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谁在地狱那头等我
『01』
安静的提讯室内，陆之帆带着手铐脚镣与俞小菁相对而坐。面对她，他确实有过想要说出那些秘密的冲动，思忖再三，他还是没有说出。
他知道凶手是徐大江，是对方引他而去，指示蓝衣人打昏了他，接着伪造杀人现场的，只是他想不通徐大江这么做的动机，还有他的真正身份。
徐大江所说的老板又是什么人？
陆家的仇人吗？
就像一个黑色的漩涡，不知不觉已深陷其中，他害怕的并不是粉身碎骨，而是焚身之时，仍旧无法探究到事情真相。
其实，陆之帆何尝不想向周围人说起那些秘密以及和父亲吵架的原因。
不过，现在说出这些对于解救自己已是无用，既然徐大江能在老爸身边隐藏这么多年，又精心布下这个局，说明他已经提前算好每个环节。
这是一个无法挣脱的死局。
看似平静美好的生活实在深不可测，那些看似慈眉善目，待人恭谦的往往都是心怀鬼胎，谁知道提讯室之外一脸严肃的警察里有没有徐大江的眼线。
况且，老爸身上藏着太多秘密，一旦将那些东西说出去，恐难牵扯出更多事情，他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被这些秘密纠缠。
因此，不论俞小菁说些什么，陆之帆都只是摇摇头，不肯吱声。
终于，俞小菁坐不住了，大声呵斥道：“你到底在隐藏什么，我想要帮你，每个人都想要帮你。”
陆之帆仍旧不说话。
于桐和滕梓骞站在提讯室之外，也是一脸灰土，于桐无奈叹了口气：“看来，他什么都不会说了，让小菁出来吧，开始正式讯问。”
滕梓骞摆了摆手，两名民警便推门进入，俞小菁知道时间到了，落寞地起身准备离开，她刚转身，陆之帆却突然开口了：“小菁，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
“刚刚你说这次见面是你提出来的，你有两个原因，其一是想亲口听我叙述事情的经过，其二呢？”
这时候，滕梓骞也已经走了进来，他示意她必须离开，俞小菁深吸一口气：“第二个原因是我……我喜欢你。”
瞳孔倏地睁大，全身肌肉倏地紧绷起来，陆之帆没有想到她竟会说出这些话。
滕梓骞本想制止俞小菁，毕竟这是提讯室，他们的一举一动，一字一句都会被记录下来。
俞小菁轻轻推开滕梓骞的手臂：“你没有听错，我喜欢你，因为我喜欢你，才迫切地想要见到你，想要知道你好不好，想要知道你心底所想，想要帮你洗脱罪名。”
眼泪倏地从眼角溢出，那些隐藏了太久的辛酸和欢喜终于随着那四个字倾泻而出。
其实，她也有过无数次幻想，幻想有一天向陆之帆表白的情境，或许是微风习习的楼顶，或许是鸟语花香的山野，或许是人流熙熙的街头，她从未想过会在提讯室里表白，而她表白的对象是一个嫌疑犯。
算了，已然顺从内心，将那些憋闷许久的话语一吐而出，何必在意那么多。
“没错，我是一个见习民警，我也是一个女孩子。”转身的瞬间，陆之帆忽然叫住了她：“等一下，我把秘密告诉你。”
俞小菁倏地转过头，他眼中坚不可摧的漆黑晕染开来，然后渐渐褪色，最终化成了一团暧昧的灰白。
谁也没想到就在看似绝路的时候却有了峰回路转的转折，陆之帆答应说出了心中的秘密，不过他要求必须关闭监控和录音，他只想告诉俞小菁一人。
“还记得当时在鼎泰大厦门口见到的那个已经死去的男人吗，好像叫做严可起？”
“记得。”
“那天，他出现在鼎泰大厦是来找我爸的。”
“找你爸？”
“很抱歉，我向你做了隐瞒。我问了老爸的秘书小琪，她说他们提前约好了，但在那个时间段老爸却没在，严可起在老爸的办公室等了十五分钟离开，我调取了当时他进入大厦的监控，发现他进入大厦时拿着一个手包，出去的时候，手包却不见了，我怀疑他将那个手包放到了老爸的办公室。”陆之帆严谨地叙述着，“听你说了那么多奇怪的事情，我感觉老爸同那个严可起有什么关系，便想寻找证据，老爸的办公室外有秘书，也有监控，我就先从家里开始搜查。”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之前，有一个朋友送了我一把万能钥匙，我用它撬开了老爸书房的门，翻找了一通也没什么发现，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意外发现书架上有一本书放错了位置，更奇怪的是那本书叫做《坏蛋是怎样炼成的》，一个中年人怎么会看这种无聊书籍，我拿下来发现那书籍只是一个空壳子，里面放着一盘旧式录像带，直觉告诉我这带子有问题，我找到老肥，让他读取并复制录像带，录像带的内容让我大吃一惊。”
