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抽丝剥心
『01』
李天鹏死后不久，B栋3201室的生活逐渐恢复了正常，陆之帆每天游走在各类女孩中间，老肥依旧沉迷漫画、日本动作爱情片和破解各类网上加密文件，彭坦也开始正常上课了，不过每个周末还是会去滨北分局刑警队问一问案子进展。
这天下午，陆之帆回到寝室，便感觉气氛不对，他抬眼看了看老肥，此刻老肥正用一种极具杀意的眼光盯着他。
“你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陆之帆边脱衣服边问，“我警告你，如果有不好的事情就不要告诉我了，我可不想破坏和Lisa约会的好心情。”
“Lisa，你的新女友不是Lily吗？”彭坦追问道。
“Lily早就是上个礼拜的事情了，她是处女座，我是水瓶座，我们两个星座最不配，说拜拜是早晚的事，只是我稍微提前了一下而已。”陆之帆侧目看了看老肥，对方仍旧一脸阴翳，“林传，你到底怎么了？”
良久，老肥才愤恨地说：“俞小菁给我打电话了。”
陆之帆很惊诧：“这不是好消息吗，你连续给人家发了一周的信息，终于得到回报了，她是不是被你感动了，主动约你了！”
“去你妈的！”老肥气势汹汹地回击，“什么她约我啊，她是约你！她电话来说找你有事，下午过来找你。”
“找我？”
“陆之帆，你是不是想要同哥们抢人？”
“你说什么呢，那个俞小菁根本不是我的菜，如果我对她有意思，就不会帮你要电话了，拜托你动动脑子好不好。”陆之帆话锋一转，“她有没有说找我什么事？”
老肥一头埋进漫画堆里，丢出一句：“没说。”
俞小菁过来的时候，陆之帆早早地在学校门口等她了。
原来，瞿奕派俞小菁去尤明湘的住处再看看。
其实，之前已经有正式民警去过了，没什么发现，派俞小菁再去，基于两点，其一，给她一些工作，权当锻炼，其二，还是希望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俞小菁感觉一个人过去有些寂寞，忽然想到了陆之帆，上次他们见面后没有互留电话，便通过老肥给他留了信息。
“原来是这么回事，你回头要向老肥解释一下，不然我会被他封杀的。”陆之帆一边开车，一边说笑。
“其实我也感觉很唐突，真的很谢谢你，愿意陪我过去。”俞小菁稍显沉闷的心情忽然晴朗了起来。
“配合警方工作是每个公民的义务！”陆之帆笑笑，“不过，回头你要好好请我吃一顿。”
“没问题！”
有时候，我们会因为一片树叶的凋落而心怀悲戚，有时候，我们又会因为一缕阳光掠过眼底而突然释怀。
其实，这与痛楚和欢愉无关，人心就像一颗自转的地球，左心房接受光明，右心房必然浸入黑暗。
车子到达尤明湘租住平房的平安巷子时，没有看到什么人。
“这里好多房子都是大门紧闭，没人住吗？”
“本来这边就比较偏僻，多是一些外地人在这里租房，现在是上班时间，他们应该都不在家的，自从尤明湘被杀害后，一些胆小的住户便搬走了，就显得更加冷清了。”
尤明湘住在平安胡同5号，平房是四正四厢，还算宽敞。
她的卧室在正房最东面，中间是所谓的客厅，只是简单摆设着旧沙发、茶几和一台熊猫牌电视机。
旁边一间应该是尤秉延的卧室了，他的卧室更简洁，只有一张干巴巴的床和一个写字台，上面摆放着一盆早已枯萎的盆栽，最西面一间则是杂货间。
“你知道吗，小时候我特别喜欢看《名侦探柯南》，每当看到精彩之处，总希望自己也能有破除迷雾，抽丝剥茧解开谜题的能力。没想到，我今天竟然真的在做这件事。”
“只是现实永远比动画片来得汹涌和沉重。”
“我们今天过来，主要是找什么？”
“我也不知道，瞿奕感觉我们似乎漏掉了什么，还是很关键的东西，我估计每个警察都会有这样的直觉吧。只是，她家已经搜查过两次了，都没有什么发现。”
“看来是我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俞小菁没有想到，陆之帆竟然真的找到了一样关键东西，这让已经看似死路的现状有了新的曙光。
