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陨落
因为迷雾林与其他防护措施都已被破坏，暗河失去其作用变为了一条普通河流，通向炎陵山的隐藏道路的法术也慢慢消失，普通的石阶逐渐裸露在外面。
灼月跑回炎陵山下时，山脚下却无一人把守，这就印证了她心中的不安，也顾不上自己一身脏和伤痕，提速跑了进去，被裙子拌到脚，她嫌裙子碍事，直接用手捞着跑……
一路上都是倒塌的房屋和废墟，还有没灭的火在燃烧着，地上都是血迹和残肢断臂，尸体遍布！
空气中依然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顿时，灼月差点吐出来，她强忍着胃里的一阵翻江倒海寻找花陌槿的身影，待她跑到城门口一看，她彻底傻眼了！
宁幽雪浑身是血躺在地上，头发凌乱不堪黏在脸上，发饰已经不知道散落在何处，脸上脏兮兮的带着血，就连身上的裙子都已经残破不堪，看样子刚死去不久……
居然……
一代城主，就这么死了？！
她的眼前都是尸体，每前进一步几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怎么办？
怎么会这样？
一时间，不知是被这血腥残酷的场面刺激到了还是如何，灼月的脑子“嗡嗡嗡”响。
对了！小姐呢？她家小姐哪里去了？！
灼月慌了神，她环顾四周，小心绕开尸体、火焰还有地上的坑坑洼洼，她便看见了同样浑身是血躺在地上的景程渊。
他面容安详，英俊的脸庞早已经覆上了尘土，嘴角带着新鲜的血迹，手上握着半截剑，另外半截插在了旁边不远处。
“小姐！小姐你在哪啊！你别吓我……”
可无论她如何喊，却只能听见四周火焰发出的“噼啪”声与风中夹杂着的她的喊声，再无其他……
她走到城门不远处，又绕开了那被砸出的一个大坑，找了一大圈都没有找到那个身影，好不容易缓过来又在此刻崩塌了，终于放声大哭。
“小姐！你这个骗子！明明说好的不会离开我！为什么……”
灼月还没喊完，只听见她身后传来木头轰然倒塌的声音，紧接着便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咳咳……”
一个魁梧的身影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看样子灼月也能看出来，那是敌人。
在这一瞬间，灼月心中的疑虑慢慢升起，整个战场上，她见不到自己这边的士兵的盔甲，难不成花陌槿一个人抵挡了这三天？
这一刹那，她看见转身看着自己的那个汉子大喊了一声，抄起刀就朝她奔来……
“啊——！”
灼月下意识闭眼抬手挡住脸！
只听见那汉子一声痛哼，接着她的身后又是一声极为熟悉的轻哼，她心中一跳，又立刻睁开双眼！
眼前的汉子胸口上多了一个血窟窿，他瞪大着双眼，随着嘴里不断的哼哼冒出血泡，不一会儿双眼就慢慢合了起来，看来已经死透了。
随后那捅穿了胸口的手抽了出去，将手抽出来之时，就是那人断气之时，那将军兀自倒下，灼月抬眼看向城门口那一身血红的，就是花陌槿。
不知是为何，花陌槿收回了那只沾满了鲜血的手，另一只手却一直捂住腹部。
“小姐！”
灼月也没有被花陌槿暴力血腥的一面吓到，她看见花陌槿在自己眼前倒下，便什么也顾不上了……
见灼月安全了，花陌槿失了力，眼前开始模糊，随后她摇晃着纤细的身子，伤痕累累的她脸上已无半点血色，一身血红的她好似黄泉路上盛开的彼岸花，最终她倒了下去……
“小姐！”
灼月跑到花陌槿身边抱起她，此时才看见她身上蔓延的血痕和身上不知哪里流出来的鲜血，已经泣不成声……
花陌槿努力让自己清醒，待她看清了灼月，她蹙起了眉，又闭上了眼睛，声音已细若游丝。
“没想到……你居然还能找着回来的路……是我忘记了……你的预言术衍生于我这一步……”
“小姐……小姐……”
