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各自的命运
『01』
午夜。
陆家位于郊区的私人别墅。
陆之帆冲了两杯果茶,又拿了一堆零食:“凑合一下吧,我不常来这里,这些吃的还是上周买的。”
“看案卷的时候能够吃点东西,已经是人间美事了。”
“你的要求倒是不高。”陆之帆也坐了下来,一手端起果茶,一手拿起复印的案卷,“真没想到,这些东西里还藏着这么多细节。”
“如果不是意外碰到张玉海,恐怕永远不会知道这些。”
“表面看来,张锦的人生并无任何离奇,比起那些浮沉的政界商海人物来说,他确实微不足道。”
“有时候,我们惯性站在某个高度来看平凡人的生活,感觉他们的人生平淡无奇,其实不然,不管是谁,人生都是跌宕起伏,张锦也不例外,他短暂的一生有几次重要转折。”
“第一次便是被人送到了无法生育的张玉海夫妇家门口,如果不被送到这里,他应该会拥有一个别样人生。”
“是啊,人这一生充满变数,在大山里安静长大的张锦也在十八岁那年面临了人生的重大机遇,高考。本已落榜的他却意外被东闽市第一学府东闽大学录取,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要将他带离那里,他就这样被更改的高考成绩带出了大山,毫不知情地走进了第二次转折后的人生。”
“毕业后的张锦一直找不到工作,母亲遭遇车祸令他陷入困境,此时,改变他命运的转折又一次来了。”
“有人花重金要他奸杀与其毫无交集的小楠,被逼进绝境的他别无选择,继而犯下永远得不到救赎的恶行,随后获得那笔钱,生活也因此重获光明,心却被彻底埋进罪恶深海,这也导致了十年后的自杀。”
“或许,他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一生是被人隐隐操控的,有一簇诡异力量总在适时转动他的人生命盘,齿轮交错,他的未来便迎接了另一番风景,或灿烂明媚,或阴暗深邃。”
“若真是如此,更改张锦高考成绩和指使他做出杀人行径的很可能是同一人或组织,我们暂且称其为Unknown。”
“如果确系同一个人或组织,他是什么目的呢?”
“我不知道,但这些事情足以证实恶毒用心,且不论前两次转折,在张锦杀害小楠的案件中,张锦母亲的车祸和高田海的意外迟到,也可能是Unknown刻意制造,目的就是让其计划顺利进行。”
“等一下,你越说我越不明白了。Unknown操控了张锦的人生,让他进入大山,十八年后又带他离开,最后还让他成为奸杀案的凶手,动机是什么?”陆之帆提出质疑,“虽然我们曾经怀疑这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谜局,但这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动辄就是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谁会有这个耐心精心布置这一切,还要随时关注张锦的生活,他为何要花费这么长时间,放长线只为做这么一个局,让张锦违心做出兽行,最后抑郁自杀?还有,Unknown同高田海尤明湘夫妇又有什么过节,如此煞费苦心将年幼的高楠也算进这场杀戮中,他们究竟有何特殊,会被选中,成为这场惨剧的主角?”
沉默片刻,俞小菁忽然开口:“会不会是那个神秘人提到的黑涡计划的一部分?”
“黑涡计划?”
“虽然我不知道这个计划的具体内容,但那个神秘人曾经说过这一切与黑涡计划有关,张锦和高楠会不会是这个计划的主角。”
“我不能确定,我感觉这件事越来越诡异了,小菁,我最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
“就是我们还要不要继续查下去?”
“怎么,你怕了吗?”
“那倒不是,我只是感觉,这些事情背后的真相或许不是我们想要的,也不是我们能够承受的。”
“那我们怎么办,放任它们不管吗?”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说出心中的想法而已,如果你坚持寻找着背后的玄机,我必定义无反顾的支持!”
俞小菁抬眼看了看他坚定的瞳孔:“谢谢你。”
此时的她不知道,他们已经浩劫临头。
虽然陆之帆劝慰俞小菁不要继续查下去了,只是出于本能的保护而已,平淡生活固然可贵,但是好奇催发的冒险仍散发着无尽诱惑。
对于那个进出老爸办公室的“严可起”和他手里的皮包,陆之帆始终耿耿于怀,他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调查一下父亲!