简单转了一圈：客厅茶几上的那个精致的马克杯引起了陆之帆的注意。
“你感觉这杯子有问题吗？”俞小菁淡淡地问道，“上次我们来的时候已经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就是一个赠品。”
“虽然是赠品，但是做工很精致。”马克杯杯身下端印着“春之娇，女人的明智选择”的宣传语，下方则是一行地址：滨北区塔南路156号，“你没有感觉很奇怪吗？”
“什么？”
“这杯子应该是这个春之娇化妆品专卖店的赠品，一次性购物一定金额或长期购买才会拿到。可是，我们刚才看到死者的化妆台上却没有这个品牌的化妆品。”
经陆之帆提醒，俞小菁也感觉有些蹊跷，之前瞿奕等人也忽略了这个细节：“死者性格内向，人际圈子很窄，应该不可能是别人送她的，况且这杯子这么漂亮，谁会舍得送人。”
“这个杯子很可能是她自己购买春之娇化妆品获得的赠品了。”
“要不要过去看看？”
“愿意奉陪。”
二人随即驱车前往春之娇化妆品专卖店，他们过去的时候，店里已经没什么人了，老板也准备关门了。
俞小菁说明了身份和来意，老板很爽快地说明了认识尤明湘，正如陆之帆猜测，那个马克杯确是她店里的赠品。
“这个化妆店我开了十年了，我和明湘是在七年前认识的，由于我店里主打年轻男女系列，类型和款式都不适合她，为此我还特意问过她，她说是给女儿买的。”
“她女儿？”俞小菁困惑地看了看陆之帆。
“没错，她女儿，她说她和女儿就住在滨北区。”
“她在你这里买的化妆品多吗？”
“不算多，不过每个月都会来买。”
“你能给我一张她购买化妆品的单子吗？”
“具体的我记不清了，粉底液啊，睫毛膏啊，唇膏唇蜜啊，她多多少少都会买点。”
“谢谢。”说着，俞小菁便同陆之帆出了化妆品店。
“你是什么看法？”
“前两次我们过去的时候，并未太过在意她使用化妆品的情况，刚才经你提醒，我才注意到她使用的都是一些廉价货，并没有春之娇店里所售的化妆品。那些化妆品哪去了，都用光了吗？”
“应该不可能，她说是给她女儿用的，她女儿不是早在十年前就死了吗，还是说，她买化妆品给她的养子化妆？”
“她为什么要给养子化妆？”
“会不会是她过度思念女儿导致思想变态，将儿子当成女儿，给她化妆，还穿女孩衣服。”
俞小菁噗嗤一笑：“你的想象力还真丰富。”
陆之帆瘪了瘪嘴，正准备说什么的，俞小菁的电话却忽然响了，接听后，她说了两句，便道：“不好意思，我要回去了。”
“怎么，晚上有约会？”
“没有，一个同事大哥说晚上有聚餐，要我现在去金色海湾。”
“那我送你过去吧。”
二十分钟后，陆之帆便将俞小菁送到了金色海湾大酒店。
“今天太谢谢你了，又是陪我取证，又是送我过来。”
“我主要是为以后考虑，将来你毕业被分配到刑警队，也好有人罩着我！”陆之帆呵呵一笑。
“好了，回去路上小心。”
“那就回见了。”
“等一下。”
“嗯？”
“今天我同你讲的事情，你要注意保密！”
“放心吧。”
『02』
如果俞小菁知道那晚是一个伤心迷局，她说什么也不会去的。
电话是小单打来的，只说晚上有聚餐，让她快点来金色海湾，她也没多想，便让陆之帆送自己过来了。
匆匆上了楼，推门进入的时候才发现队里同事几近都到齐了，中队长于桐和副中队长任永安坐在最里面，两边分列坐着其他同事，瞿奕也在座，在他身边还坐着一个陌生女人，见俞小菁进来了，摆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小俞来了，快来认识一下我们的新朋友。”于桐起身招呼着，然后瞿奕同那个女人都站了起来。
是新来的同事，还是……
还是后面的猜测甚至还未成型，瞿奕便开口道：“我来介绍一下，这就是我同你说起的俞小菁，今年来队里见习的警校高材生。”
“你好，我叫张绣。”那个女人穿着一身橙色洋装，脸上的妆容恰到好处，她抬起手臂，皮肤很白，五指纤细。
俞小菁有些微微晃神，然后瞿奕继续道：“小俞，这是我女朋友张绣。”
女朋友张绣？