俞小菁的目光倏地锋利起来，继续听他叙述：“老肥一眼便认出了这录像带是李天鹏的。”
李天鹏？
这个名字对于俞小菁来说并不陌生，她进入滨北分局刑警三队不久，东闽大学便发生了一起失踪案件，数日后，失踪者李天鹏的尸体被发现，至今未找到凶手，当时她也是因此认识了陆之帆，并与之结缘。
“李天鹏的录像带？”
“没错，你应该记得在当时的询问笔录中有关于李天鹏经常在寝室里看同一部电影然后表演的细节吧，他看的那部电影便是这部《我杀了我》，电影主演也叫做李天鹏，老肥搜遍整个网络，也没有找到相关线索，可以说这盘录像带只有这么一个版本。李天鹏失踪后，他的那些东西，包括这盘录像带也不见了，却出现了我老爸的书房里。”
“你爸爸怎么会同李天鹏有关系？”
“我也是这么想，我老爸同时跟严可起还有李天鹏都有关系，其中必定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就在我准备继续追查下去的时候，我老妈却突然自杀了。”陆之帆顿了顿，“她的死给了我很大打击，也让我暂时放下了调查老爸的事情。老妈死后，我和老爸的关系也紧张起来，经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争吵，在我的内心深处，对于老妈的自杀耿耿于怀，后来我在整理老妈遗物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一张老照片和一张旧唱片。”
“照片和唱片？”俞小菁隐约感觉到这就是陆之帆和陆汝海吵架的关键，而陆之帆眼底那团灰白也再次浓郁起来。
“那张照片是爸爸妈妈和他们儿子的合照？”
俞小菁有些困惑，陆之帆的措辞很奇怪：他们的儿子，不是陆之帆吗？
“那张旧照片上，妈妈抱着一个陌生婴儿，背面写着邓天霖、付华蕊和邓小兵三个人名，照片的男女明明是爸妈，为何会写着邓天霖和付华蕊，这个叫做邓小兵的孩子又是谁，我好奇又困惑，然后听了那旧唱片，黑胶的那种，里面是很旧的歌曲，我也不知道歌曲的名字，听了一会儿，我竟听到爸妈的对话，那对话很奇怪。”
“怎么奇怪？”
“对话中老妈的情绪很激动，她唤老爸为天霖，还说他是杀人犯，老爸否认，老妈又说了些奇怪的话，我听不太懂，她似乎知道了某个重要的秘密，并且说老爸擅自改变了那些孩子的命运，最重要的是她也说到了黑涡计划，对话最后老爸提醒老妈要忘掉这些东西，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这显然是一个爆炸性线索，俞小菁再次听到了有关黑涡计划的消息，还是同陆汝海有关，这座隐藏在黑夜中的冰山正以缓慢的速度显现。
“然后呢？”
“我将照片和唱片收进抽屉，比起爸妈奇怪的对话，我更关心自己的身世，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本名就是邓天霖和付华蕊，为何现在会改名为陆汝海和季焕丽，那个当时在他们怀里的邓小兵又去了哪里。”
至此，陆之帆忽然沉默了，俞小菁知道他验证了自己的想法，那是一个坏消息。
“其实，我并非陆汝海和季焕丽的亲生子，起码不是陆汝海的亲生子，DNA鉴定证实了一切。”
“你摊牌了？”
“初一那天中午，我和他摊牌了，并且吵了起来，他印证了我的猜测。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塌溃了，不过我仍旧佯装坚强地质问他老妈的死是不是和他说要保住的秘密有关，黑涡计划是什么，和它又有何牵连，那个出现在鼎泰大厦的严可起又是怎么回事，他什么也没说就离家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感觉整个人都被掏空了，想要追究什么答案，却无能为力，我就这么一直呆坐到很晚，躺下也不敢睡着，好像全世界都将我抛弃了一般，很可笑吧。”
“起码，我还和你在一起。”俞小菁坚定地说，陆之帆倏地抬眼，“不是吗？”
“午夜十分，我接到他发来的信息，要我去公司，然后告诉我真相，我过去后没有见到他，反倒看见了徐大江，他说话的方式和内容都很奇怪，我感觉有些不对劲，便想离开，谁知道这时候却被突然出现的蓝衣人袭击了，醒来就在那个杀人现场了。”
