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这个世界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
『01』
本来,陆之帆想要送俞小菁回家的,谁知道,她接到了一通电话后,便匆忙地说要去东闽市第二精神病院。
东闽市第二精神病院位于北郊的一座山上,环境清幽,很适合病人医治和疗养。
下车后,俞小菁打了一个电话,过了几分钟,一个身着护士服的女孩子跑了出来,见俞小菁来了,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快去看看吧,老袁又犯病了,嚷嚷着跳楼,已经把张大夫的手臂抓伤了。”
俞小菁连连点头,快步跟了上去。
陆之帆思忖了片刻,也加快了脚步。
这是陆之帆第一次进入精神病院,与他想象中相同的是,病院的院子偌大幽深,好似踏入了幽冥之地,透出丝丝鬼气。
他们三人进了一栋白色大楼,然后匆匆上了六楼。
楼里很明亮,楼道光滑极了,就像一条顺滑的喉咙。
刚刚进入六楼,陆之帆便听到了一簇簇哀嚎声,稍作分辨,才发现那个声音是从七号病室传出来的。
俞小菁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推开病室门的瞬间,一眼便看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老袁,那个一头白发,瘦骨嶙峋的男人。
他背对着她,极力将身体缩成一个团,哭哭啼啼的,偶尔夹杂着一声哀嚎,他的手指用力划着白瓷墙壁,发出尖利刺耳的声音。
俞小菁准备过去,陆之帆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她回眼看了看他,他的瞳孔中渗出一丝丝担心。
俞小菁没有吱声,只是淡然一笑,好似回说:放心吧。
他松开了手,俞小菁轻轻靠到那个白发老人身边,轻声道:“老袁?”
声音很轻,像一枚盘旋的白羽,带着浅浅的暧昧,落到了心上。
陆之帆本以为俞小菁的话会引起震动,没想到那个被唤作老袁的男人忽然停止了躁动,他缓缓将头转过来,见到俞小菁的那一瞬,眼泪竟然簌簌流了出来。
“老袁,我是小菁。”俞小菁继续笑着,然后张开双臂,老袁好似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一下子扑到了俞小菁怀里,失声哭了出来。
俞小菁好似一个母亲,轻轻抚了抚他的背:“好了,不要哭了。”
医生和护士都无法解决的棘手问题竟被俞小菁的一句话和一个拥抱化解。
半个小后,老袁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他安静地坐在那里,翻看一本破皮的电影杂志,认真地自言自语。
“老袁?”俞小菁坐在一边。
“嗯?”他显得很正常,与常人无异。
“我给你介绍一个新朋友,好吗?”
老袁点点头。
俞小菁指了指坐在身边的陆之帆:“他是陆之帆,我的好朋友,我希望你们也能成为朋友,和他打个招呼吧?”
老袁看了看俞小菁,又看了看陆之帆,忽然笑了笑:“你好,我叫袁千沅。”
他的反应让陆之帆有些意外:“你好,我叫陆之帆。”
俞小菁继续道:“老袁,陆之帆也是一个电影爱好者,以后,你可以把你的电影故事讲给他听喔。”
“真的吗?”听到这些,老袁一阵激动。
“真的。”陆之帆连连点头。
傍晚时分,俞小菁和陆之帆准备离开,离开前,老袁拉着陆之帆的手说:“下周你一定要来啊,我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呢。”
陆之帆笑着应了声。
回去的路上,陆之帆一边开车一边问:“现在可以说说老袁的故事了吧?”
俞小菁笑了笑:“今天真是麻烦你了,不仅和我一起去精神病院看他,还听他讲了一下午的无聊故事。”
陆之帆耸耸肩:“他讲故事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是一个精神病患者,你们是怎么相遇的?”