就是上次小单提到的相亲对象，那个小他两岁的女老师，今天看起来确实光彩照人。
“你好，我叫俞小菁。”
那一刻，“噗通”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进了心海，然后沉了下去，彻底没了回音。
五脏六腑瞬间被某种隐形的力量来回牵拉，不管如何挣脱，最终还是被纠缠到了一起，狼狈不堪。
见人员都到齐了，于桐便起身：“今天是一个好日子，我们的好兄弟瞿奕，终于有女朋友了。”
大家都笑了，然后是刺耳的掌声。
俞小菁只是静默地坐着，像一个局外人，听着于桐的叙述：“小奕来分局派出所的时候只有二十二岁，小伙子一表人才，那时我是他的队长，五年前，他来到刑警三队，我还是他的队长，现在他三十岁了，磨炼得更加优秀干练了，他寻找了八年，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伴侣，作为他的老队长，也作为他的大哥，我真心祝福他，祝福他们。”
又是一阵刺耳的掌声。
俞小菁感觉这声音幻化成了一枚枚无形的针，循着每个毛孔扎进了体腔，最后全部涌上了心头，那里顷刻成了一颗刺球。
“按理说，现在我们手头有案子，不该这么大张旗鼓地庆祝，不过我感觉这是一件喜事，既然小奕愿意将张绣介绍给大家，那就说明他认定了。这孩子的脾气我了解，从不轻易认定什么，一旦认定的就是最好的，事实证明，张绣确实是一个很棒的姑娘。”
瞿奕和张绣一同起身，敬了于桐一杯饮料。
俞小菁只是茫然看着觥筹交错的情景。
这一刻，听力似乎被剥夺了，周围瞬间陷入了无声，她只能看着他们不断说着，笑着，寒暄着，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在这个静寂却喧闹的画面里，俞小菁第一次害怕了，没有人发现她的异状，发现她陷入了一个诡异的迷境。
这时候，瞿奕和张绣向她敬了一杯饮料，俞小菁本能地站起来，她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
只是彼此虚假的用笑意交换，却刺痛了最敏感的心。
再次坐下的时候，俞小菁惊异地发现自己胸前破了一个大洞，整个体腔都被掏空了，她忘记了故事的后续发展了，也忘记自己是如何离开那个拥挤聚会的了。
她唯一记得便是，她应该是那个聚会上最可笑的人了。
其实，只是将小女生的暗恋情愫放在了那个虚幻的身影上。毕竟，那只是暗恋，高兴时可以拿出来看看，便会更高兴，失落时拿出来看看，也会莫名开心起来。
俞小菁甚至都感到了自己的可悲，一个根本没有她位子的剧目，她却奢求着这一场重要的戏码。
错了，彻彻底底错了。
瞿奕根本不是她的什么人，或者，根本不曾感到她心底交错的喜悦和失落，他只是安静地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寻找着中意的女孩。
仅此，仅此而已吧。
都是多余的，多余的一厢情愿。
即使如此清晰地看清了一切，俞小菁还是忍不住一簇簇心痛，她知道，在她进入那个包厢的一刻，便昭示了自己一败涂地的结局。
或许，这根本就是一个必输之局！
短暂的聚会在俞小菁感受有如千万年般漫长，终于挨到散场，她急匆匆逃离，像一个落难公主，她只想要快点，快点丢下那一切，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大哭一场。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最脆弱的时候，抛弃了父母朋友，鬼使神差地将电话打给了陆之帆，她说她在一家酒吧，想要他过来一起喝酒。
陆之帆敏锐感受到藏在她简单字符下的醉意和浅痛，来不及换好衣服，便驱车赶了过去。
此时，俞小菁正趴在酒吧吧台上，静静看着酒杯中诱人的酒液，酒吧里人不多，陆之帆环视一圈，便看到了一身倦意的俞小菁。
他立刻凑过去：“你不是去参加聚餐了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酒？”