俞小菁沉默了。
“你是不是也不相信我？”
“你说什么我都相信，因为选择相信你。你听我说，现在的一切对你不是很有利，甚至可以说是极为不利，但请相信我，我会尽全力帮助你洗脱嫌疑的！”
“我也相信你。”
『02』
直至天边最后一缕光芒隐没在城市眼底，天际暗了下来，俞小菁站在城市的最高处，俯瞰静谧却又喧嚣的一切，看它们缓慢坠入夜的怀抱。
“还在想陆之帆的事？”滕梓骞缓缓靠到她身边。
俞小菁轻轻舒了一口气：“真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先是母亲离奇自杀，然后一系列的谜团，身世被揭开，最后鬼使神差地成了杀父凶手，我却什么不能做，只知道哭泣。”
滕梓骞淡然一笑：“你承认喜欢他就是为他做了最大的一件事，我想这种时刻，这应该是对他莫大的鼓励了。”
俞小菁稍稍侧目：“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那种状况竟然说出了自己喜欢他，真是无地自容。”
滕梓骞摇摇头：“我感觉你特别酷，有时候，承认喜欢一个人的勇气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你拥有，并且做到了。”
当俞小菁向滕梓骞承认她喜欢陆之帆的时候，他便将那簇隐隐地喜欢埋进了心底，今天，当他亲眼见证了俞小菁的表白之后，终是放下了最后一丝侥幸。
“我已经向于队做了汇报，他也感觉这件事存在蹊跷，不过这并不能排除陆之帆的杀人嫌疑，毕竟口说无凭，但我决定相信他一次。”
“真的吗？”
“因为你选择相信陆之帆，我选择相信你，所以也就要相信陆之帆，在这之前，你要将你掌握的信息全部告诉我。”
俞小菁点点头，尽量详细地将她所掌握的，却没有归入案卷的信息同他说了一遍，其中主要包括张锦被操纵的人生，又牵扯出高楠被奸杀的案子，她还提到了那通神秘的电话，对方说这一切都与黑涡计划有关，而她怀疑张锦等人也都是黑涡计划的组成部分。
“原来背后还有这么多隐情？”听完俞小菁的叙述后，滕梓骞也着实惊讶。
“这一切只是我和陆之帆的推测，并无任何真凭实据，不过我确定陆之帆父母相继出事肯定和这个黑涡计划有关系，那样的话，徐大江和那些蓝衣人也脱不了干系。”
“看来我们又有的忙了，陆之帆在初二那日被刑事拘留，虽然已经为他办理了延长刑事拘留手续，但是再过两天就要对滨北区人民检察院提请逮捕了，因此，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不然我们现在就去陆之帆家吧，我认识那里，他也告诉了我他家门的密码以及卧室抽屉的秘密。”
“我想过去之前，还是先去补充一下体力吧。”
晚饭吃了快餐，滕梓骞载俞小菁去了玫瑰园别墅区，然后顺利找到了陆之帆家。
开门之后，偌大的客厅里黑漆漆的，摸索了半天才按下开关。
那一瞬间，冰冷的光线四散开来。
二人径直上了二楼。
陆之帆的卧室在二楼左拐的第二个房间，门没有上锁。
这是俞小菁第一次进入他的世界。
推门进入的瞬间，心竟被莫名揪了一下。
陆之帆卧室的装潢并没有沿袭整栋别墅的风格，三面墙壁上手绘了漫画里的经典人物，除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小家具，房间中央是一张大床，左边靠窗位置则是一张天蓝色书桌。
桌面上除了常看的书籍和杂志外，还摆放一个精致小盒，俞小菁一眼就认出那是上次她送给他的道歉礼物，盒子里是果冻，没想到他还留着。
陆之帆说抽屉钥匙就放在小盒中，俞小菁轻轻拿起盒子，取出钥匙，抽屉打开后，里面只是整齐摆放着几个日记本。
“这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是记错了？”俞小菁仔细翻找了两遍，都没有找到所谓的照片和唱片。
“这对陆之帆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既然他说锁在抽屉里，就应该在里面的。”
“为什么不见了呢？”
“我想已经有人先我们一步将那些东西拿走了。”
“这是高档别墅区，应该不是随便谁都能进来的，况且陆家别墅有设识别密码，我们刚刚进来的时候，并没有见门有什么损坏，除了陆汝海，便只有陆之帆了，谁还会知道识别门的密码？”
