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路人的杀意
『01』
陆之帆也忘记那一晚自己去了哪里,总之他没回寝室,一场原本应该热闹的狂欢成了可笑的空剧,老肥和彭坦的电话不断打来,他先是拒接,然后索性关机。
一个人靠在路边栏杆上,也不知道当自己看到俞小菁和那个男人出去的时候,为何心会隐隐作痛。
他们认识短短几个月,说穿了只是普通朋友,就是这样的普通朋友,却让他莫名欢喜和忧伤。
虽然只是偶尔见面,他却习惯打听有关她的一切,工作和生活,当听到她的要求时,他突然有一种不遗余力想要帮她的感觉。
帮她,没错,单纯想要帮她,不问任何回报的,只希望她能开心。
他以为这只是一种与人方便的举动,从未认真想过,一路走来,他逐渐意识到,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心中悄然滋长,开始只是一颗毫不起眼的小苗,现在已经成了一株参天的大树。
起初,他能忽略它,无视它,甚至将它锁起来,而现在,他已经无力控制它了,它超出了他的预想,再想将其连根拔起,为时已晚。
直至这一刻,他才蓦然发现,有些感觉是藏不住的,那种为她莫名欢喜和忧伤的感觉就是喜欢了吧:
原来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这样,即使再怎么忽略、无视甚至封锁,告诫自己这只是朋友间的帮助,心还是不自由自地飞向了那个辽远却低矮,广袤却逼仄的矛盾世界。
第一次和她相遇、吵架甚至逼她动手,第一次和她站在学校看台上谈笑风生,第一次和她出去调查取证,煞有介事地讨论案情,第一次给她送吃的,和她在福利院档案室彻夜筛选档案,第一次和她在郊区小别墅中重新审视所有案卷。
很多第一次的画面毫无预兆地从心海深处涌出,带着呼啸的风,将他淹没。
或许,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或许,她已经心有所属,也或许,她早早地在这场幕剧中退场了,刚才的一切就是最好的结束语。
天空竟然飘起了雪花,浸湿了他失落的脸,他又蓦然想起不久前同她在那遥远小村农院中堆雪人的场景,此刻,却像一柄刀子,温柔地切割着心脏。
画面另一边,滕梓骞载俞小菁去了一家儿童食品店,她特意为嫣嫣挑选了一袋子零食,棉花糖、棒棒糖,各种各样,应有尽有。
“你买这么多,会把她惯坏的。”滕梓骞站在一边,淡淡笑道。
俞小菁抬眼看了看他。
这一刻,她竟有些微微的恍神,古铜色的皮肤,瞳子中透出一股莫名的藏蓝,整齐的胡渣彰显出一簇性感。
“上次答应她了,就要说到做到,再说她现在是小病号,小小的纵容是可以原谅的。”
“我想她看到这些零食后,会彻底和你变成好朋友。”
滕梓骞说得没错,嫣嫣在看到这些零食后,喜笑颜开,她拿起那根彩色棒棒糖:“爸爸,你看小菁阿姨给我买的棒棒糖多漂亮。”
“你谢谢小菁阿姨了吗?”
“谢谢小菁阿姨。”
俞小菁笑盈盈地捏了捏她的笑脸:“嫣嫣吃了棒棒糖,要好好养伤,下次阿姨来还会给你惊喜。”
“小菁阿姨,你能做我爸爸的女朋友吗?”大家都没想到年幼的她会问出这么一个突兀问题。
短暂的尴尬,还是俞小菁打开了僵局:“嫣嫣,为什么这么问阿姨呢?”
“那样我就可以天天吃到棒棒糖了。”
一阵哄笑。
他们就这么一直陪着嫣嫣,直到九点才离开。
滕梓骞将俞小菁送到了家,下车时,他忽然开口道:“希望你不要介意。”
“介意什么?”短短几秒,俞小菁便意识到嫣嫣问个那个问题,“童言无忌嘛!”
“那你早点休息,明天见。”
“明天见。”
刚刚进了门,俞小菁的妈妈便迎了过来:“你去哪了,打了几遍电话也不接?”
“是吗?”她摸出手机,这才发现下午开案审会前,将手机调成静音模式,这短短几个小时内竟然有十二通电话,除了两通是妈妈打的,下午开会的时候,陆之帆也给她打了三个电话,还有老肥给她打了七个电话。
发生什么事了?