见陆之帆来了，俞小菁轻蔑一笑：“你怎么才来啊，我们一起喝。”
陆之帆坐了下来，眼前这个丑态百出的俞小菁是他没见过的，那个青春洋溢，一脸笑意的她竟然被酒精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或许，这个她才是最真实的自我，一直死死不肯暴露的，那个藏在影子之下的，破败不堪的心。
“好了，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吧。”陆之帆便想拉着她出酒吧。
“你别拉我，你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我为什么要走，我就要在这里喝酒。”俞小菁一把甩开他的手臂。
陆之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短短两个小时竟然让俞小菁彻底变了样。
说不出为什么，看着眼前这个被酒精迷醉的女孩，他忽然有些隐隐的心痛。
沉默片刻，他终于再次坐了过来：“既然你想喝，我今天就舍命陪君子了。”
俞小菁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服务员，给他来一瓶威士忌。”
陆之帆侧目看了看她，低声道：“如果你不开心，就说出来，就哭出来吧。”
一簇酸意倏地袭击了鼻腔，拉扯着泪腺分泌了眼泪，她强忍着，不断吞下滚烫的酸楚，然后摆出一张虚伪的笑脸：“我没有不开心，我是太开心了……”
话音刚落，眼泪便像断线的珠子涌了出来，瞬间花了笑脸，心中翻涌着滔天的痛意，却还是佯装的无所谓。
其实，她只是好想找一个肩膀靠一下，只是简简单单地靠一下。
自诩情场高手的陆之帆曾以为对女孩的眼泪再也没了感觉，可是当他看到脆弱不堪的俞小菁痛哭流涕的时候，却忍不住一阵心酸。
这一刻，他应该做点什么吧。
他只是随着心中所想，站起身，缓缓靠了过去，然后将她的头轻轻揽进了臂弯。
不结实，却足够温暖。
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与暧昧无关，他只是感觉这个时候，她需要些什么，或许只是一个简单的依靠。
俞小菁倏地抱住了他，低声啜泣道：“他真的有女朋友了，他真的有女朋友了……”
陆之帆轻轻抚了抚她的头。
『03』
很多女孩子第一次为情黯然哭泣时候，身边的男人多是一个在她之前生活里没什么戏份的角色，自那之后，他们往往成了今后生活的重要人物。
陆之帆并没有载俞小菁回家，他根本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又不能将她送回公安局或者学校，思来想去，他在宾馆开了房间。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才将俞小菁搀了上去。
倒在床上的俞小菁沉沉睡了过去，陆之帆过去为她盖被子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从这个角度看去，她也算是一个标志的女孩子。
直至天亮，除了实在太困了靠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儿，其他时间，陆之帆都在看着无聊的夜间新闻。
六小时过后，游走在俞小菁体内的酒精已经消化得所剩无几。
她缓缓睁开眼睛，感觉身体一阵酸痛。
这是在哪儿？
努力坐起身，她蓦然发现这应该是在宾馆，环视了一圈，目光倏地落在了沙发上，陆之帆正靠在那里看着早间新闻。
“陆之帆？”恍惚记起了昨晚的一些零散片段。
“嗯？”陆之帆猛地坐起身，满眼惺忪，见俞小菁醒了，他撩开被子，急忙凑了过来，“你醒了，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就是感觉头有些痛，不碍事的，是你将我送到这里来的吗？”俞小菁一脸歉意地说。