“你还忽略了一个人。”
“谁？”
“陆家的佣人。”
“佣人？”
“没错，刚才我们进来的时候，我发现一切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说明陆家是有固定佣人的。除了陆氏父子，那个佣人也能在这里自由出入。”滕梓骞认真地说，“而且我刚刚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什么？”
“根据陆之帆的供述，他是在母亲卧室的壁橱中发现了旧照片和旧唱片，他在与陆汝海的对话中，陆汝海也默认了在季焕丽死后，仔细翻找过她的房间，应该不会留下这么重要东西，可是为什么陆之帆能够合情合理地找到它们呢？”
“你什么意思？”
“我怀疑这是一个局，有人事先掌握了照片和唱片，也算准了陆之帆会收拾母亲的遗物，刻意将东西藏在了壁橱里，等待被人发现。在这栋别墅中，除了陆汝海，那只有一个人能做到了。”
“也是陆家的佣人！”
“能不动声色做到这一切的人只有她了。”腾梓骞一脸严肃地说，“而且那张旧唱片就是最大的证明。”
“怎么说？”
“你说过陆之帆当时在壁橱中找到的唱片是黑胶盘吧，一般的仿古留声机不具备录音功能，有一些自带USB数据线的可以与电脑相连进行录音，而且需要有人操作，但是怎么能恰到好处地将陆之帆父母吵架的片段偷录进黑胶盘，因此我推测是这个佣人用录音笔或者微型窃听器之类的东西录下了陆氏夫妇争吵的内容，进行剪辑，最后嵌入这张经过特殊灌录的黑胶盘中，当时陆之帆将注意力放在了内容上，而忽略了这一点。”
“如果不是你提醒我，我也没有想到。”
“我也刚刚想到黑胶盘才意识到的。”
“她为什么这么做呢，季焕丽的自杀和陆汝海的被杀与她也有关系吗？”
“我不清楚，可以确定的是她的身份应该不只是佣人那么简单，她能不动声色地就录下陆汝海和季焕丽争吵的内容，又避开陆汝海的排查，轻松把东西送到陆之帆手上，待陆氏父子为此争吵，又悄悄将那些引发战争的东西拿走，足以见得这个人深不可测！”
“虽然我没有见过这个佣人，但之前听陆之帆提起过他家的佣人叫阿红，很得家人认可，年纪也就比我稍长几岁，如果说那唱片是她偷录的，还合情合理，那么那张旧照片是从哪里弄来的，陆汝海已经是她父亲的年纪了，她根本无法弄到照片。”
“这就说明她很可能只是一个小角色，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安排进陆家，真正指挥她的人一直藏在暗处，她的作用只是监视，然后按照他的指令，不动声色的改变这个家庭。”
“将她安插进陆汝海家，只是为了做这些吗，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陆汝海是大老板，季焕丽是医院院长，他们看人处事比普通人严厉，因此安全进入陆家只是第一步，想要获得这个家庭男女主人的认可并非易事，不能太聪明，又不能太愚笨，不可太张扬，又要有个性，在这个看似简单的家庭扎根，直至发芽成长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足以说明这个阿红不是一个简单女孩。”
听了滕梓骞的分析，俞小菁忽然感到一阵寒颤，陆之帆竟然毫不知情地生活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太可怕了，不是那种鲜血淋漓，也不是暧昧诡异，就是有一双眼睛，始终在那个角落里，一动不动，死寂地凝视着你。
『03』
虽然没能找到陆之帆所说的旧照片和旧唱片让俞小菁有些失望，但是她不知道，即将有一个转折性的发现等待着自己。
那天晚上，俞小菁洗漱之后正准备睡下，突然接到了瞿奕的电话。
说实话，接到他的电话是她始料未及的，思忖片刻，她还是按下了接听键：“嗨，瞿大哥。”
“小菁，没有打扰到你吧。”
“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吗？”
“确实有一件挺重要的事情告诉你，你有时间吗？”
俞小菁看了看时间，本想拒绝的，毕竟自他结婚之后，他们便再无联系了，她也不想在与这个男人有任何联系了。
自他从她的生活中淡出之后，她已经将属于他的片段深埋心海了，而今天他打电话过来了，说有重要的事情约她去谈，短短几句话却让她心底再起波澜。