俞小菁说出了她和袁千沅奇妙的相遇:
一年前,还在读书的俞小菁利用假期做义工,室友小棠选择去了东闽市第二精神病院,由于母亲突然生病住院,她拜托俞小菁代她做完。
俞小菁负责照顾的就是七号病室的袁千沅,一个患有精神分裂的老人。
听护士长说,袁千沅是三年前送来的,当时送他来的男人只是交了一些押金便消失了。
每年,精神病院都会有一些被遗弃的患者,他们的家人朋友出于各种原因丢掉了他们,像是丢开一团垃圾,毫不犹豫,决绝绝情。
袁千沅便是其中之一。
医生说,袁千沅患有精神分裂症,情绪很不稳定,经常会自言自语讲故事,还说自己年轻时是一个演员。
在精神病院里,任何人的话都不能相信,或许是真实的,或许是天马行空的幻象。
见到俞小菁的那一刻起,袁千沅突然变得温顺了。
医生说,应该是俞小菁身上的某种气质或气味让袁千沅感到了久违的安全,他选择相信她,依赖她。
对于袁千沅的反应,起初俞小菁有些拒绝。毕竟,他们互不相识,他还有精神问题,后来,她想通了,也接受了。
“人这一生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遇见和擦肩,有些人总说如果有缘再相,我感觉,与其期待遥遥无期下次相遇,为何不珍惜和做好眼前的一切呢。老袁遭人遗弃,无人照料,我却机缘巧合出现在他的世界里,我感觉这就是缘分吧。”俞小菁淡淡地说,“自那之后,我便常来精神病院看他,一旦犯病或情绪失控,护士便会给我打电话,我的出现比任何镇定药物都起作用,而且是立刻见效喔!”
听了俞小菁的故事,陆之帆忽然对眼前的这个女孩充满了某种敬佩,像一颗星,闪烁着内敛又夺目的光芒。
『02』
俞小菁没有想到,她正准备下车,便收到了一条陌生信息,对方自称高田海,他对于白天的对话感到抱歉,同时还发了一张高楠的照片。
第一眼看到那照片,某种似曾相识浸进了心底,小楠确实同那个假人模特长得十分相似。
不过,只是相似而已。
陆之帆瞄了一眼照片,立刻猜出了她心中所想:“我想,我可以帮你这个忙。”
“什么忙?”
“你是不是感觉,虽然小楠的照片与假人模特相似,但还是存在差异,毕竟她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
“你有办法让她长大?”
“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什么做不到,如果你放心就交给我,明天我把成果交给你。”
“交给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其实,陆之帆哪懂什么处理照片技术,他只是一个泡妞高手,其他方面的知识储备无限接近于零了。
“肥哥哥,你就是天才,帮帮我吧!”陆之帆故意装出一副娇羞样子,趴在老肥的床前央求着。
老肥瞄了他一眼,一脸嫌弃:“我真是愧不敢当,我只是一个只会下载AV,看AV的猥琐胖子。”
陆之帆咯咯笑了两声:“你这是说什么话,你那是高度的友谊情怀,以此支持倭国文化事业。如果你帮我这个忙,上次咱们的赌约就作废了,怎么样?”
“你这是威胁我?”老肥睥睨了他一眼。
“肥哥哥,你真是误会小弟了。小弟真是为了你着想,天气越来越冷了,万一你打赌输了,我说万一啊,你围绕操场跑十圈,就算你有心跑,我也舍不得,你是我们的精神支柱,你倒下了,我们怎么办?”
“你这演技,不去表演系真是可惜。”
彭坦起身在书架上取了一本书,转头对老肥说,“好了,你就答应他吧,否则你就要被捧上天了。”
“这小子没一句真话,今天给我一个蜜枣吃,早晚我得还回去。”
“肥哥哥,你这么说小弟,小弟实在很伤心,不过小弟还是要说,就算你不相信我,也不能不相信自己的技术,第二届全市PS大赛银奖获得者,还成功破解了平面老师的绝密邮箱,将那个虐待狂的小秘密们公布,让他颜面扫地!”