其实,做出这个决定他下了很大决心。
毕竟,从小到大,老爸都是他心中的偶像,转念一想,这么做也是为了洗清那一抹划在老爸身上的嫌疑。
这天上午,等到爸妈出门后,陆之帆故意支开佣人阿红,悄悄进了父母的卧室,除了在抽屉里翻出几张成人光盘外,倒没什么惊人发现。
这只是陆之帆搜索的第一站,第二站则是老爸的书房。
在他印象中,他很少去那里,有一次偷偷溜进书房弄坏了老爸的一本书,便被狠狠打了一顿,之后他只是偶尔去过一两次。
书房的门是锁着的,这难不倒陆之帆,他的朋友圈里有一个叫做蛋蛋的,他是陆之帆的小学同学,小学毕业后就在社会上混迹了,他们是在几年前的小学同学聚会上见面的,蛋蛋说自己开了一家搬家公司,当时给了每位同学一把万能钥匙,说是以备不时之需。没多久便被派出所民警抓了,关进了看守所。
陆之帆这才知道蛋蛋是一个溜门撬锁的土贼。
不过,那把钥匙一直留在手中,现在真的派上用场了。
他没想到钥匙很好用,轻轻捅弄了两下,书房的门便被打开了。
虽然家里没人,他却紧张得要死,心扑通得厉害,比他第一次同女孩子接吻还刺激!
当然,他也做了万全准备:脚套和塑胶手套,这些都是烂俗的悬疑电影中学来的。
老爸的书房装潢很简单,一张拱形书桌,后面是一个墙壁书架,上面密密匝匝摆满书籍,文学类的,经营类的,应有尽有。
由于书桌抽屉都上了锁,陆之帆只能进行浅层搜索,也没什么发现,他坐下来休息的时候,无意间的抬眼却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书架上的书籍全部按照种类进行排列,每个格子上面甚至都有提示,譬如“二十四史”、“卡耐基成功学”等等,陆之帆却在“实用心理学”阁子里看到了一本《坏蛋是怎么炼成的》。
陆之帆不喜欢读课外书,那本《坏蛋是怎么炼成的》是他看过的唯一一本小说,他高中时的女同桌就在读那本书,为了和她搞好关系,他也拿来读了读。
陆之帆一眼便看出了某种不和谐。
他缓缓站起身,伸手轻轻抽出那本书。
翻开的瞬间,一个盒状物掉落出来,落地的瞬间,他竟紧张地叫出了声,随后又本能地捂住了嘴巴。
他捡起掉在地上的那个东西,这才发现是一盘录像带,带子之所以能够被夹在书中,是因为书心被挖空了,它正好嵌在中央。
看来这是老爸精心放置起来的,这种旧式录像带很少见到了,既然被藏在书中,更证明其中很可能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陆之帆这么想着,忽然听到了楼下的开门声。
阿红回来了?
他顺手将录像带塞进口袋,迅速退了出来。
下楼的时候,他一眼便看到了阿红正在厨房里忙活。“今晚吃什么?”
“你点的清蒸蟹,还有几个小菜。”
“哦,那我老爸回家吃饭吗?”
“这个还没有通知。”
“我出去一下,如果老爸回来了,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好。”
出了门,陆之帆驱车去了老肥家,他要尽快看到录像带中的内容。
一方面,他希望这带子只是普通老电影,老爸将它收在书中纯粹是收藏,另一方面,他又期待这里面藏着意外的秘密。
其实,只要随意去一家光盘刻录店就能导出录像带中的内容,不过,他还是选择了去找老肥。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录像带中的内容。
可能是一个哑炮,也可能是一个惊雷!
『02』
“没想到你这么老派。”当老肥拿到这张录像带的时候,不禁感叹,“现在这种录像带已经绝迹了吧。”
“你有办法导出里面的内容吗?”
“你很着急吗?”
“当然了,我要你以最快速度导出录像带的内容。”
“这不会是老式AV录像带吧?”