灼月紧紧抱着臂弯里躺着的花陌槿，声音止不住的颤抖着，她一遍又一遍的擦拭着花陌槿那被尘埃与血迹封印的绝世容颜，此时她惊慌害怕，那种绝望的宿命的预感降临在她身上。
偌大的城变成了大战后的废墟，四周都燃烧着没有熄灭的火焰，将这一方天地照得明亮。
四处都是残尸，绝影一族的族人们幸得花陌槿下令提前迁移，并没有伤亡，花陌槿也还活着，整个废墟中，就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这是史无前例的一次大战！
看见花陌槿这副模样，灼月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花陌槿会让自己带花陌羽离开，不单单只是因为信任她，她就是知道了会是这样的结果。
只是以花陌槿如今的实力，却不该受如此重的伤啊！灼月的泪珠散落在花陌槿脸颊上，又沿着花陌槿的脸颊缓缓滑落……
轻闭双眼的花陌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了颤，缓缓睁开了双眼，露出了那双血红的双眸，看见灼月完好无损，她放心的笑了出来。
正想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喉咙中却感觉一股热流涌上，迫使她离开了灼月的臂弯倒在一旁，妖红的鲜血被吐在地面上，血泊中却绽放出了几株曼珠沙华。
见花陌槿如此，灼月胡乱抹干了泪水，跪着向前扶起了花陌槿：“小姐，你不该支开灼月的！不是说好了再也不分开了吗……为何又要骗我？”
灼月扶着花陌槿的双手，心中所有的情绪在此一触即发，她语气虽然如此激动，却并不是责怪花陌槿。
她在责怪自己，怪自己一次又一次相信了花陌槿的谎言，才使得她在花陌槿处于危险之际一次次离开。
眼眶一热，泪水再次决堤而出，而花陌槿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发泄，默默地抬起了手擦去了灼月的泪水。
灼月抬手就要召唤羽皇：“小姐……我……我帮你净化周身的戾气！你那么厉害，也已经脱离了幻灵术，羽皇应该不会再伤害到你的！”
花陌槿抓住灼月的手，阻止她在此处释放羽皇：“不要……不要做无谓的举动，就这般……陪我说说话吧，我怕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灼月听见花陌槿这番话，又心疼的将花陌槿的身体往自己怀中紧了紧，她呜咽着没有说一个字，但她似乎已经明白，花陌槿自遇到她以来便没有过太多相处的机会，她肯定有很多话要与自己说，而且，再不说，两人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花陌槿心中的事不知该如何说出：“我从小失去至亲，这一生只为复仇，灼月，这一生……能遇见你，我很开心，我好想与你们一起生活，但这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所以当这场大战开始后，花陌槿就更不可能让灼月留下来，因为花陌槿根本没有想活着走出去。
而那些将士们，也只是自己在灵斗场内带回来的魂珠唤起的灵魂，给他们一个上战场战斗的机会，助他们圆梦好转世罢了……
天边的血色残阳映照不愿带走它剩下的几抹余晖，山的那边传来几声归雁的叫声，辽阔的天际仿佛只剩了它们掠过的身影罢了，在这片大地上，它们又能留下些什么呢？
“从我决定继承这绝影一族的位置开始，我便在想，如果我……不曾降临在这世上……该有多好？不用承担这……沉重的使命，不用背负这些令我难以忽略的事……”
花陌槿支撑着身体坐起来，将手搭在灼月肩上，轻轻道，但语气却逐渐委顿。
她错，就错在不够决绝，为何连自己的心都无法控制，一步步沦陷，莫名其妙的就爱上了景程渊，这似乎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释。