“我是满足了你们的好奇心,破解了他的邮箱,让他颜面扫地,他去院长那里告了我一状,我倒是差点被扫地出门。”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舍不得媳妇套不住流氓。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让我们看到了东闽大学,甚至是整个东闽市互联网应用的未来!”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俞小菁那边你是什么立场?”
“我一定全力帮助肥哥追到手,只要是咱看中的人,休想逃出五指山!”
“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你把照片给我吧,明天早上我会给你弄好的。”
“肥哥,你真是我的恩人,请受小弟一拜……”陆之帆立刻抱拳,佯装单膝下跪,见无人阻拦,“算了,先不拜了,回头一定请你好好吃一顿。”
老肥果然没有食言,次日一早,陆之帆刚起床,老肥便将成品交给了他:“说好的,如果有机会见到俞小菁,一定要多多说我的好话,丰满我的伟岸形象。”
“放心吧,哥们什么时候掉过链子。”
俞小菁收到陆之帆发来的照片,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十岁的小楠经过陆之帆的处理,变成了十八岁的样子,几乎与假人模特一模一样!
那个假人确实是按照小楠样子定制的。
于桐和瞿奕都非常惊讶,这个只是来警队见习的女孩子竟然发现了这么关键的线索。
同时,俞小菁也说出了自己的推测,她怀疑尤明湘将对于女儿的思念转嫁到了尤秉延身上,长期伤害导致他心理变态,最终萌生杀害养母念头。
不过,瞿奕也提出了陆之帆曾经提出的问题。
一切,还有待继续追查。
为了感谢陆之帆的帮忙,俞小菁特意约他吃饭。
“对了,案子进展怎么样了?”
“你都快成我们刑警队的特别警员了,我向队长汇报了调查情况,说了那天我们的猜测,队长也比较认同我的说法,不过需要更多佐证,毕竟,我们没有切实证据。”
“有没有试着找找尤秉延学生时代的老师和同学?”
“找过了,他的学校早就拆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几个老师和同学,他们说对于这个同学没什么印象,想要从他学生时代找到什么线索的方法是行不通了。”
“其实,我倒感觉这条路未必是死路。”
“他的老师和同学都问过了,还是毫无进展,如果要你现在回想当时中学时代的一个外貌极其普通,不黑不白不丑不俊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少言寡语的同学,即使告诉你名字,恐怕你也很难做到吧。”
“话是没错,所以尤秉延的老师和同学才会有这种感觉,但有人会对尤秉延的一举一动都十分了解。”
“什么人?”
“宿管老师,你们上学的时候,学校没有宿管老师吗?”
“是啊,宿管老师,或许当时负责尤秉延所在年级的宿管老师知道些什么。”
陆之帆猜得没错,在随后的调查取证中,瞿奕和俞小菁找到了当时尤秉延就读中学的宿管老师,那是一个叫做魏晓曦的女人,现在是一家小学服务中心的老板,对于警方的突然造访,她显得十分慌张。
“您还记得这个孩子吗?”在说明来意后,瞿奕取出了尤秉延的照片。
“哦,你说是那个穿女孩衣服的男孩吗?”魏晓曦仔细看了看,蓦然惊醒。
“穿女孩衣服的男孩?”听到这个回答,瞿奕和俞小菁都是一惊,他们感觉似乎又朝着真相前进了一步,“您认得他吗?”
“名字我记不得了,当时管理的学生实在太多。我记得是2006年暑假,由于学校补课,一些学生开始住校了,其中便有这个孩子。那天是周六,补课学生都回去了,我本来也准备回家,路过他们宿舍的时候,发现有个中年女人在同那孩子吵架。”
“吵架?”