“你脑袋里能不能想点别的,我很正经地跟你说呢,否则我找别人了。”
“开玩笑嘛!”老肥起身从床底下拉出一个小箱子,然后取出一个老式影碟机,“你真是幸运,前两天我在网上淘到一个二手放映机,老牌子,Sharp的,正好可以播放看看,不过将里面的内容导出确实要花费一些时间。”
“那先看看吧。”
老肥将机子连上电源和电视,陆之帆随后把带子塞进去,两个人静静等待电视上出现的第一个画面。
他们不会想到,这盘录像带会将他们推入无尽的渊薮。
短暂的盲屏之后是四个红字:我杀了我!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老肥。
“我操!”他失声惨叫一声。
“你叫什么?”陆之帆反问。
“你从哪里弄到这部录像带的!”老肥颤抖地指着屏幕说。
“怎么了?”
“你还记得我曾经对你们说过关于李天鹏的怪癖吗,就是他每天躲在寝室里看同一部电影,就是这部《我杀了我》!”
“不会吧!”
“没错,当时他也是买了一个二手放映机,每天都看这部电影,还会学里面的人念台词演戏呢!”
听老肥一说,陆之帆也恍惚记起了当时老肥说起的有关李天鹏的怪癖。
“当时我甚至还去网上搜索过,根本没有关于这部片子的信息,李天鹏却拥有这唯一的版本。在他失踪那晚,他的黑箱子也不见了,也包括那盘带子。”老肥倏地扭过头,“帆子,你在哪里搞到这录像带的?”
此刻的陆之帆也陷入滚烫的迷惑之中。
老肥说得没错,这录像带很可能,不,应该就是李天鹏的,老爸从来不看恐怖片的,他说不喜欢那阴森的氛围,为何独独会在书房的小说里藏下这盘录像带?
这一切太诡异了,根本无法解释?
还是说,李天鹏的死和老爸有关?
怎么回事,这到底怎么回事?
老肥也注意到陆之帆脸色暗了下来,低声道:“帆子,这是怎么回事,李天鹏的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
沉默了良久,陆之帆忽然醒了过来:“现在很多事情我无法向你解释清楚,请你相信我,我跟这件事情没有关系,你暂时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可是你还没有说清楚这录像带到底哪来的?”
“我现在说不清楚,以后我会详细向你说明的。”
“我感觉,我们还是报警吧,你去跟小菁说说这带子的来历,或许对破案有帮助。”“不,现在还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
陆之帆大吼一声:“不能就是不能说!”
老肥突然沉默了,眼神中迸发出庞大的怀疑。
陆之帆迭忙取出带子,起身准备离开,他忽地回头说道:“林传,希望你能暂时替我保密,谢谢!”
陆之帆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到家的时候,老妈也下班回来了。
他急速窜上二楼,不动声色地将录像带放了回去,接着回了房间。
直到现在,陆之帆仍旧无法平复心情:在录像带背脊上,有用小刀刻下的“李天鹏”三个字。
录像带确是李天鹏的无疑!
它那为何会老爸手中,他们一个是来自乡下的怪学生,一个是东闽市最大企业之一的董事长,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怎么会有交集?
事实是,他们确实有了交集,就是那盘录像带!
晚饭是陆之帆最喜欢的清蒸蟹,他什么滋味也没尝出来,他只是时不时抬头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陆汝海。
饭后,老爸便回书房了,陆之帆确信自己做得天衣无缝,这才松了口气准备上楼。
上楼的时候,他见阿红同老妈说些什么,等她们说完了,他挪步过去:“妈,你们刚才说什么呢?”