“是啊，你可别多想，我什么都没做，就是看了整整一晚的新闻。”说着，他为她倒了一杯热水。
俞小菁蓦然感到一阵暖意：“真是不好意思，昨晚我一定是丑态百出！”
陆之帆摇摇头：“既然你醒了，我送你回家吧。”
回去的路上，俞小菁总是痴痴看着窗外出神，直至到了她家楼下，才回过神来：“我到家了，再见。”
“再见。”
陆之帆开车回了学校，刚刚进楼，便看到了下楼打饭的老肥：“你还知道回来啊，说吧，昨晚又去祸害哪个无知少女了。”
陆之帆连忙回道：“什么叫做祸害无知少女，那叫做谈恋爱。昨晚我同Lily在一起，怎么了？”
老肥一脸奸笑：“你小子又在耍什么花招，昨晚Lily把电话都打到寝室来了，说找不到你了，你到底和谁在一起！”
陆之帆无奈地叹了口气：“昨晚我回家住了，我老爸找我有事。”
虽然这个借口没什么漏洞，但老肥还是满眼狐疑：“昨晚我打俞小菁的电话也是关机，我以为你们在一起呢，后来想想也不太可能。”
“你说什么呢，这怎么可能！”说着，陆之帆匆匆上了楼。
他不敢承认，他就是同俞小菁在一起，孤男寡女在宾馆里呆了一夜，他知道，一旦老肥知道了，他就百口莫辩了。
人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动物。
有时候明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却好似做了坏事的贼，忐忑，慌神，甚至茶饭不思。
说不出为什么，陆之帆就这么若有所思地在寝室里坐了一下午，直至傍晚，才忽然想起是不是要给俞小菁打一个电话。
翻出了电话号码，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拨出去。
这时候，俞小菁正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蓦然出神，昨晚凌乱的片段一点一点拼凑完整了，心仍旧有些隐痛。
那份深沉的暗恋就随着这次聚会烟消云散了，好似一阵风，吹过了，携带着那些真真假假的碎片便全然不见了。
转念，又忽然感觉很感动、愧疚和发糗，感动的是在那种时刻陆之帆竟然想都没想就赶了过来，愧疚的是他们只是认识不久，甚至都算不上是朋友，她却三番两次麻烦她，发糗是她昨晚肯定失态了，或者还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翻来覆去想了很多，又借着残存的酒意睡了过去，做了一连串梦，有趣的，无趣的，干瘪的，丰腴的，统统不记得了。
她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
睁开眼的那一刻，心倏地被揪住了，她急忙摸来手机，本以为是陆之帆打来的，不过来电显示上是“瞿奕”。
思忖片刻，她还是按下了接听键：“你好。”
“小俞，我是瞿奕。”
“瞿哥，有事吗？”
“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今天见你没来上班，问了队长才知道你身体不舒服请假了，现在好些了吗？”
干瘪的寒暄，显得多余而做作。
“没什么，就是有些头痛，现在已经没事了，我明天会正常上班的，不会耽误工作。”
“那好，其实我也没有别的事。”
“如果没事我就先挂了，明天见。”
“好，明天见。”
挂了电话，俞小菁若有所思地坐在床上。
曾经何时，她捧着手机，想着各种各样可以聊天的话题，然后准备打给瞿奕。
那时候的她只是想要听听他的声音，多么简单和纯粹的念头，现在看来却分外可笑，可悲，可怜。
感情就是如此，即使是微不足道的暗恋，也难逃这规则，它只属于两个人，或是路人，或是看客，驻足看一眼，然后便要毫不犹豫地擦肩。
『04』
俞小菁将前天的调查工作同瞿奕做了简单汇报，对于她的发现，瞿奕很是惊喜，连连夸赞俞小菁细心，当然俞小菁没有说那是陆之帆的功劳，为了打听出更多信息，他甚至花钱买了一整套化妆品。