“当时我也感觉很奇怪,躲在窗子下偷看,发现那孩子身上穿着女式连身裙,脸上被化了妆,躲在角落里哭泣着,中年女人应该是他母亲吧,她不断央求着什么,情绪似乎很激动,过了一会儿,那孩子缓缓从角落里站了起来,开始跳舞。”
“跳舞?”瞿奕和俞小菁对看了一眼。
“没错,跳舞。我没想到那孩子竟会跳女孩才会的舞蹈,那个中年女人则像一个虔诚的观众,安静观赏着。看着看着,她忽然站起身,重重掴了那孩子一耳光,他痛得哭了,我急忙冲进去,中年女人显得很惊恐,没等我说什么,便带着他离开了。我本想同那孩子的班主任知会一声的,谁知道那周末我丈夫出了车祸,我便请辞了。之后,再也没见过那孩子。”
魏晓曦的话侧面印证了之前的猜测,尤秉延杀母的理由似乎越发可信了。
自从成了尤明湘的养子后,尤秉延便一直经历着被母亲换装成女孩的生活,因此他的性格才会更加内向,与母亲关系也并不亲密。
这也解释了他为何会在辍学上班后在厂子住宿而不回家。
虽然尤秉延杀母的推测好似板上钉钉,却无任何实质证据。他们决定再次找到尤秉延,看看能不能从他口中得到被忽略的线索。
让警方措手不及的是,负责监视尤秉延的警员竟然将人跟丢了,他就这么神秘地消失在了东闽市。
据负责监视尤秉延的警员称,自尤明湘死后,尤秉延一直住在厂里。
昨天晚上,他一个人离开厂子,然后来到滨北区的无穷花会馆,由于负责监视的两位警员没有会员卡,未能及时进入,进入无穷花会馆后,尤秉延便再也没有出来。
他就这么不见了。
尤秉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打工者,竟然拥有奢侈场所无穷花会馆的会员卡,这也让警方着实惊讶。
无穷花会馆是滨北区,乃至整个东闽市最大的休闲会馆之一,会馆老板王蛟由年轻时的街头混混摇身一变成了现在的大老板。
虽然王蛟出身不好,经历也是黑黑白白,但是近年投身公益事业,也常常出现在各大报纸的头版,赚了不少眼球。
本来,瞿奕同他也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三年前王蛟举办了一场公益聚会,东闽市很多名流都参加了,王蛟也邀请了于桐,于桐一时身体抱恙,便让瞿奕代他参加。
事情就是这么巧,王蛟的独生女王蓝蓝竟然一眼看中了身材挺拔,眉目间透着英气的瞿奕,问后才知是滨北区分局刑警三队的刑警。
聚会过后,王蓝蓝便向父亲说明了心事,起初王蛟很反对,虽然瞿奕一表人才,但是家庭背景相差悬殊,不过看女儿态度坚决,还是托人向瞿奕表达了这个意思。
谁知道,瞿奕竟然一口回绝。
为此,王蓝蓝生了一场大病,险些丢了命。
本来,大家还为瞿奕担心了一番,最终只是一场虚惊,虽然瞿奕拒绝了王蓝蓝,王蛟却称并不在意,一切随缘。
『03』
就在瞿奕不断申请搜查无穷花会馆的时候,开发区分局打来电话,说在其辖区内发现了一具尸体,疑似尤秉延。
接到这个消息后,于桐带着瞿奕第一时间赶了过去。
发现尤秉延尸体的人是一个仓库保管员。
仓库位于开发区东郊,地处偏僻,平日里并无人使用,只有一个年迈的仓库管理员定期查看。昨天,他过来的时候,发现仓库里有一个奇怪的白色椭圆形物体。
虽然他很好奇,但是没有打开,而是及时报了警。
警方赶到后,对此也十分谨慎,最后经过专家鉴定,发现这个椭圆形的球体是塑制的,并无危险,才采取破碎措施。
谁也没想到这个椭圆形球体破碎后,里面竟藏着尤秉延的尸体,还有不明黏液流出。
尤秉延赤裸着身体,身体蜷缩着,双臂弯曲,交替放在额头前方,双腿也呈佝偻状,抵到了腹部,一眼看上去像子宫里的胎儿。
没错,胎儿!
这个椭圆形球体好似母体的子宫,尤秉延就是身在其中的胎儿!