“阿红说过了年她就回老家结婚了。”
“结婚?怎么没听她提起过。”
“我也有些意外。阿红在我们干的这几年确实不错,勤劳朴实又行为端正,谁娶了阿红是有福气了。”
“阿红走了,我们是不是又要请新佣人了。”
“是啊,我拜托阿红也帮我们物色,这年头找一个这样的佣人太难了。”
阿红今年二十五岁,五年前经许阿姨介绍来到陆之帆家,许阿姨是陆家之前的佣人,人和善,手艺也很好,孙子出生后,她要回老家照顾儿媳和孙子,便辞掉工作,临走前介绍了同村的阿红来陆家。没想到年纪轻轻的阿红十分能干,尤其是获得了季焕丽的肯定,这次阿红说要回来家结婚,陆家人很是不舍。
阿红比陆之帆大几岁,在他心中,他从未把阿红当做佣人,更多的时候,他感觉她更像一个姐姐。
听到阿红要离开,陆之帆也有莫名失落,他轻轻敲开阿红房门,她正在收拾东西。
“现在就收拾东西了,距离过年还有半个月呢。”
“反正也没事做,早早收拾好了,到时候省些力气。”
“之前都没有听你提过对象的事情,怎么就突然要回去结婚了。”
“其实,上次回家的时候,我姑就介绍了村里的电工给我认识,我们彼此感觉不错,就互留了手机号,回来后一直有联系,现在半年多了,那边提出结婚,我同意了。”
“半年就结婚?你们都没怎么见过面,只是靠着电话联络而已。”
“我这个年纪,在村里已经是大龄剩女了,找到合适的人不容易,我感觉这个电工人挺憨实的,就想结婚算了。”
“既然你决定了,我们也不好挽留。”陆之帆感叹道,“这是一条蒂芙尼手链,就当是我的贺礼了。”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陆之帆硬是将它塞进她手中:“收下吧,我的心意。”
阿红见推辞不得,只好收下:“谢谢。”
“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休息了。”陆之帆起身便欲离开,刚走两步,阿红却叫住了他:“等一下。”
“嗯?”他回过头。
“做个好梦。”
“你也一样。”
『03』
一周转眼即逝。
这是新年前的最后一个周末,俞小菁特意买了些水果去了东闽市第二精神病院。
每年此时,她都会买些东西过去,不单单是探望老袁,也顺便感谢一直治疗照顾他的医生护士。
她过去的时候,老袁刚刚吃了药准备睡下,见俞小菁来了,非常开心。
“老袁,最近感觉好吗?”
他点点头。
俞小菁转头对站在身边的小咪护士说:“我在这里就好了,你去忙吧。”小咪莞尔一笑,转身出了病房。
俞小菁笑盈盈地说道:“猜猜,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老袁机械地摇摇头。
俞小菁拉开挎包,取出很多零食,有奶糖,有果冻,还有很多小零食。
“小咪护士说不让我吃那么多甜食的。”
“现在小咪护士不在,我们可以偷吃一点的。如果被发现了,我替你顶着。”
老袁这才放下心来,刚刚吃了几个果冻,小咪护士忽然推门进来了,一眼看到了正在偷吃零食的老袁,不由得叉起了腰。
半个小后,病房里。
老袁一脸哀怨地说:“对不起,把你也连累了。”
俞小菁淡然一笑:“是我连累了你。”
老袁摇摇头:“我知道你这是对我好,等我把病治好了,出院了,也会对你好的,而且只对你一个人好。”
这一刻,阳光从窗外打了进来,落在老袁脸上,泛出美好的金黄,俞小菁点点头,然后他灿烂地笑了出来。
他就像一个听话的孩子,笑容单纯无邪,在这纯粹的笑中,俞小菁感到了莫名的安逸。
上次来探望老袁的时候,小咪护士便提醒老袁不宜吃甜食,希望她以后不要携带零食。虽然俞小菁知道这是为了他的健康着想,但还是忍不住再次将零食带了进来。
在被小咪护士发现后,必然是一顿简单深刻的批评。
俞小菁全然不在意,她听说老袁最近精神状态很好,犯病次数也减少了,连医生都感觉不可思议。
那个下午,俞小菁和老袁安静地坐在窗前,听他讲着不着边际的故事,适时地发出笑一下回应,他便感觉很开心。
美妙的时光总是很短暂。
离开前,俞小菁嘱咐道:“老袁,最近我可能不会过来看你了,你要听小咪护士的话,按时吃药和做治疗,过了年,我会再来的。”
老袁认真地点点头。
俞小菁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老袁叫住了她:“小菁?”
“嗯?”她扭头。
“路上小心。”
“好的。”
“也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谢谢。”
昨晚晚上,陆之帆做了一连串奇形怪状的梦,醒来的时候,身上的气力已经被梦境消耗殆尽。
他看了看时间:凌晨四点。
突然有些口干舌燥,陆之帆下楼想要倒一杯冰水,却发现老妈坐在沙发上发呆。
陆之帆有些好奇,下楼走了过去,老妈竟然没有察觉到他的脚步声,仍旧一脸漠然地看着没有开启的电视屏幕。
“老妈?”陆之帆坐了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季焕丽这才如梦初醒。
“我有些口渴,下楼倒一杯冰水喝。”
“哦。”
“您怎么也不睡?”