容不得她多想,便将电话打给了陆之帆,对方已经关机。
心倏地不安起来,她又将电话打给了老肥。
短暂的忙音后,老肥便接听了电话。
“林传,你给我电话了吗?”
“小菁,帆子和你在一起吗?”
“陆之帆吗?没有啊,他怎么了,我给他电话,他电话关机。”
“原来他没有和你在一起,我们以为你们在一起呢。”
“出什么事了?”
“事情是这样的,今天上午我们期末考试结束了,帆子说晚上来一个大狂欢,他提议邀请你,我们也没意见,他给你电话,你没有接,他说开车过去接你,出去一个小时也没有回来,我们给他打电话,开始是拒接,然后就关机了,我们还以为你们在一起呢。”
听到这些,俞小菁坐不住了,她立刻下楼打车去了东闽大学。
此刻,雪已经越下越大,她赶到的时候,陆之帆仍没有回来,本应该一片欢腾的3201寝室无比落寞,老肥和彭坦一脸苦相,失落地守着电话。
“你们有没有去他常去的场所找找看呢?”
“能去的地方我都去了,就是没见到他人。”老肥点点头。
“你是警察,我们要不要报警啊?”彭坦追问道。
“我们再等等看,他不会有事的。”俞小菁佯装镇定地说,内心却无比焦急。
又挨了一个小时,就在众人束手无策的时候,寝室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浑身湿漉漉的陆之帆走了进来。
“帆子,你去哪儿了,我们都急坏了,如果你再不出现,就差报警了!”老肥开口便埋怨道。
俞小菁却发现陆之帆脸色很差,他木然地进了寝室,根本无视俞小菁的到来,一头栽倒在铺子上,甩出一句:“我累了,想要睡觉。”
老肥本想继续说些什么的,俞小菁却扯了扯他的袖子:“既然他说累了,就让他好好休息吧。”
老肥欲言又止,只得无奈地点点头,俞小菁探了探头,发现陆之帆毫无动静:“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吧。”
说完,她便出了寝室。
老肥有些愤愤不平:“小菁冒着大雪赶来,你回来后连个屁也不放!”
陆之帆仍不动不语,老肥转身追下了楼。
没人知道,这一刻将头深埋在被子里的陆之帆流下了酸楚的泪,身体冷冰冰的,那些落在身上的雪片化成了水,不怀好意地钻进衣服,然后由着每一根毛孔渗进了体内。
明明没有怎样,却感觉筋疲力尽,明明完好无损,却感觉遍体鳞伤。
他忽然感觉自己困倦到了极点,睡一觉,是不是就能解脱了呢……
『02』
次日一早,大雪便停了。
俞小菁本想给陆之帆打一个电话,最终还是打给了老肥。
在听到陆之帆没有发烧感冒后,她蓦然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心再次悬了起来:“他还是不说话,也不吃早饭,跟中邪似的。”
思来想去,俞小菁还是在上班前赶到了东闽大学。
这时候,大部分考试结束的学生已经陆续离校,她匆匆上楼,推开寝室门的瞬间,只见老肥和彭坦正在收拾行李:“陆之帆呢?”
“他回家了。”
“回家了,什么时候走的?”
“就刚刚,我挂断你的电话,他起身就离开了,我问他去哪里,他说回家。”
俞小菁落寞地走出东闽大学,鞋子踩在积雪上,发出吱呀的声音,她不知道陆之帆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到底怎么了?
只是因为没有接到他的电话,没有参加他们寝室的狂欢聚会吗?
不,不会的。
他不是这种人,不可能为了这点小事失魂落魄,不吃不喝。
莫名的,一簇阴云在心头聚拢起来。
回到分局,她仍旧有些魂不守舍,明明告诫自己专心工作,心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飘远。
“喝杯咖啡,暖暖身子。”滕梓骞的话将俞小菁从莫名的失神中拉了回来,她挤出一个干涩的笑:“谢谢。”
“看你脸色不好,不舒服吗?”
“喔,没什么。”
“不会是昨天和我去幼儿园的事情被男朋友知道了,你们吵架了吧?”
“你说什么呢,我哪有什么男朋友。”俞小菁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对了,负责追捕的同事们有什么消息了吗?”
“听说早已经到了麟童县,由于连日大雪,工作不容易展开,不过也应该快有回音了。”
“我们今天要做些什么呢?”