“如果有时间你可以再去一下那家化妆品店，看看能不能从老板口中得到更多信息。”瞿奕嘱咐道。
“好的。”俞小菁点点头，转身准备出去。
“小俞，你还好吗？”瞿奕忽然叫住了她。
“我很好。”淡定自若的一句回话。
“对了，那天晚上的聚会，张绣说见了你感觉很投缘，有时间一起吃饭吧。”
“请你替我谢谢她的盛情邀请，我最近没有时间。”
整整一个上午，除了收发文件和接电话，她便一直坐在窗前发呆，临近中午，她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楼下。
张绣。
她穿着一身浅绿色洋装，披散着头发，容不得她多想，瞿奕便出了办公楼，他们笑着聊了两句，一同离开了。
俞小菁缓缓低下头，镜子中，一脸颓然。
中午胡乱吃了几口饭菜，没滋没味的，又回办公室睡了一会儿，没等上班，便一个人匆匆出去了。
她打车去了那家化妆品店，对于她的造访，老板似乎并不意外，她甚至十分热情地同俞小菁聊这聊那。
俞小菁不知道，上次他们离开的时候，走在后面的陆之帆谎称钥匙丢在了店里，实际上他回去给了老板一千块钱，嘱咐道：“如果她再来这里问你什么，一定要实话实说。”
“很感谢你配合我们工作。”
“什么配合不配合，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请问尤明湘除了在你这里购买化妆品，还在这条街上买过什么？”
老板拉着俞小菁走到店门口，指着不远处的一家店面：“她还去那家女装店买衣服，我看见过几次。”
俞小菁决定过去问问看。
“你去了就说是我朋友。”临走前，老板忽然说道。
“你人真好！”说着，俞小菁便匆匆走开了。
果然，同女装店的老板提了她的名字，对方便放下戒心，俞小菁简单说明来意，又掏出一张尤明湘的照片，店主看后：“虽然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她确实来我这里买过衣服。”
“你还记得她买过什么衣服吗？”
“她每次只买一两件，再说我每天卖出去的衣服很多，根本记不得她买过什么衣服了。”
“拜托你帮帮忙吧，这对我很重要。”
这时候，一个调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就好好想想吧，如果你能列出来服装款式，我就把你店里上架的新货全买了！”
俞小菁猛然转身，眼中的惊恐瞬间绵化成了惊喜：“陆之帆！”
她没想到，在这种时刻，陆之帆会突然出现。
“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去单位找你，你同事说你出来了，我估计你就再来那家化妆品店了，刚才问了那老板才知道你来了这里。”
有些欣喜，又带着莫名其妙的暖意。
陆之帆的方法果然有效，老板听了他的话后，立刻找出进货单子，又在电脑上查了半天，最后打印出一叠图片，交到俞小菁手中。
俞小菁简单翻看了一下，当她翻到第五页的时候，不禁倒抽一口凉气，陆之帆见她表情有变，便道：“怎么，发现什么了？”
俞小菁指了指那款橙色连身洋装：“不久前，我在一个废品回收站发现了一个逼真的硅胶假人，那个假人就穿着一件橙色连身洋装，和这件一模一样！”
陆之帆也颇为不解，俞小菁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现在开车带我去梦织花园，我要找一个人。”
“找人？”
“现在没有时间解释，我们快点过去，我要去确认一件事！”
陆之帆也没有追问，开车载她去了梦织花园。
俞小菁要找高田海。
虽然上次见过面，但是有记下对方的电话号码，她只能这么唐突地过去了。
他们赶到的时候，高田海正同儿子在楼下玩耍，见俞小菁来了，他忽然紧张起来。
俞小菁缓缓走过去，躬身将一个玩具熊送到那孩子手里，高田海颇为警觉：“警察同志，你们怎么又来了，上次我已经将该说的都说过了。”