“睡不着。”
“有心事吗?”
“没什么。”
“您的眼圈有点红,您哭过了?”
“没有,刚才熬夜赶了一份报告,眼睛有点红而已。”“不会是和老爸吵架了吧?”
“最近,医院连续发生了两起医疗事故,我有些心烦。”“我也不会安慰人,但我相信老妈可以处理好的。”
“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加油,老妈!”
“帆帆,我发现咱们好久没有这么聊上几句了。”
“是吗,这个假期我就和您聊个痛快,您想聊些什么,我奉陪到底。”
“你啊,怎么就长了这么一张巧嘴。”季焕丽淡淡地笑笑,“自从你上了大学,长大了不少,尤其是最近,你变了很多。”
“是吗?”陆之帆耸耸肩,“也是时候要长大了。”
“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一个儿媳妇回来,过年你就二十一岁了,可以确定一下感情了。”
“老妈,如果我找了一个警花做女朋友,你同意吗?”
“老妈什么时候干涉你交女朋友了。”
“我的意思是,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确定下来,以后结婚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陆之帆竟然莫名一阵脸红。
“我倒是想要见见这个女孩子了,竟然征服了我儿子。”
“老妈,我只是说如果,现在我们还是好朋友的阶段。”
看着儿子焦急又慌张的表情,季焕丽知道这个被他提及的女孩已经种进了他的心里。不知不觉便聊了好久,直至季焕丽提醒他上楼睡觉。
“帆帆。”季焕丽抬头叫道。
“嗯?”陆之帆应声道。
“妈妈爱你。”
“我也爱你。”
陆之帆再醒来的时候,已是上午九点,他下了楼,阿红准备好了早饭。
“我老妈起床了吗?”
“夫人还没有起床,陆总简单吃了一点早饭,然后去公司了。”
陆之帆刚吃了几口,彭坦便打电话来说今天聚一聚,他本不想去的,又不好推辞,还是答应了。
今天的聚会,陆之帆和老肥都不在状态,老肥还是为了那盘录像带而耿耿于怀,陆之帆又是为了什么心神不宁呢?
『04』
聚会过后,彭坦提议去KTV唱歌,陆之帆谎称身体不舒服便先回去了。
到家的时候,老爸还没有回来,老妈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播放的不是俗套的肥皂剧,而是去年陆之帆生日,他们拍摄的纪录片。
画面中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陆之帆被涂了一脸蛋糕,和爸妈打成一片,笑声不断袭来。
“妈妈。”
“帆帆回来了。”
“您没去上班吗?”
“今天感觉有些累,就没有过去,医院的事情我交代他们处理了。”“您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
“您的脸色很难看。”
“放心吧,我是医生,你们最不该担心的就是医生了。”
“那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要去了。”季焕丽一把拉住陆之帆的手,“来,陪妈妈坐一会儿。”“您怎么看起这些来了?”
“只是突然想要看看,这些年过生日都拍了纪录片,却很少拿出来看看。”“我有一个提议。”
“什么提议?”
“等到老爸的公司也放假了,我们一家三口去旅行,好不好?”
“旅行吗?”
“您不喜欢吗?”
“没有啊,我喜欢。那你说说,想要去哪里?”
“嗯……”陆之帆思忖片刻,“我们就新西兰,坐轮船去米佛峡湾,那可是世界上第八大奇观呢!”
“是吗,那一定要去看看。”
陆之帆连连点头,话匣子打开了,他开始滔滔不绝讲了起来,季焕丽则安静听着,看着儿子手舞足蹈地描述着旅游设想,不禁黯然神伤,而陆之帆也丝毫没有察觉到季焕丽眼角偷偷溜过的哀伤。
“好了,快回去休息吧,这件事就由你安排了。”
“放心吧,保证给您和爸爸一个别致的新西兰之旅。”
“到时候,你一定要拍很多照片回来给我看喔。”又是一句暗藏玄机的告别。
“那是当然。”
陆之帆准备回房的时候,季焕丽忽然叫住了他:“帆帆?”
“嗯?”
“明天早上想要吃点什么?”