“我已经做通了张倩家人的工作,他们同意让我们看看她的遗物,希望在那其中能够找到什么线索吧。”
二人赶到张家的时候是上午十点,只有张倩的继母鞠敏在家,张大伟去公司主持年终盘点了。
鞠敏不冷不热地倒了两杯茶,又干瘪寒暄了几句,然后指着靠左的房间说:“那就是她的房间,你们看看能找到什么线索吧,不要翻找得太乱。”
张倩的卧室并不大,三面墙壁上却贴满了她的写真照片。
“看来她的家人和朋友说得没错,她确实很想成名。”俞小菁不禁感叹。
“她不止很想成名,而且还很想杀人呢!”滕梓骞耸了耸肩,将桌面上的一本杂志递给了俞小菁。
接过杂志,满脸困惑的俞小菁顿时明白了滕梓骞的意思:在这本娱乐杂志中,那些光鲜亮丽的女明星全被划乱了脸,有几张甚至被烟头烫出了洞。
滕梓骞又翻找了一下她的抽屉,除了电影光盘,便是一些小零碎,他尽量保持动作轻微,不让鞠敏听到响动。
“这是什么?”他无意中打开一个空糖盒子,发现里面塞着一个纸团,展开一看竟然是一张领养单子。
“张倩竟然是被收养的,也是来自东闽市第四福利院!”看到这张被收养人单子,滕梓骞也甚是惊诧,“看来她早就知道自己是被领养的了。”
“对了,你记得张大伟曾经说过,他们父女的关系原本很亲密,进入中学后的张倩却忽然和他疏远了,成了叛逆女孩,我想这不单单是青春期的原因,她很可能是无意找到这张收养单子,发现自己身世被隐瞒了。那个年纪的孩子,对很多事情都缺乏全面考虑,他们也根本无法考虑得面面俱到。她会感觉父亲骗了自己,全世界都骗了自己,这也导致了她和张大伟的关系微妙起来,她必须用一个叛逆的外壳隐藏脆弱的心灵。”
“你说得很有道理,我更在意另一个事实,在这个事件中,佟晨和张倩都来自东闽市第四福利院,佟晨被领养时已经十岁,张倩被领养时则还是婴孩,这会是巧合吗?”
“在之前尤明湘被杀案件中,我们调查过其养子尤秉延的信息,他也是从东闽市第四福利院走出来的孩子。”
“什么?”
“其实,我也曾试图调取过他们的档案,却有人先我一步将他们还有另外十几个孩子的档案调包了,而且做得非常精细。”
“有这种事?”听到俞小菁这个说法,滕梓骞满脸惊诧。
“我感觉我们肯定忽略了什么重要东西,就藏在第四福利院里,全市四个福利院,为何最近接连几起凶杀只与第四福利院有关。”
“看来我们有必要仔细调查东闽市第四福利院了。”
关于张倩的身世问题,他们也在张大伟口中得到了证实,他说二十出头就结婚了,婚后几年一直没孩子,去了几个大医院,说是先天性精子成活率低,吃了无数中药、西药,还是没有结果。
在三十岁那年,妻子提出了离婚,他没拒绝,他无法让一个女人成为母亲,便要放她走。离婚后,他过了几年消沉生活,期间,也有人为其介绍对象,他全都推掉了。
在他三十五岁生日那年,他忽然想要一个家庭了,即使它是不完整的。
他去了东闽市第四福利院,对于为何选择第四福利院,张大伟只说离家比较近,整个收养过程和手续并没有想象中复杂,他最终选择了一名女婴,在那个年代,单身父亲备受诟病,尤其是张大伟这种情况。
领养那孩子后,他受了很多冷眼,却从未想过放弃,只想把她抚养成人。
在他五十岁那年,他迎来了一段爱情,女主角便是鞠敏,一个经历过两次婚姻,却始终未能生育的同路人。
路遥曾经在《平凡的世界》中说过,无论精神多么独立的人,感情却总是在寻找一种依附,寻找一种归宿。
他说得没错,在人海里穿梭久了,最后你确定的那个人已然不是最初构想的模样,她不用美丽,不用温柔贤淑,不用种种,她只需要懂你心中的伤痕,当她触及到那些斑驳的痕迹时,便能读懂这些年你的流浪。
『03』
2012年1月20日,负责追捕的民警将犯罪嫌疑人佟晨带回来了。
不过,是他冰冷的尸体。
带他回来的人永远不知道,也不会知道,他们带走的只是他冰冷单薄的皮囊,在他陷入那个永恒梦境的瞬间,那颗疲惫不堪的魂灵也一并被带走了。
那天,佟晨的养父母来到了分局,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张大伟也闻讯赶来,在分局大院内,杀人犯家属和被害人家属遇到,然后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一起“恶战”。
虽然年近六旬,被愤怒纠缠的张大伟还是狠狠给了佟国达一记耳光,又扯着赵玉敏的头发一阵猛捶,像一只失控的野兽,不断发出濒死的吼叫。