上次见到尤秉延的时候,还是他第一次来刑警队做询问笔录,而现在,短短半个月,他竟然失去了那副呼吸。
经过鉴定,那些从椭圆球体中流出的是一种保鲜液体,能够让人的身体保持短暂新鲜,在某种程度上也能混淆死亡时间。
法医第一时间对尤秉延的尸体进行了解剖,在其胃部发现了大量剧毒氯化氢,他的身体没有其他外伤,死因是服用了剧毒。
本来,大家还期待着找到尤秉延,从他口中再获知蛛丝马迹,现在,他也去那个世界。
尤秉延如此仪式化的死亡让警方意识到尤明湘的被杀并没有想象中简单,虽然基本可以认定尤秉延有重大作案嫌疑,但由于没有确实证据,案子还是无法盖棺定论,而且推测尤秉延为杀人凶手的假设中,还存在很多无法解释的漏洞。
现在,尤秉延的死更是为这个案子蒙上了一层阴影。
不过,这让警方深深感知到,这个背后藏着一个更为神秘的凶手,或者说组织更加确切吧。
本来,尤明湘被杀案已经逐渐明朗,却不想再次陷入僵局。
一对生活圈子很窄的母子相继被害,如果尤秉延是杀害尤明湘的凶手,杀害他的凶手又是谁?他的死和无穷花会馆是否有着隐秘关联?
有一股无形的阴云,无声无息便进入了每个人心中。
如果说之前调查无穷花会馆还让于桐有些犹豫,现在尤秉延的死亡则成了他们继续调查名正言顺的理由。
瞿奕随即调取了尤秉延进入无穷花会馆后的监控记录。
根据录像显示,尤秉延在进入会馆后,径直去了二楼休息区,闲逛一圈,过了半个小时,便下楼了,他并没有从正门离开,而是走了后面的安全出口。
看来,他并非消失在了无穷花会馆之中,他有过短暂出现,随后便离开了。
【陈虎,男,36岁,东闽市滨北区无穷花会馆大厅负责人】
不好意思,由于我们会馆每天都会接待很多客人,要我一一记起他们的容貌实在是不可能。你说得没错,我们会馆实行会员制,能够进入会馆消费的,必须是会员,否则我们不予接待。你说的尤秉延经过系统查询,确是我们会馆的会员,入会时间是2012年10月4日,会员等级是初级会员,会员ID是QT0371201210040039,这是他的首次消费。入会条件吗,有两个,其一是我们主动招募,这种类型比较少,其二是交费入会,钻石是68888元/年,高级是48888元/年,中级是28888元/年,初级是9888元/年。只要缴纳足够费用,成年,无不良消费记录即可入会。你说会馆出口吗,除了正门,我们会馆分别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有四个不同的安全门,方便客人使用。
【邢谭,男,42岁,东闽市滨北区无穷花会馆负责人】
我想我们能配合的已经全权配合了,你们所说的这个尤秉延确实是我们会馆的会员,不过像他这种会员在我们会馆有上千人,总不能出了事情都来找我们会馆原因吧,再说了,你们也看到监控了,他在会馆里停留时间不长就离开了,说真的,他的死和我们会馆确实毫无关系。警察办事也要讲求证据吧,总是这么捕风捉影地查来查去,对我们影响也不好,再者,他死前只来过我们会馆吗,恐怕也去过其他地方吧。你说是不是啊,瞿警官。
“这个邢谭,说话真是太嚣张了。”小单愤愤不平。
“其实,邢谭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尤秉延确实去过无穷花会馆,虽然根据他的收入情况,根本达不到这种消费水平,不过事无绝对,也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他不可以办理高档休闲场所的会员卡。”瞿奕意味深长地说,“监控显示,尤秉延离开无穷花会馆的时间是2011年11月26日21时17分,他的死亡时间大约在11月27日9时左右,中间大约有12个小时尤秉延是处于无人监控状态的,他可以去任何地方,也可能见任何人。现在,我感觉或许这只是尤秉延的小伎俩罢了。”
“你说是要摆脱我们的监视吗?”