“我想吃金丝南瓜饼。”
“好,明天早上妈妈给你做。”“多谢老妈。”
那天晚上,陆之帆做了一个美梦。他梦到了小时候和爸妈一起外出旅行的情景,恍恍惚惚,却又清晰刺眼。
又是早早地醒了。
下楼的时候,陆之帆一眼便看到了餐桌上的金丝南瓜饼和粥。
不过,将所有南瓜饼吃完后,老妈还没有下来。
他又上了楼,走到爸妈的卧室前,轻轻敲了敲门:“老妈,您起床了吗?”
不过,无人应声。
或许去上班了吧。
想到这里,陆之帆又下了楼,在家里无聊了一整天,直至傍晚,爸妈还没有回来,不免有些失落。
这时候,电话响了,老爸打来的,他说今晚有应酬,不回家了。
直到晚上八点,他还没有接到老妈的电话,便将电话拨了过去,语音提示对方已关机。
关机?
虽然老妈是一院之长,但很少在外应酬,这个时间肯定回家了,而且她也很少有关机情况出现。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陆之帆沉不住气了,让阿红给中心医院打了电话,办公室负责人说季院长今天没上班。
没上班?
那种让人厌恶的感觉再次浮上心头,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或者是,已经发生了。“你说,老妈会不会根本就没有去上班?”
“没有上班,她去哪里了?”
“她就在家里,在自己的房间里!”陆之帆快步上楼,用力敲门,“老妈,您在里面吗?”
无人应声。
结合这两天奇怪举动,陆之帆确定老妈遇到了什么事情:“老妈,我是帆帆,如果您在里面,就给我开门。”
仍旧无人应声。
陆之帆让阿红取来锤子,发疯似地砸开房门,残破不堪的门板被推开的瞬间,一簇黏稠的漆黑袭击了他。
他轻轻按下电灯开关,然后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季焕丽。
她就那么安静地躺着,陷进柔软的被子里,好像睡着了。
陆之帆缓缓靠过去:季焕丽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像一个虔诚的教徒,手里握着一叠光盘,他一眼便认出那是这些年拍下的生日纪录片。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拉扯着泪腺,痛痒难耐,耳朵里溢满嗡嗡声,喉咙里的唾液汹涌上翻着,他颤抖着推了推季焕丽,像一个犯错的孩子:“妈妈,妈妈……”
只不过,季焕丽睡得太沉了,谁也无法唤醒她了。
“妈妈,您不舒服吗,您是不是不舒服……”
手轻轻探了过去,陆之帆不能自已地抖动着,当手指移到季焕丽的鼻孔前,感知不到任何气息流动的时候,他彻底崩溃了。
没错,她死了。
有一股怪力化成锥形,从头顶开始钻下,整个身体喝着某个节奏抖动起来,他知道,这个所谓的身体即将垮掉。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妈妈会突然离他而去。
这怎么可能,这是玩笑吗,这是玩笑吧!
昨天晚上她还认真听他的新西兰之旅,说要去看米佛峡湾,甚至还问他想要吃些什么,今天早上他也吃了老妈做的金丝南瓜饼,短短十几个小时后,她却忽然离开了这个世界,留下了一团未结的迷雾。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啊,昨天晚上还好好的,您为什么这么做,您答应过我的,我们一家三口要去新西兰,要去看米佛峡湾的……”一簇热浪循着喉咙窜进嘴巴,他重重咳出了一口血!