在拉扯过程中,俞小菁的脸被划伤了,张大伟和鞠敏被遣回了,佟国达一脸灰土,啐了几口,赵玉敏则是不断低声啜泣。
他们在鉴定科见到了佟晨,他乖巧地躺在那里,身体被干净的遮尸布覆盖,脸上落了一层单薄的苍紫。
他好像睡着了。
此刻,赵玉敏已是泪眼婆娑,抽噎着,她缓缓挪步上前,轻轻拉起他冷却的手臂,嚎啕大哭起来,带着她的不堪、不舍和不忍。
纵然这个孩子不是她的亲生骨肉,她没有经历十月怀胎和生产的辛苦,毕竟抚养了他十几年,亦是将全部心力灌注在了他的身上。
最终,他如同自己的名字一般,炫目的晨曦注定了短暂的宿命。
佟国达没有流泪,他强忍着悲痛,自从出事以来,他承受着常人无法承受的压力和痛楚,虽然佟晨是杀人犯,但他还是希望儿子能活着被抓回来,不管犯了多大罪行,他活着,始终是对父母的一种慰藉。
这一刻,佟晨冰冷的尸体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他即将轰然倒塌。
“经过初步检验,佟晨是死于严寒,他的尸体是在麟童县麟童村后山上发现的。”带他们来这里的是小单。
佟国达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佟晨的尸体,挪步到妻子身边,轻轻扶起她:“孩子已经死了,对他算是最好的结局了,毕竟他杀了人,一命换一命,也理所应当。”
良久,赵玉敏才虚弱地站起身,随丈夫离开了。
经查,佟晨的老家便是麟童县麟童村,办案民警也在当地走访,由于十二年前那里闹了天灾,很多村民丧生,现在已经重建,当时佟晨只是小孩子,没人对他有印象。
据警方推断,麟童村的这座后山对佟晨有着重要意义,否则他不会在杀人后赶到这里,最后活活冻死。
一生孤僻敏感的佟晨最终选择了这里,说明在发生灾难前,他经常来这里,这里或是他儿时记忆的重要组成部分。
人们总是对儿时的某些人事物念念不忘,随着年龄增长,这种怀念也会与日俱增,成年后的执念,多是来源于童年的伤痛。
当然,这只是警方猜测,一切答案只有佟晨自己知道,而他也将背后的秘密一同带到那个世界了。
本来,众人还期盼着将佟晨抓回,从他口中得到杀人真相。
不过,这已然是一种奢望了。
东闽市的这个冬天比往年都要寒冷,在最寒冷的时候,却传来了一个让人温暖的消息:瞿奕要结婚了!
自从去年发生李天鹏案件发生以来,整个刑警三队一直被阴霾所笼罩,确实需要一个喜事来提高全队士气了。
当俞小菁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是及时遮掉了刚刚爬上眉梢的失落,在大家拍手叫好的时候,她也适时笑脸相迎。
虽然瞿奕已经被调离一段时间,俞小菁偶尔还是会想起他,那种刚刚来到警队,第一眼看到他时候的莫名心动。
某一刻,她甚至幻想过属于他们的未来,现在想来,却是无比可笑。
早早就告诫过自己要忘记有关那副人影的一切,而当真的要掸去有关他的尘埃时,还是忍不住停手了。
即使后来他和张绣恋爱,心底的某处还是存在对他的爱慕,既然不能和他在一起,就真心为他祝福吧。
毕竟,在这场暗恋中,始终是她一个人在跳舞,他只是一个被莫名其妙挂上“演员”牌子的人。
离开警局的时候,天色迅速暗了下来,她看着迅速褪色的天空,良久,像是和一场情愫做了告别,然后轻轻呵出一口热气:“祝你幸福。”
瞿奕和张绣的婚礼日期定在1月25日。
那一日,除了值班的同事,其他人全部参加了。
俞小菁不喜欢热闹,她坐到角落里,静静看着这场喧嚣的婚礼。所有人都在闹着,笑着,欢腾着。
目光在众人脸上来回,忽然在一张漠然的脸上停留下来,那是一张男人的脸,躲藏在人群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俞小菁隐隐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他,记忆有些凌乱,一时又记不起了。
眨眼间,那张脸便被拥挤的人群遮掩了,她本能地起身,那个人似乎发现有人在注意自己,倏地一下子隐没了。
俞小菁挪步过去,滕梓骞本想过来找俞小菁聊天,见她起身出了婚宴大厅,也本能跟了出去。
楼道里挤满了人,那张漠然的脸轻松地穿梭着。
俞小菁全力追赶。
当她气喘吁吁地下了楼,那张脸已经进了一辆出租车,她无力阻拦,只得眼睁睁看着车子开远。
几乎是同时,滕梓骞也跟了下来:“你在楼道里追什么呢?”