“不好意思，我还要从你这里确认一件事。”
“好吧，你快点说，我妻子一会儿就要下楼了。”
“我想要一张小楠的照片。”
“什么，小楠的照片？”听到俞小菁的这个要求，高田海的声音明显提高了分贝，“不可能，我不会给你的！”
“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不过我没有在尤明湘的住处找到小楠的任何影像，我只能找你了。”
“你不是在调查尤明湘被杀的案子吗，为什么要牵扯到一个已经死去十年的孩子，请不要再打扰他了，你走吧！”
浓郁的保护欲形成一层无形的结界，俞小菁无法穿越，不过仍旧做着最后的坚持：“我知道我的要求很无理，我也清楚不该再打扰那个已经安息的灵魂，但小楠在天有灵的话，也想要找到杀害母亲的凶手，不是吗？”
这时候，一个年轻女人走到高田海身边：“老高，他们是谁，你的朋友吗？”
高田海冷冷回道：“问路的，好了，儿子困了，我们快上楼吧。”
回去的路上，陆之帆不禁问道：“现在，我能问问为什么了吗？”
俞小菁应了声，便将小楠的故事讲了一遍。
听了这个故事，陆之帆也是一脸悲戚：“怪不得他那么激动。你这么着急地想要小楠的照片，不会怀疑你捡到的那个假人同她长得一模一样吧。”
“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这又是为什么呢，有人仿着高楠的样子做一个假人模特，然后抛弃，接着是尤明湘被杀，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俞小菁一下子就不说话了，她倏地想起了上次陆之帆无意中的谈话，当时他猜测这些化妆品是尤明湘买给尤秉延的，理由是过度思念女儿导致思想变态，将儿子当成女儿，给她化妆，还穿女孩衣服！
“或许，就像你上次所说的，尤明湘将尤秉延当做了女儿，她将对于女儿的爱全部放在了他身上，给他买化妆品，给他买女孩的衣服，将她打扮成自己的女儿！”
“这些只不过是猜测罢了，我们没有切实证据，你们警察办案最讲求证据，即使你所有猜测全部属实，可是我还有三个疑问。”
“说说看。”
“第一，如果尤秉延确实因此想要杀尤明湘，大可杀人灭口后毁尸灭迹，他们的人际圈子很窄，即使尤明湘失踪，几天内也只是无人问津的，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把尤明湘拉到滨北区的平安公园抛尸，有什么特殊理由吗？将尸体神不知鬼不觉运到那里，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如果尤秉延是凶手，他还有帮凶。”
“这种可能性极大。”
“可是据我们了解尤秉延为人内向，没有任何朋友，唯一可以算作朋友的就是厂子里的工人王钢，那个人既吝啬又胆小，应该可以将他排除了。”
“我不确定，我不想做建立在猜测之上的猜测。”
“第二个疑问呢？”
“第二，你所说的那个假人的来历，它的主人是谁？尤秉延吗，如果尤秉延憎恨尤明湘，想要杀人报复，何必定制一个高楠模样的假人，只是单纯的附加报复，他恨那个他被打扮成的女孩？如果假人并非出自尤秉延之手，它的主人会是谁？他和高田海、尤明湘、高楠和尤秉延之中的谁有关联，又有什么关联？这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假人模特，造型逼真，与真人无异，那就说明它的出现绝非偶然，一定有更重要的原因！”
“最后一个疑问呢？”
“还要回到第一个疑问上，假如尤秉延是凶手，促使他杀人的触动点是什么，总该有一个特殊的点让他感觉自己必须动手了，或许，这个点才是解开这些疑团，验证我们的推测的关键！”
俞小菁不说话了。
她感觉自己逐渐陷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谜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