“如今，我的使命已经完成，我终于也有资格放松了……”
便万事已足，纵是最惊心动魄的奇遇，她说着也只淡淡一笑，犹如春风过耳，略不萦怀。
灼月听着花陌槿说话，就如同诀别一般，她将花陌槿死死抱住，想用自己的体温给她一些温暖，她用额头抵在花陌槿秀发上，一直慌乱摇头……
“小姐，你这么厉害，多少次我们都挺过来了，这次也肯定不会有事的，灼月也不会让你有事……”
花陌槿感受到了灼月那因极度恐惧而颤抖的身体与落在自己脸上那滚烫的泪水，对此，花陌槿只是笑笑，她没有回答灼月的问题。
“灼月……你要替我……照顾好姐姐，就像在这段时间里照顾我一样……”
“不……”
灼月看着花陌槿忽然变得很难看的脸色，她慌了起来：“不行……小姐！你自己的姐姐你自己来照顾！灼月不答应！我不答应你！”
可是花陌槿没有回答她，而是慢慢看向了她身后不远处躺着的景程渊的尸体笑道：“我做到了……”
虽然是笑着，泪珠却从她的眼角肆意流淌了出来……
她撒谎了，如今，就让她带着这份不知何时出现，也不应存在的感情去另一个世界吧……
接着花陌槿转头看向天空，她嘴角残留着一丝鲜血，眉头皱了皱，额头布满丝丝冷汗，但是她却惨然一笑，竟笑出声来，凄凉无比的笑声混在这片废墟中，显得格外悲怆。
怎么办啊，好不容易将身边的人都寻回来了，她真的好舍不得走……
“灼月……能否叫我一声……阿槿……”
花陌槿看向一身洁白却染上了自己的鲜血的灼月，灼月哭到不能自已，但听见花陌槿的请求，她还是哭着点头。
“阿槿……阿槿，求你不要离开，我们好不容易才能过上安稳的生活……好不容易才团聚，阿槿你别丢下我……”
听见灼月叫自己，花陌槿笑了笑，正想要回应，忽然她轻皱起了眉，痛哼了一声，手上一使力，将灼月推倒在地上，自己也无力倒在另一边，灼月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急忙从地上跪起又要去抓她的手。
见状，花陌槿急忙抬起了手，用掌心对着灼月，掌心里透着红光，灼月顿时感到身体被定住！
低头一看，自己已经被地上由黑烟汇聚而成的几只手拖住！就如自己开启修炼之路时看见的画面一般！
无论她怎么用力挣扎却也无济于事，她看见花陌槿落下了一滴血泪，随后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挥手在身前划开了一道结界！
在结界出现后，那由黑烟汇聚成的手消散……
那！不！是！梦！
灼月此时脑子里闪过这四个字，她下意识朝那结界扑了过去。
“你……别过来……”
与灼月隔开了一段距离后，花陌槿垂下了手臂倒进了血泊之中！
“阿槿！阿槿！你把结界打开！求你了！”
灼月从地上爬起来，发疯似的捶打着这层结界！
“阿槿……你别赶灼月走！灼月只有你了！真的只有你了！”
然而时间却不再给花陌槿回答的机会，她的生命值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却因继承了世代君王之力还没有到达极限，便需要她自己做出一个了断。
花陌槿侧过身体，缓缓举起右手将手掌对准了自己……
“阿槿！不可以！你把手放下！阿槿！”
灼月扯着嗓子大喊，可眼前的花陌槿却听不见她说话似的，只见花陌槿的眉心处飞出一朵虚无的彼岸花，她将那花握在手心，随后慢慢握紧，那花化作尘埃飞散……
看见那朵花儿飞走，花陌槿露出了一个疲倦不堪的笑容，这时候，她身体表面上的血痕亮起了光，似乎要将她的身体分割碎裂，她被光从地上带起，与此同时结界慢慢消失……
冥之力也已经不足以支撑花陌槿支撑着那结界。
灼月了慌张向前一跃扯住花陌槿的手：“阿槿！不要啊！”
灼月凄厉的余音回荡在四周，异常揪心！她用尽全身力气扯住花陌槿的手，阻止她往空中飘去，因为她很清楚，一旦放手，就会是永远！
花陌槿没有再说话，她静静地看着灼月，眼神很是平静，身体散发出了强烈的红光，最终，她的身体慢慢变得虚无，灼月抓住她手腕的手径直穿了过去！