24小时营业的咖啡店。
“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约你出来。”一见面，瞿奕便表示了歉意。
“没什么。”
“最近还好吧？”
“还不错，你也知道，见习工作并不是很繁重，况且现在还在休年假。”
“那就好。如果没什么问题，等到你毕业，应该就可以分配到分局派出所工作了。”“你呢，婚后生活还算满意吧？”
“呵呵，也还好，偶有摩擦。”
“摩擦是正常的，那也是夫妻沟通的一种方式。”
“我们还是切入正题吧，今天找你是想跟你说张锦的案子有了进展。”
“什么进展？”
“还记得当时我在负责这起案子的时候，曾经追查过那笔神秘出现在张锦工行卡的二十万元吧？”
“记得，当时给他汇款的人是一个叫做尚国富的男人，西江市匝门县人吧。”
“没错，就是他，我还专程去了那里，找到了尚国富的家人，家人称他已经去世了，后来我们也分析了很可能是有人雇佣尚国富汇出了那笔钱。”
“这同你今天找我有什么关系吗？”
“当时我在匝门县离开的时候，对尚国富的妻子说如果她们再想起什么或者找到什么，要及时联系我，我没想到他们真的找出了当年雇佣尚国富汇出那笔钱的人的真实姓名。”
这无异于一个惊天雷，瞬间炸开了俞小菁身上所有闭塞的血管。
“一周前，我接到尚国富妻子的电话，她说在搬家去女儿家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两本当年尚国富的工作笔记，我很是惊喜，便让她将东西寄了过来。今天下午，我收到那两本工作笔记，其中有一则记录是：12月31日，帮鹏翔公司邓天林打款，工商银行卡号XXX，开户人张锦。”
“邓天霖？”从瞿奕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显然是俞小菁没有想到的。
“没错，邓天林，从时间上和收款人信息上都是符合的，这个在笔记中提到的邓天林就是那个雇佣尚国富打款的人，极有可能是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人。”
邓天霖。
没错，就是陆之帆说出的，陆汝海的本名。
转折的阳光刚刚掠过头顶，便再次涌来大团阴云，如果陆汝海是当年雇佣张锦杀人的幕后黑手，那么操纵张锦命运以及处心积虑安排这一切的人就都是他了。
而在他们夫妻的对话中，季焕丽也说到了陆汝海擅自改变了那些孩子的命运，所谓的改变命运应该就是指的这些，张锦，高楠还有他们各自的家庭，这些都与黑涡计划密不可分。
他为什么要做些事呢，改变他们命运的动机是什么，只为了追求刺激吗？
现在陆汝海被杀，说明这件事更没有想象中简单了，好似也有一股更隐秘的力量在悄然改变着陆汝海的命运。
这个念头太具有杀伤了，闪过脑海的瞬间，周遭的热量瞬间被吸收干净，只剩下了有棱有角的冰冷。
脚下好似生出一个无形的黑涡，庞大的引力牵她下去，她试图寻找这漩涡源头，却无能为力。
就这么出神地坐在桌前，直至瞿奕将她唤醒：“小菁，你还好吗？”
“哦，我很好。对了，我能看一下那个记录了这条关键线索的笔记本吗？”
“不好意思，笔记本我已经交给于队了。毕竟，我现在不再负责这些案件了。”
“我明白。”
“其实，于队早晚也会同你说到这些的，我只是提前告诉你罢了，希望不是多此一举。”
“怎么会呢，我真的要谢谢你。”
“好了，今天就聊到这里吧，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那天晚上，俞小菁失眠了，脑袋里一直想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直至天亮，耗尽体力的她才恍惚睡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上午，浑浑噩噩地起床洗漱，刚刚挤好牙膏，便接到了滕梓骞的电话。
原来他们开了案审会，会上于桐提到了瞿奕提供的尚国富的那两本工作笔记，自然也提到了那个叫做邓天霖的男人，他很可能就是那个雇佣尚国富给张锦汇款的人。
更重要的是，他和陆之帆提到的陆汝海的本名一样。
这绝对不是单纯的巧合！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听到俞小菁说起昨晚的事情，滕梓骞颇为意外。