俞小菁稍稍平稳了呼吸:“一个熟人。”
“熟人?”
俞小菁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我们快上去吧。”
两小时的婚礼,俞小菁显得心不在焉,她感觉那张脸肯定有问题,他藏在人群中,似乎在窥探什么?
窥探什么呢?
为什么当他发现有人注视就匆匆离开了?
而且,关于那张脸,脑海中竟有些印象?
一连串问题像疯长的水藻,瞬间将脑壳塞得满满当当。
婚礼结束后,俞小菁便和同事们回了分局。
进了一楼大厅,刚刚走了几阶楼梯,忽然像想到什么似的,匆匆退了回来。
一楼大厅的一排展牌上,整整齐齐排列着滨北分局新楼奠基仪式的几个场面,其中一张照片上,俞小菁竟然看到了那张冷漠的脸。
没错,她曾经在这张照片上见过他,当时她根本没有在意,以为那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今天他再次出现了!
也或许,今天并不是他的第二次出现,在那次奠基仪式之前,他就出现了,之后也在陆续出现,只是她根本没有察觉。
细细想想,这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有一张脸,一双眼睛,在暗处偷窥你,注视你的喜怒哀乐,爱怨痴嗔,而你却,浑然不知。
『04』
俞小菁认定那张脸的出现是一个阴谋!
她立刻去政治处找到了去年奠基仪式时拍摄照片的电子版,做了截图后,便请情报中心的分析员做了查询,经过五个小时的筛选对比,终于找到了那张脸的主人。
他叫严可起,东闽市海青区一个鞭炮厂工人,三年前就死了,户籍状态也是注销。
据严的妻子说,严可起工作的鞭炮厂发生了爆炸,包括他在内的五名工人全被炸飞了,她只拿到了丈夫半条焦黑的大腿。她还说,严可起有三个姐姐,他是家里老小,然后为俞小菁展示了一张全家福。
俞小菁斜眼看到了摆在客厅右边的供桌,供桌上悬着严可起的遗像,下方则整齐排列几盘供品。
这一刻,她忽然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那个偷偷出现在婚礼上的男人脸主人竟然是一个死人!
那几盘供品里有水果,有点心,看上去很新鲜,新鲜得像是逼真的模型。想到这里,又无由地吞了吞口水,它们带着重量,咕咚一声,落进了胃腔。
离开严家,俞小菁独自走出了这片破败的平房区,却总是忍不住回头看,她害怕那张死人脸躲在暗处,此刻正死寂地盯着她。
为什么那个人会拥有一张严可起的脸,严没有胞弟,三个姐姐的相貌和他也不一样。
虽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世上存在两个长得十分相近,一模一样的人也确有可能,不过为何偏偏是严可起?