“没错,他这么做只是想要甩开我们的侦查员。”
“这个尤秉延深藏不露?”
“应该不会,当时是我给尤秉延做的笔录,他不像这么有心机的人,而且我们的侦查员也不会粗心到被他发现。还记得当时负责监控的侦查员的话吗,他说尤秉延先是接一个电话,然后才径直去了无穷花会馆。我想那个给他打电话的人是在告诉他被人监视了,并且告诉他甩开监视者的方法。”
“这个给尤秉延打电话的人会不会是杀害他的人呢?”
“有可能吧,这只是我的猜测罢了。之前是我们放错了重点,本以为他的死与无穷花会馆有什么关联,现在看来是被摆了一道。”瞿奕转头问道,“小俞,尤秉延的通话记录查得怎么样了?”
“没什么发现,王钢提供给我们的号码户主确是尤秉延,通话记录少得可怜,也没有什么可疑号码,看来他应该还有其他号码。”
“看来是我们低估对方了。”
下班后,俞小菁本想直接回家的,谁知道陆之帆打电话来,说如果晚上有时间的话可以一起去喝点东西。
俞小菁爽快答应了。
地下城酒吧,恬淡而安静。
他们两个坐在吧台上,若有所思地看着晶莹剔透的玻璃杯。
“怎么了,你心情不好。”
“也算不上心情不好,我想明天新闻上就应该报出来了,尤秉延死了,他的尸体今天刚刚被发现。”
“之前不是怀疑他是杀害尤明湘的凶手吗,现在他死了,案子怎么进展?”
“大家都在发愁呢,你没看到我们队长的苦瓜脸,反正我是第一次见,最糟糕的是要限期破案,听说市领导对此十分重视,还商讨请外地专家组呢!”
“估计是被局长批评了吧,短短一个多月就出现了三起杀人案,恐怕没有人比你们队长更有压力了。”
“我想是吧。只是看到尤秉延尸体的时候,我忽然有些感慨,不管他有没有杀人,我都感觉他很可怜也很可悲,本来就是孤儿,好不容易被人领走了,还碰上了这么一个养母。”
“从小就在生活里浮浮沉沉,颠沛流离,确实不易。不过话说回来,尤明湘的女儿遭遇不测,她也是受害者,只是受害者最后变成施害者。”陆之轻轻吸了一口柠檬汁,“你们接下来有什么侦查方向吗,尤秉延死了,就说明尤明湘的被害可能没有想象中报复那么简单了,或许凶手另有其人,也或许是尤的帮凶,害怕事情暴露,因此选择杀人灭口!”
“帮凶一说还有待调查,不过尤秉延死后被封锁在一个密闭椭圆形容器里,身体还被摆成奇怪的样子,说明凶手很可能知道他的故事,也深深理解他心中所想,让他重新回到母亲身体里,不再遭受世间的伤害。”
“好了,不说了,白天你为工作的事情烦恼,晚上就别再自我折磨了,警察没这么好当的,你应该好好放松一下,明天才有精力继续工作!”
“既然这样,我还是先回家休息吧!”
“要不要搭一下顺风车呢?”
“那是当然!”
『04』
这个时候,公司里的人都已经都下班了,整个办公室空空荡荡的。
他失落地收拾好所有东西,每一个细节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他按下音响开关,缓缓挪步到窗前。
稍稍低头,目光落入那流动的繁华夜景中,冷冰冰的,又带着一簇诡谲的明亮,诱人又让人畏惧。
十年前,他还是一个苦苦徘徊在求职边缘的人,而现在,他已经是这家小公司的老板了,事业有成,家庭美满。
不过,他始终感觉有一条隐线操纵着自己的生活,这十年过得风平浪静,平静得让他感觉有些不真实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眼前这一切是如何得到的。
十年前,就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忽然遇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只要杀死那个小女孩,便能够摆脱困境,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那时候的他被残酷的梦和现实逼疯了,他必须脱离那个逼仄的空间,他想要呼吸,要阳光,要蓝天,要世界!