“只是比你们早几个小时吧。虽然那则记录上提到了邓天霖和张锦，但也不能确定就是陆汝海。”
“在我来找你之前，我们已经通过工商部门调取了所有与鹏翔有关的公司注册资料，共五家，其中生产项目与尚国富生前工作公司有交集的便是东闽市鹏翔大地有限公司，企业法人叫做谢鹏翔，公司于1999年被鼎泰集团收购，也就是说是属于陆汝海的。不过尚国富已死，我们无法获知准确答案，依据现在掌握的证据来看，陆汝海是最大的嫌疑人，他这么做，而且亲自去做，只是想要转移视线，避人耳目。”
“我想陆汝海之所以改变身份，应该就和这些事情有关，除了张锦和高楠，还有谁被他改变了命运，而在改变他命运人又是谁，在这场无形的改变中，徐大江、阿红还有那些蓝衣人又扮演着什么角色？我突然感觉很迷惘，并不是无路可走，也不是害怕什么，只是隐约感觉到这背后有一个巨大的阴谋，阴谋之后还是阴谋，无穷无尽的，好冷。”
“我们还是要继续查下去，不仅为了真相，更是为了陆之帆，和那些一直生活在阴谋中的人们。”滕梓骞说这句话的时候，瞳孔中一下子扬起大片的金黄，灿烂而温暖，然后化成一片片金黄色羽片，落到了俞小菁的眼底。
直至下午，于桐才将一张搜查证从法制大队拿回来，他叮嘱滕梓骞谨慎小心。
随后，滕梓骞和俞小菁去了陆之帆家，他们请了技术中队的同事打开了陆汝海的书房，虽然陆汝海被害，警方介入调查，但由于陆汝海的身份和背景，他的家始终没有被获准搜查，昨天他们也只是偷偷进入了陆之帆的卧室寻找东西。
陆之帆说过，他曾经在父亲书房的书架上发现了李天鹏生前非常宝贝的一盘旧录像带，一个是东闽市最大企业的老板，一个是东闽大学的外地求学生，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却被一盘录像带牵扯到了一起。
或许，还能在他的书房中找到什么？
陆汝海的书房装潢简约，除了几件简单家具外，最显眼的莫过于一那面墙的书架了，上面摆满了形形色色的书籍，蔚为壮观。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轻易找到了那本《坏蛋是怎么炼成的》。
书果然是镂空的，其中真的夹着一盘录像带。
“这本书里真的有一盘录像带，看来陆之帆所言非虚。”对于这个发现，滕梓骞显得很兴奋，“最重要的是陆汝海根本没有发现。”
俞小菁点点头，又开始细致翻找起了其他书籍，看看是否有类似发现，当时陆之帆由于时间原因无法查找，现在他们有充裕的时间，他们要找到更多线索！
下午六点至九点，他们将整个书架上的书籍都翻阅了一遍，都没有什么发现，滕梓骞随意拿起一本书“读过它吗？”
“没有。”
“这是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一个哥伦比亚作家写的。”
“讲什么的？”
“故事很长，说的是长达半个世纪的爱情史诗，被誉为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爱情小说，20世纪最重要的经典文学巨著之一，我读警官学校的时候看过英译本。”
“看来你还是文艺青年。”
“其实，我提到这本书并不是想要告诉你它有多么的有名，虽然它是世界名著，但在我认识的人中，很少有人知道这本书，更别提读过了。”他抬手指了指书架，“你没有发现吗，陆汝海书架的书籍百分九十九都是新书，有些甚至还未拆封，他看上去阅读广泛，涉猎众多，或许他根本什么书都没有读过，他这么做只是想要告诉自己，或许是骗自己，骗别人说他是一个博学多识的人！”
“动机呢？”
“你想，他是一个成功企业家，比我们更需要知识武装，他让人买了很多书，做出这种表面现象，一个真正喜欢读书的人，绝对有自己的喜好和厌恶，而不是像他这个样子。”
“这和案子有关系吗？”
“这说明陆汝海可能是一个很自卑的人，虽然事业成功，但是害怕被人看低，即使是家人，他也不允许，他总在试图编造出一个幻想中的形象。”
“就算是那样，也没有对破案起什么作用。”
“你错了，像这种棘手的案件，通过受害者周围人的叙述进行类推是很好的办法，通过观察受害者的生活习惯和细节，还原他的生活原型，同样非常重要，或许我们了解的陆汝海并不是真实的他。”
虽说如此，他们也没有在陆汝海的书房找到更多线索，好在那盘录像带找到了。
当他们将录像带带回警局，交给技术中队的同事，才被告知这盘录像带已经损坏。
