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图的伦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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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美德对于幸福的充分性

如果我们同意,苏格拉底在《欧绪德谟》中似乎接受了关于智慧和外在善的极端观点,但是没有对它做出很好的辩护,那我们还该不该假定他是认真地持有这个观点?我们必须转向他在其他对话中的某些评论,它们与幸福问题有关。[156]

《申辩》中的一段看来或许可以支持温和的观点。苏格拉底声称,美德是财富和所存在的任何其他善事物的根源(Ap.,30b2—4)。在申明这个观点时,苏格拉底似乎是想提出,财富是一种真正的善。[157]苏格拉底的观点很难理解,因为如果他是在倡导将美德看作积聚外在善的最佳策略,那他就会毁掉在《申辩》中做出的整个论证。如果他的意思是,美德是财富、健康等对人来说真正的善事物的根源,那这与他的总体观点会更加一致。或许他的意思是,既然对外在善事物的欲求不会使有美德之人无心实践美德,对这些财产的欲求也不会妨碍有美德之人的幸福,那么就此而言,这些财产对他们来说就是好的,而不是坏的。如果这就是苏格拉底的意思,那么他就不必承认,有美德的人会被夺去财富和健康并由此丧失有价值的事物。[158]如果是这样,那他的评论就不会令其承诺关于外在善的温和观点。

有时候苏格拉底认为,美德对幸福而言是充分的(Ap.,30c6—d5,41c8—d2;Cri.,48b8—9;Ch.,173d3—5,174b11—c3)。[159]大多数人都认为一个有美德的人可能遇到坏运气,并因此缺少某些构成幸福的善,但是苏格拉底相信常识是含混的,而且他可以通过诉诸他自己的幸福论来揭示这种含混。

为了揭示常识中存在的含混,苏格拉底考虑了有美德的人相较于其他的善事物而言对有美德的行动所持的态度。我们同意以下行动都是高尚的和令人敬佩的:勇敢的人出于正当的原因而牺牲自己的生命;正义的人拒绝以不义的方式行动,即使可以预期获得某种巨大的奖赏;朋友们互相帮助,即使自己要为此付出很大代价。在每一种情况下,我们都假设,如果有美德的行动会导致损失更多其他的善事物,那它实际上就更加高尚。因此(苏格拉底论证说),很明显,我们假设有美德的人为了美德而牺牲其他的善是在理性地行动,因为我们赞赏他们的行为。

苏格拉底从他的幸福论观点来阐释这个假设。在他看来,理性行动旨在获得行动者自身的幸福,而充分知情的行动者对于构成其自身幸福的事物具有真信念。由于有美德的人为了美德而牺牲其他的善,他们是在做出正确的决定且不会被无知误导,所以在苏格拉底看来,我们必须同意有美德的人是在做对于他们来说最好的事。由此我们得出结论:有美德的人必定正确地相信,有美德的行动较其他行动而言会更好地促进他们自身的幸福。

诉诸理性的幸福论可以支持一种比较性论题(comparative thesis),即认为与其他事物相比,美德更能构成幸福。但是,它不能支持苏格拉底所接受的充分性论题(sufficiency thesis),即认为美德对幸福而言是充分的。我们也可以接受比较性论题,然后由此捍卫(举例来说)苏格拉底决定合乎美德地行动而不是逃避惩罚,尽管同时我们依然坚持认为,在他当时所面对的情况下,有美德的行动不会给他带来幸福,因为随之而来的伤害已经严重到足以阻碍他获得幸福的地步。苏格拉底有任何理由来为他偏向充分性论题而不是比较性论题进行辩护吗?

既然他没有比较这两种关于美德和幸福的论题,我们就无法确知他的观点。不过我们可以看看,如果考虑到对有美德行动的不同态度(它们可能分别得到上面两种论题的支持),他可能会说什么。如果我们接受比较性论题而拒绝充分性论题,那么我们就会相信,从整体上看,有美德的行动过程是最好的,但是相关的牺牲太大,所以有美德的人也有充分的理由为美德的代价而惋惜。如果我们将外在善的价值看得很重,那么尽管它们的价值绝对不会高到足以令我们放弃美德,但是我们有时也会在面对有美德的行为时感到某种不情愿。

苏格拉底不承认有美德的行动可能涉及这种类型的牺牲。比如说,他在审判中并没有告诉陪审团,他为了成为有美德的人而必须做出如此沉重的牺牲是得到辩护的;相反,他似乎是在告诉他们,自己没有做出任何有理由感到惋惜的牺牲。我们或许期待着他向克里同承认,在接受死刑的同时,他也放弃了某些重要的善事物;但是他从未暗示过这种想法。如果根据苏格拉底自己的态度来判断,他期待有美德的人不仅仅是选择了一个有美德的行动过程,而且是没有丝毫惋惜或不情愿地选择它。

如果苏格拉底不能表明,只有有美德的行动过程所具有的善才能胜过该行为可能导致的一切代价,那他就无法提倡对美德的这种没有不情愿和丝毫惋惜的承诺。然而,如果他能表明有美德的人所做的选择不会损失任何真正的善,因此也就不存在需要被其他价值胜过或需要加以惋惜的损失,那么他就能够提出这种承诺。这样苏格拉底也就有理由相信,美德对幸福而言是充分的。如果他相信这一点,那他也就有理由坚持认为,人们所相信的那些其他的善就其自身而言并不构成幸福。他在《欧绪德谟》中主张的极端观点不是某种古怪的想法;他要论证自己对美德所做的无保留的承诺,就需要这个观点作为论证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