在大山里长大的他从小刻苦读书,只希望有一天能进入大城市,不过不论如何努力,学习成绩始终无法提高,在那次可以转折人生的高考中,他发挥失常,极度沮丧地走出了考场。
本以为这一辈子再也没有机会离开那里了,谁知道一个月后,他竟然接到了东闽市一所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他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红彤彤的通知书告诉他,这是实实在在,握在手中的真实!
他成功离开了大山,踏入了梦寐以求的东闽市。
不过,一切似乎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简单,城市竞争激烈,即使是学校,也充满了各种无形厮杀。
大学毕业后,很多同学都相继找到了工作,他却在求职路上数次碰壁。
四年前那个暑假的黑色绝望再次袭来,他不能再回那座大山了,同时又无法在这座城市存活。
求生的欲望将他彻底逼入了绝境,同时也烧红了他的眼睛。
他要活,精彩地活下去!
就在此时,他意外得到了一个机会,只要他将那个叫做小楠的女孩抓住,然后杀掉,他便能够获得一笔钱。
这笔钱足够他在这座城市生活了!
曾经电影上演了无数遍的场景如今要他充当主角了,他没有思考的时间了,他要钱,他必须拿到那笔钱!
打开手机,他看到了那张灿烂的笑脸。
接着,他在学校旁边监视了许久,始终没有找到合适机会,每天放学后,小楠的父亲都会来接她回家,看着那对其乐融融的父女,他忽然有些犹豫了。
不过,当他看到镜子中如同乞丐一般的自己时,又坚定了信心。
那天下午,当过了补习班放学的时间,他仍没有见到有人来接小楠回家,她静静地站在学校门口,耐心等着父亲到来。
他感觉是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然后挪步过去。他能感觉到,一步一步向她靠近的时候,心跳也在加速。
兴奋?
恐惧?
纠结?
五颜六色的情绪缠在一起,最后搅成一团让人作呕的灰。“你好,小妹妹。”他拼出一个虚伪的笑。
“你好,大哥哥。”她对他并不拒绝。
“你们放学了吗?”他继续试探着,心里却十分紧张。
“是的,我爸爸还没有来接我。”
“大哥哥是外地人,你能告诉我这周围哪里有玩具店吗?”“那边就有一个玩具店。”
“我不太认路,你能带我去一下吗?”
小楠犹豫了片刻,然后迈开了脚步。
她不知道,那一刻,她迈向了一条吞心噬骨的死路!
他租的车子就在那个街口,趁小楠不注意,便将她抱到车里,她有过短暂挣扎,只是短短几秒,没人会注意这些事情。
他将小楠带到了租住的地方,那是一处偏僻的民房。
小楠显然吓坏了,乞求道:“你放我回去吧,爸爸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他冷冷地骂了两句,她便不再吱声了,只剩下了绵密的啜泣。
他忽然感觉自己很残忍,便将一个崭新的布娃娃塞到她手中:“给你这个,不要哭了。”
她的瞳子里挂满了恐惧,身子向角落里缩了缩。
这时候,他忽然接到一通电话,那个给他机会的人再次给了指令,当他听到那个残忍至极的选择时,忽然变得怒不可遏。
彻夜挣扎后,他还是屈服了,按照指令灭绝人性地残害了小楠,他唯一能够记得的便是那个孩子撕心裂肺的惨叫,她在不停呼唤着爸爸。
最终,他还是将小楠杀害了。
那一刻,她停止了挣扎,如同一具脱线的木偶躺在地上,手里还攥着那个布娃娃。瞳孔的波澜不见了,取而代之是深不见底的铅灰。
杀人之后的他极为懊悔,极度的惧意和深沉的绝望包裹着他,他甚至想到了死。
这一夜,对于他和小楠来说,注定是无法挣脱的黑。
难捱的一夜终于过去了,当阳光打进来的时候,他再次活了过来。
没人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他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他不动声色地将小楠的尸体处理了,然后再次拨打了那个电话,对方称那笔钱已经打到他的卡上。
没等他说什么,电话便挂断了,再拨过去的时候,对方已经处于关机状态了。他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杀害了小楠,然后得到了一笔钱。
现在想想,都感觉不可思议。
忐忑的三天短暂又漫长。
那三天,他一直将自己关在新租住的房子内,宽敞的卧室里,他却感觉空间如此逼仄,好似要将他彻底压扁了。
阳光透过玻璃窗打进来,落到身上的瞬间,倏地化成了锋利的冰棱,刺进了身体。
而此时,小楠的尸体也被找到了。
他不安地坐在电视面前,看着警方做着现场勘查,画面里还有一个极度枯槁的男人,面部被打了马赛克,当他看到尸体时,整个人失控地跌进了泥巴里。
那一刻,心被重重地捅破了!