那一刻,脑袋被完全掏空了。
陆之帆只是漠然地看着老妈的尸体,他能感受到那残存的温热正在迅速逃逸这个躯壳。
他只是跪在床前,蓦然看着这个慈祥的女人,心一紧,整个世界暗了下来……
季焕丽就这么突然死去了,经过法医鉴定,死因是服用过量镇静类药物。
东闽市滨北区中心医院院长服药自杀的事情迅速成了各大新闻周刊头条,各种猜测甚嚣尘上,这也将陆汝海和陆之帆父子逼进绝境。
俞小菁得知这个消息后,也是后脊一凉。刑警三队在受理这起自杀案件后,对于陆氏父子进行了相应询问。
【陆汝海,男,47岁,东闽市滨北区鼎泰集团董事长】
(沉默五分钟)我确实没想到,她就这么走了,说真的,我很伤心,也很意外。你说什么,吵架吗?没错,在她自杀前两天晚上我们确实吵了一架,当时吵得挺凶的,就是因为我工作的事情,没有别的。其他的,我不想回答了,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一时想不开服药自杀。如果有什么直接找我的律师谈吧,谢谢。
【梅晓红(阿红),女,25岁,陆汝海家女佣】
你说季阿姨吗,她真是一个好人。我是五年前经人介绍来到这里做女佣的,本以为像这种家庭的人会比较难相处,没想到他们家一家人非常好,陆总话不多,对我挺好的,尤其是季阿姨,人真是好得没得说,逢年过节都给我发红包,还给我放假回家探望爹娘。我也没想到她突然这么走了。
我没感觉这几天她有什么反常,就是看她心情不太好,或许是因为工作太忙了吧。她和陆总吵架?不好意思,我住在一楼,没有听到他们吵架。我有一个请求,有什么需要问的现在就问吧,我订了明天的火车票回老家,我不想让爹我娘担心,谢谢。
【王蕊,女,36岁,东闽市滨北区中心医院办公室负责人】
我真的不敢相信季院长自杀了!
从我进入中心医院当小科员开始,季院长就一直鼓励我,帮助我,然后我一步一步走到现在。季院长对全院员工都非常好,你们可以去查一下,我们医院薪金待遇并不高,可是大家就喜欢在这里工作,大家喜欢中心医院的工作氛围,也喜欢季院长。
临近年关,医院各部门都在进行盘点清算,我们办公室也是忙得焦头烂额,我并没有注意到她有什么变化,只是前两天没见她来医院。
通过对季焕丽丈夫、佣人和工作伙伴的采访,均没有什么发现,虽然陆汝海说到了在季焕丽自杀前他们曾有过一次争吵,但这根本不会成为季焕丽服药自杀的理由。
好像根本没有任何征兆,她便吞下死药,义无反顾地前往那个世界。
一个家庭美满,事业成功的女强人怎么会说自杀就自杀呢,什么重要理由让她甘愿舍下幸福三口之家,舍下丈夫儿子,舍下半辈子打拼的事业,舍下繁华都市给予她的名利。
一定,也必须有一个重要原因。
在这次的调查取证中,作为重要证人之一的陆之帆被排在最后,俞小菁向滕梓骞请求,这份笔录由她一人来写。
由于自杀者是季焕丽,中心医院院长,还是陆汝海的妻子,媒体也在密切关注着,俞小菁的这个请求有些超出滕梓骞的能力范围,不过在他的多次申请下,于桐最终同意。
询问地点在陆之帆的卧室,俞小菁轻轻推门进来,然后回身掩好。
陆之帆一脸颓然地坐在那里。
此时此刻,看到被亲人去世折磨成这样子的陆之帆,俞小菁心如刀割,她无法做到在这种时刻还板着一张脸去询问陆之帆,她害怕自己稍有用力,眼前这个孱弱壳子就会碎掉。
酸楚的泪在眼底浮动着,将眼球浸泡得酸胀,她挪步过去,轻轻唤了一声:“陆之帆。”
就像一道偈语,瞬间唤醒了被封印的灵魂,他缓缓抬起头,看到俞小菁隐藏着悲戚的脸,然后倔强地说:“妈……走了……”
那一瞬,时间被无限放慢,每一帧都看得清清楚楚。
终于,俞小菁按捺不住心中的痛楚,一把将陆之帆揽入怀里,紧紧抱住他的头,就像当初在得知瞿奕有了女朋友伤心欲绝的她被陆之帆揽入臂弯时一样。
她只是感觉这颗曾经无比炙热的灵魂忽然冷掉了,她能做到的,只是用尽全力给他温暖,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丝一毫。
脸被埋入怀里的陆之帆终于卸掉了最后一丝抵抗,将滔天的绝望发泄出来,像一个失去挚爱的孩子,嚎啕大哭着:“妈妈……走了……她走了……她答应过我要一起去新西兰,一起去看米佛峡湾的……她食言了……”
他的每个字眼都用力击中了俞小菁的软肋,一字一句,结成一张网,她注定是这悲伤的猎物。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全力承担着这个被锥心之痛包裹的身体。
那一刻,隐匿在眼底的泪挣脱了眼眶的束缚,循着偌大的悲伤,逆流成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