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智慧作为唯一的善
苏格拉底开始了第三个阶段的论证,方式是声称在没有智慧的情况下,财产并不令我们受益(281b4—6)。[146]他问道:“如果一个人有很多财产且(用它们)做很多事情而不动脑子,那它们还对他有益吗?还是说,如果他有很少财产而且(用它们)做事时动脑子,则它们对他更有益?”(281b6—8)[147]他提出,如果我们不知道如何去使用我们所拥有的财产,那么我们拥有的财产越多,我们的境况就越差,因为那种情形会使我们更为活跃,这样就更容易伤害到自己。财产不只包括物质资源,例如财富(281c2—3),也包括了力量、荣誉、勇敢、节制[148]、勤奋、速度和敏锐的感觉(281c4—d1);的确,并且它们包括了智慧之外全部公认的善事物,并且它们最初都被认为能促进幸福。
苏格拉底现在论证智慧是唯一的善:
这个论证将智慧之外的所有公认的善都看成财产,并声称智慧具有某种特殊的地位因而不同于财产。
然而我们很难确定苏格拉底是在说什么。以下两种观点值得考虑:(1)一种温和的观点:当苏格拉底说公认的善“按其自身”并不是善,他的意思是,如果它们脱离了智慧就不是善,而只有当它们恰当地被智慧使用时才是善。[150]当他得出结论说智慧就是唯一的善时,他的意思仅仅是,只有智慧按其自身是善的,而没有结合任何其他东西。[151](2)一种极端的观点:当苏格拉底说,公认的善并非“按其自身”就是善的,他的意思是,它们不是善事物;一切善都归于对它们的智慧运用,而非归于公认的善事物本身。当苏格拉底得出结论,认为智慧是唯一的善时,他就是在说,其他的事物都不是善。
这两种观点对应于我们考虑过的两种阐释,阐释的对象是苏格拉底在《卡尔米德》结尾处关于“益处的科学”(science of benefit)的主张。[152]在那里,我们看到苏格拉底似乎拥护极端的观点,因为他宣称节制对于幸福来说就是充分的。在《欧绪德谟》中他持有哪种观点呢?
温和的观点使第一步和第二步合理,但是不能解释苏格拉底如何达到他在第三步与第四步的结论。如果苏格拉底能够从第二步推出第三步,那么“按其自身而言的善”(“good in itself”)就必须被认为是在表明(比如说)健康本身(health itself)不是善的,而且任何善的事物都只能从智慧的运用中产生。
苏格拉底稍后的评论表明,他在第四步达到的结论并不是一时的夸张。这个论证是要确保苏格拉底前面的主张,即智慧对幸福而言既是必要的也是充分的,因为它声称要表明,智慧是唯一的善,而且人们已经一致同意,幸福要求所有合适的善事物都存在。苏格拉底在对论证的总结中澄清了这一点(282a1—7),并且他继续主张我们应当追求智慧以排除其他公认的善,因为“智慧才是唯一令人快乐且幸运的事物”(282c9—d1)。后来(292b1—2)他又重申了“智慧是唯一的善”这个主张;除非他此前坚持了极端的观点,认为财产完全不是善事物,否则这个主张就得不到支持。
尽管苏格拉底坚持极端的观点,但他并没有捍卫它。为了捍卫这个观点,他需要让我们信服,我们只能从运用自己所拥有的财产当中获得益处[153],因此只要我们起初拥有少量的财产并且很好地使用它们,我们就是幸福的;但是苏格拉底并没有捍卫这个观点。他似乎做出了一个转变,就像在前两个论证中所做的那样,他首先声称智慧令我们处在恰当的良好条件下,从而使境况更好,进而主张智慧对于幸福来说是充分的。如果我们已经被他说服,相信外部环境和财产对我们的幸福来说没什么影响,那我们就可以看到一个对苏格拉底的结论(只有智慧是善)有利的论证。但是,苏格拉底并没有提出他所需要的这个论证。他确信,只有智慧对幸福来说是要紧的,这一确信影响了他的论证,但是缺少相应的辩护。
不仅如此,苏格拉底并没有考虑其主张的全部含义,即智慧是唯一的善且对幸福而言是充分的。因为如果外在的善事物没什么好的,那为什么当健康确实要求牺牲某种美德的时候,一个有美德的人还要努力确保健康而不是让自己生病?苏格拉底自己同意,在这种情况下,外在善更为可取;因为他声称,如果智慧引导我们选择运用健康,那么健康就是比疾病更大的善,就此而言健康也就能更好地符合其引导者的需要,而这个引导者就是善(参见281d6—7)。
这个使用比较方法的主张(“更大的善”)不需要暗示健康是一种善[154];如果两个东西都不算大,其中一个仍然可能比另一个更大一些;如果两条线都不算直,其中一条也仍然可能比另一条更直,因为它更接近直。在这种情况下,苏格拉底的意思可能是,健康或疾病都不是善,但健康仍然是更大的善,因为它的好处更多,而且与善更加接近。[155]如果这就是他的意思,那他的观点就与“智慧是唯一的善”这个观点一致。如果是这样,那么对健康和疾病的评论就不要求苏格拉底采取温和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