那个人应该就是小楠的父亲吧,丧女之痛不是谁都能承受的,更何况,还有更加残忍的后续等待着他。
他关掉了电视,陷入了偌大的无声世界。
他自信所有的一切做得匆忙,却不失仔细。
况且,他们的生活本就没有交集,警方应该找不到他。
一切如他所料,小楠的案子闹得满城风雨,最终还是被搁浅了。
而他也用那笔钱成功做了投资,继而成立了一家小公司,摇身一变成了老板,然后顺理成章地拥有了爱情和家庭。
不过,他始终没有孩子,妻子几次同他哭闹,他或是柔软或是强硬地搪塞了过去。
他何尝不想要一个孩子,每每这个念头萦绕在脑海,耳边便会传来小楠撕心裂肺的叫声。
小楠死去的前几年,虽然时常会想到她,不过他还是将更多精力投入在了工作中,这几年,随着公司状况越发稳定,他有了更多空闲时间,小楠出现在脑海中的次数越来越多,他也对于当年的所作所为越发悔恨起来。
他经常失眠,即使偶尔入睡,也会梦到那个挥之不去的场景。
小楠穿着一身干净的校服,翘着两个羊角辫,笑盈盈地对他说:“大哥哥,我在另一个世界等你。”
愧疚像疯长的水草,瞬间填满了干瘪的体腔。
他一直努力压抑着,压抑着心底最深沉的悔意,他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一天突然崩溃,然后做出什么失控的举动。
而这一切的爆发点始于那场聚会。
在某场商业聚会上,他认识了一个叫做高田海的男人,虽然年龄相差十几岁,他们却一见如故,没多久便成了好朋友。
有一次,二人在喝酒的席间说到了过去,他说自己曾做过一件悔恨终生的事,高田海说他也有相似经历,醉酒之后,高田海说出了曾经有一个女儿,十年前因为一次失误而致使女儿被人拐走,三天后才发现了她的尸体。
他一惊,然后得到了最坏的答案:高田海死去的女儿就是被他残杀的高楠!
那一刻,一座大山忽然砸了下来,将他碾成了一坨肉泥。
世事还真是充满了荒诞和叵测!
他不敢再见高田海了,对于邀约,他也尽量推辞,他不敢,也不能面对那个悲惨父亲了。
闹钟的声音将他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此刻,已是午夜。
十年前的那个夜里,他做了一件无法弥补的错事,十年后,他下定决心,要对这所有的一切作出了断。
他轻轻拉开玻璃窗,翻滚的夜风涌了进来。
他缓缓登上窗子,颤抖着双腿站了起来。
他仿佛又看到了小楠纯粹的笑脸,她在半空中,笑着对他说:“大哥哥,来吧,来我这里,你就彻底解脱了……”
“小楠,对不起……”
那个瞬间,他终于迈出了一步,那个影子倏地消散了,他瞬间化作一个自由落体,扑向了深沉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