“还有恢复的可能吗？”俞小菁失落地问。
“我只能试试看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尽快通知你。”
忙碌了一天，回到家的时候，俞小菁忽然感觉很疲惫，身体有些酸痛，鼻子也不怎么舒服：“不会是要感冒了吧？”
自言自语了两句，便从包里摸出一个小瓶，吃了两片感冒药，正准备睡下，手机就响了。
一个陌生号码。
思忖了片刻，俞小菁还是按下了接听键：“你好，哪位？”
“小菁，还记得我吗？”
“你是老鸹？”这个声音有些熟悉，脑海在迅速做着搜索，直到她倒抽一口凉气。“你记性真好，最近好吗？”
“你怎么会打电话来？”
“没什么，只是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告诉你一些事情。”
“这次不要提醒我离开东闽市了吗？”
“我已经提醒过你了，你还是坚持留了下来，因此我的警告是无效的。”
“你想要告诉我什么？”
“其实，我一直不想要告诉你这些东西，我深知我掌握的不过也是冰山一角，当时提醒你离开东闽市也是害怕你被这些东西伤害，前几天我在新闻上看到陆汝海被杀的消息，他儿子陆之帆成了最大疑犯，我知道是他们采取行动了，因此决定告诉你我所知道的。”
“他们，他们是谁？”
“三言两语也说不清。”
“你也认识陆汝海？”
“有过一面之缘。”
“你到底掌握了些什么？”
“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吗，当时你和你朋友来我这里追问那些档案的事，其实，那些档案确实是被我调换的。”
“真的？”
“没错，我没想到你会如此细心，竟然在环保纸上找到了马脚，当时我有所顾忌，没有对你说出真相，由于事发突然，我暂时离开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这些都和黑涡计划有关。”
俞小菁轻轻按下录音键：“你的意思不会是那19份被调换档案的主人是这个黑涡计划的主人公吧？”
“是的，19份档案的主人就是这个黑涡计划的主人公！”
“黑涡计划究竟是什么，你和陆汝海究竟各自扮演了什么角色。”
“陆汝海也和黑涡计划有关？”
“你不知道吗？”
老鸹又沉默了，良久，才继续道：“说实话，虽然我知道黑涡计划的存在，但具体内容并不清楚，我唯一清楚的是这黑涡计划中的19个主人公都是从东闽市第四福利院里领走的孩子，这19个孩子当时就是从我手中被领走的。”
老鸹的话正在一点一点填满俞小菁心底疑惑的沟壑，她也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张锦和高楠是不是也是这19个主人公中的两个？”
“你知道吗，这其实就是我最担心的，所有真相最终都会被你找到，没错，张锦和高楠确实是这19个主人公中的两个，他们最初的名字叫做小苗和朵朵，张锦和高楠是他们进入新家庭后被重起的名字。”
老鸹的这句话让俞小菁为之一振，看来她之前的侦查方向没有偏差，张锦和高楠是这黑涡计划中的两个主人公，也正好契合了陆汝海也与黑涡计划有关，他应该是这个计划的执行者之一，那么他的被杀说明黑涡计划还有更大的主谋！
“你是不是掌握了其余17个孩子的原始资料，那些孩子里还有谁？”这一刻，俞小菁忽然感觉自己再次向真相靠近，她甚至能够听到脚趾踩到真相树叶的碎裂声。
“我确实掌握了这19个孩子的原始档案，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苦苦追寻他们，这其中有一个叫小萱的女孩在被领养后几年出车祸死掉了，过年之前我也查清了那个我捡到的假人模特，就是仿着高楠样子制作的，她也是19个孩子之一，只是在多年前死掉了，前些日子，我终于破解了最后一个被领养的孩子，他就是陆之帆，他也在这19人之列。”
“陆之帆也是黑涡计划的主人公？”
“我感觉似乎有一场灾难要降临那些孩子身上，因此我想把这19个孩子的原始档案和我这些年追查的线索告诉你。”
“真的吗？”
“很多事情电话里说不清楚，我们只能面谈了。今天是周四，明晚七点滨北区沧澜大道198号花香巷子特色旅馆502房间，到时候你敲十九下门，我就知道是你了。”
“好，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