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瓷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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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山文化白陶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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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形记

如同科幻电影里的外星生物,它的名字叫鬶(音“规”),看上去像是外星文字。

《说文解字》里解释“鬶”:“三足釜也。有柄喙。”“釜”这个字人们并不陌生,曹植悲情的七步诗“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说的就是这个釜。还有熟悉的成语“釜底抽薪”“釜底游鱼”,用的都是釜的本意——差不多就是现在的锅。鬶就是有三足的釜,配了嘴和把手。

以现代人无比丰富的物质经验,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这种鬶是装了三个足的釜。这当然只能从功能上来解释。

这种人类早期的饮食器用现在的话说叫“一体化设计”。釜或锅都是无法单独使用的,要有灶台,至少也要单独弄个支架,或支在锅下,或把锅吊起,前者是今天最常见的方法,后者偶尔在偏远地区还能见到。

有趣的是,足主要起到支架的功能,但这里的足本身也是容器,像个袋子。

不像鼎,同样是一体化设计,鼎的足就老老实实只做支撑,让人感到稳重扎实,鼎足而立。

△ 图1.5 橙黄陶乳钉纹鬶 | 山东省博物馆 藏

作为容器,这种足能否发挥最佳的功能颇值得怀疑(后世再也没有这样的设计了),但外观倒是可圈可点,很像某种卡通片里的宠物狗,又或是博特罗笔下肥美人的腿。

鬶在当时广为流行,很多地方都有出土,光是大汶口的一处遗址就发掘了近百件,但各大博物馆的众多陶鬶,几乎没有两件是一模一样的。它们好像是某种生物,一看便知,却个个不同。经过无数代的遗传变异,有的简直成了全新物种。

图1.5和图1.6这两件的基本特点一致:三个袋足,有如鸟嘴的口部,如尾的把手,直挺的器身。连装饰都很像:三道弧线。但差异又是巨大的;前者有如俯身的动物,后者更像直立的人;前者趋身向前,后者昂首向上。尽管差异巨大,但同样展现出奇异的想象与惊人的美。

这当然与制作的工艺有关。这种白陶鬶出现在距今四千多年的新石器时代晚期。制陶业尚不成熟,能够利用的手段有限,既没有标准化的流程,也没有制作的规范,更没有固定统一的样式。每一件产品都是单独制作,每一次都会在上一次的基础上有所变化:有时出于无意,有时出于想象与创意。不同的制作者又各自为政,无拘无束。

成果是惊人的。后世制陶业日益发达,工艺越发成熟,品质不断提升,但留给匠人的创造空间却越来越小。一种造型延续不断,其改变是缓慢的,一次与一次之间的差异难以觉察,积累数代才能一眼分辨。

现代工业化大生产造就了不可思议的成果,轻松重复制作高品质、单一化的产品,一件瓷盘,一万件、十万件、一百万件,绝无变化,也毫无瑕疵,但也无法分辨任意两个瓷盘之间的差异。

这是人类社会的进步,但代价也是不可避免的。

在当时看来,烧制鬶的白陶是另一种进步。它使用的瓷土与陶土不同,得以烧造出纯净的白色。我们并不清楚当时的人们是否将之视为更为贵重的颜色,但它的确无意中为瓷器的诞生指明了方向。

△ 图1.6 白陶鬶形盉 | 山东省博物馆 藏

当时的人们并不会意识到这一点,甚至在此后的数千年间,人们也没有发现这一创造的真正价值。

直到白瓷诞生,人们才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