抬眼,天空阴沉沉的,像一张不怀好意的脸,漠然地看着它笼罩的一切,形形色色,斑驳陆离。
回到警局的时候,队里除了值班的同事,各个办公室都空荡荡的,俞小菁坐在沙发上,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张和严可起一模一样的脸。
此时此刻,她多想找个人说说这些怪事,脑海里倏地冒出三个字:陆之帆。
一阵兴奋,又莫名失落下来,不久前的一幕浮现在眼前,事后她想了很久,也不知道其中玄机。
本来已经调出了他的号码,思忖再三,还是放弃了。
而此时,陆之帆正躺在舒适的大床上,回家几日,除了下楼吃饭,他只是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脑海里反复着那天俞小菁同那个男人上车的一幕,然后是他失落地回到寝室,她早已等在那里,她离开时,他一句话都没说。
有些心痛,又夹着几分心酸,心上裂开口子,愈合,然后循着原有的伤痕周而复始。
拿起手机,几次想要将电话打过去,想要问问那天的事情,或许她一个解释便能够让阴霾数日的世界瞬间放晴,然后又像往日一样,嘻嘻哈哈,随意闲聊。
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按下拨号键。
或许,现在她正在忙碌,也或许,正在约会吧。
两颗无由牵挂彼此的心被一道玻璃墙阻隔着,墙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其实,不管是谁,只要动手轻轻擦一擦,便会看见对方清澈的心。
只是,谁都不肯,不愿意放弃坚守的渺小领地,最终只能看着雾气越发浓郁,直至结成一层无法褪去的霜。
俞小菁轻叹一口气,坐到电脑面前,百无聊赖地浏览起各个文件,她不会想到,她正在接近另一个诡异的漩涡。
电脑F盘里存放着技术中队拍摄的照片,她惊异地发现,在技术人员拍摄的尤明湘抛尸现场的照片中,在一张照片的角落里有一个熟悉的脸蛋,她竟然是尤明湘的邻居。
当时在调查取证的时候,俞小菁曾经问到她有关尤明湘母子的事情,她也是热心地一一解答。
当时根本没人发现这些,谁会刻意去看照片角落里是不是多了一个围观群众,更何况当时采访那个女邻居的人是她和瞿奕,现在瞿奕调走了,除了她,再没人会注意这个细节了!
这太诡异了!
尤明湘住在东碚区,那里距离滨北区很远,莫非那个女邻居提前就知道尤明湘的生死,而且会被抛尸在平安公园,否则她怎么不早不晚地出现在那张照片里?
一层冷汗瞬间浮上背脊。
尤明湘尸体被发现的时间是凌晨五点左右,从东碚区尤明湘的住处开车到滨北区的平安公园最快也需要一个小时,她必须在凌晨四点之前出发,才能刚好赶到这里,而赶到这里就是为了观看这一幕吗?
又或者,她提前就知道尤明湘被杀,提前就等候在此了。
这一切根本说不通,如果硬要解释,要么她是一个神经病,要么她本身就是一个大阴谋!
阴谋?
这两个字化成重重一击,毫不留情地锤在了她心上。
太恐怖了!
本以为那次询问笔录才是她们第一次见面,没想到这个女人早就认识她了,却在再次见面的时候佯装不认识。
津液咕嘟咕嘟从喉咙向上翻涌着,她越想越感觉这件事有鬼,这个女人有鬼,她迭忙从一叠叠笔录中找到了属于她的那份。
张莲,那个女人的名字叫做张莲!
俞小菁立刻通过公安网全国常住人口查询“张莲”这个人,在东闽市里,一共有五十六个叫做“张莲”的,逐一核对后,竟然没有那个女邻居!
那个女邻居撒了谎,她说了一个假名,当时她还刻意提起过在那里住了二十多年,这更加证明她有问题。
容不得多想,俞小菁立刻赶到了尤明湘当时租住的地方,发现那个女邻居已经搬走了。
俞小菁不免有些泄气,又有些莫名心安。
说实话,刚刚急匆匆过来寻找这个叫做张莲的女人,她根本没有做好十足准备。
其实,她很害怕。
真的很害怕!
俞小菁悻悻地回到了分局,又找到情报中心的同事帮忙做了对比分析。
最后,他们在临市的户籍系统中找到了这个照片的主人,户籍也处于注销状态。
赵春芬,1960年6月7日出生,2004年因病去世。
俞小菁死寂地盯着电脑屏幕上那张端正的脸:又是一个去世的“活人”,她开始有些混乱了,她不知道这些诡异的事情该如何解释。
严可起被炸死了,赵春芬病死了,却有一个和他(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继续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个城市里生活着。
他们之间真的毫无关系吗,还是掌握着彼此讳忌莫深的秘密?
俞小菁从未想过,已经被翻阅过数次的案卷和相关证据材料,只是稍稍注意,便发现了两个如此诡秘的事情。
这一瞬间,她忽然感觉那厚厚的卷宗里藏着魔鬼。
到底在那里还隐匿着多少没被发现的秘密,也或者,那些诡像一直就在眼面之上,只是他们太过自信,从未发觉罢了。
就像一个陌生人,这个角度看过去,就是一个斯斯文文的小男人,倒转视线,你会蓦然发现,对方其实是一个杀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