学的说法,这很不合理,张锦如此优秀,找工作应该是易如反掌啊。”陆之帆若有所思地说。
“你说,会不会有人暗中在改变这一切,他在破坏着张锦的每一次求职,目的就是让他陷入窘境,然后又故意制造张母的车祸,给这个家庭重击,张锦就会顺理成章地应允那个杀人计划,充当兽人。”俞小菁说出了残忍的推测。
偌大的客厅里,灯光弥散,好似白天一般,窗外则是静谧漆黑的夜。
心再次沉入了锥骨的冰海中。
他们一点一点揭开着藏在暗处的真相,每剥下一层,便会感到深邃的恐惧和颤栗。
有人在偷偷操纵着一切,换言之,他是在操纵着这两个家庭所有成员的命运,他想要怎么就怎么样,要生,要死,要喜怒哀乐,随他开心。
次日,俞小菁和陆之帆便开车前往了张锦的家乡,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颠簸了两天,终于找到了张锦父母的家。
张锦的父亲张玉海见过俞小菁,对于他们的突然造访,也是颇感意外。
俞小菁说明了来意,张玉海一脸狐疑:“张锦人都死了,你们还问这些做什么?”
“大伯,我们还有一些问题没有弄清楚,才会特地来到这里,找你们核实一下的。”
张玉海也没有拒绝的意思,他倒了两杯热水:“村里生活差,也没什么好喝的,就只有白开水。”
二人谢过。
“我想问一下大婶,您能回忆一下当年出车祸的事情吗?”
“具体情况我也记不清了,毕竟过了这么多年,我只记得是在路边被撞倒的,当时便昏了过去,醒来时就在医院了。”
“当时有没有什么很可疑的人出现,或者发生不太合常理的事情?”
“我记不清了。”
俞小菁和陆之帆颇为失落,谁知道这时候张玉海忽然开了口:“你忘了吗,当时你醒来后对我说过,那个撞你的司机曾经跟踪过你吗?”
对于张玉海的话,曹桂荣显然没什么印象了。
“当时她醒过来后,曾对我说过一件奇怪的事,她说进城后在一家百货公司前面看到了一辆红色小轿车,没有牌照,她离开后,那辆小轿车也随之离开,当她走到一段偏僻路段,那辆小红轿车突然赶上来,将她撞倒,继而逃逸。”
俞小菁没有再追问下去,张玉海的话已经印证了他们的猜测,张母的车祸也是有人刻意为之,到底在这件事情里还有多少蓄谋已久。
这个始终没有浮出水面,隐藏在暗海下十几年的人到底是谁,他构建如此精密的计划,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
如此多的人为因素强行改变了故事走向,只是为了让张锦“顺利”奸杀小楠吗?
如果真是如此,为何会偏偏选中这两个家庭,惨剧为何要降临到这两个无辜人身上。
这一切都与黑涡计划有关!
这句话倏地窜入了耳际,俞小菁再次想到了那通陌生的电话,莫非张锦和小楠也同那个黑涡计划有关。
虽然再次审视案卷,他们找到了隐蔽的疑点,也或者那些疑点根本就没有刻意隐蔽,只是一开始他们便顺理成章地认为那是合情合理的了。
本来,他们准备次日便回东闽市,谁知道留宿当晚竟下起了大雪,早起的时候,整个小村已是银装素裹。
陆之帆甚至颇有兴致地在院子里堆起了雪人,然后招呼俞小菁一起,之前一直被工作和情感苦苦纠缠的她,此刻忽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释放。
心中一团一团的阴云全被这白色精灵洗涤干净了。
他们在纷飞的雪花中嬉戏打闹着,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无忧无虑地欢笑追逐。
这一刻,她也有些微微的恍神,陆之帆纯粹的笑好似一抹灿烂的金黄,缓缓落入了心田,带着暧昧的味道,静谧却让人给外着迷。
她曾经幻想过的情侣也不过如此,只是短暂的失神,便再次回到了这个白色的世界。
她忽然对这个可爱的大学生充满了感激。
虽然认识短短两个月,他却竭尽全力地帮助她,鼓励她,推动她。
“接招!”
俞小菁侧目的瞬间,一个雪球便飞到脸上,纯粹的冰冷瞬间弥散开来,然后便是一连串的笑声。
呵呵,心也莫名欢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