忽然的失去着力点，灼月整个人都不受控制跪倒在地上，但她没在意膝盖那处传来的钻心的疼痛，而是抬头看向花陌槿。
花陌槿整个人被红光带到了半空中，血月的颜色似乎又被加深了一层，花陌槿的身体仿佛燃烧了起来……
掉在地上的彼岸花花冠与簪子化作星光散去……
一阵阵强压呈红色光环状向花陌槿汇聚而来，融入了她的身体，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血红色法阵，而花陌槿置身于法阵之间，三千青丝已经没有了限制，它们随着气流而飞舞着……
花陌槿缓缓睁开了双眼，那双血红的眸子终于褪去了红色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她将手缓缓向灼月伸去，似乎是表达自己的不舍，灼月已经泣不成声。
“对不起，灼月……”
“我要食言了……”
花陌槿凄凉的声音散在空中，她其实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灼月离开了她，是不是真的可以好好生活。
老天爷给她可以救她姐姐的机会，却不给她们姐妹见最后一面的机会，眼前这一幕让她又有那么一瞬间不想离开，可她不能这么自私……
“嘭——！”
最终，如玻璃般清脆的炸裂声从半空中传来，花陌槿的身体竟碎成了如玻璃般透明的红色碎片，法阵也化成了碎片与花陌槿的身体碎片融合，以花陌槿为中心扩散开令人深觉寒冷的红色光环！
而这时花陌槿的身体的碎片已然碎成了满天的红色星光向四周扩散，空中星光点点。
自花陌槿消失的地方为中心开始呈包围状地快速向外扩散！星光与红色光环路过的地方彼岸花盛放！
高挑的花茎上一朵朵花儿如同火焰的冠冕，在如铁幕班的夜色中张扬开血色！
火红火红的一片，翻腾着、漫卷着，逐渐蔓延上山坡、城墙……
在那一片废墟的土地上燃烧……
鲜血染污的游魂再也回不来了……
被血月照得妖红的天空中慢慢恢复，血月也恢复了皎洁，只见夜空中滑落了一颗金红色的星星，周围的红色星光落入了花丛中……
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平静，晚风肆意吹拂着，漫天飞花瓣，天地间，红得朦胧，它们随着风走，浮绕在天空……
灼月被包围在花丛中的一块空地上，哭喊声戛然而止，她望向空中，只见空中一只晶莹剔透的红色玉镯飞速掉落，正好落在了灼月眼前。
只听得清脆一响，那玉镯在她眼前碎成了好几段，灼月瞳孔猛地一缩，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奔溃大哭！
“啊——！！！”
凄切的声音回荡在花丛中，滚烫的泪珠滴落在手上，她看着眼前的手镯碎块很是无助，那是她特意辛苦学习打磨出来送给花陌槿的。
就连这一件小小的东西，花陌槿都不肯带走吗……
“怪不得你有把握全胜……”
“姐姐……”
她伸手去捡，将那一块块碎片都握紧在手里，再紧紧抱入怀中。
“你回来啊——！”
激动之余，她只听见周围传来了刺耳的“嗡嗡”声，紧接着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前的一切也陡然失去了色彩，身体变得不受控制……
她似乎睡着了，睡在了这彼岸花从中……
于此同时，那朵虚无的彼岸花飘入了花陌槿安置族人的地方，落入了花陌羽的头顶内，她那双空洞的双眸亮了亮，恢复了光彩。
花陌羽眨了眨眼，看着自己身边陌生的环境。
“姐姐，你的人生，还给你了呀，从今日起，这绝影一族的宫主之位，便由姐姐来继位啦，姐姐不要难过，阿槿很开心……”
愉快而又空灵的声音在她脑海中闪了过去，花陌羽的眼中波光流转，她捂着心口喘气。
一时间，泪落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