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苏格拉底的建设性方法

如果苏格拉底认为他能从诘问中得出正面的结论，那他就必定假设，这些结论不只是表明了对话者具有捍卫其最初假设的能力。他还必定依赖于某些进一步的假设，这些假设涉及对话者回答的特征。

如果一场苏格拉底式的诘问仅仅是要检测一个人坚持一贯立场的能力，那么一个精于此道的对话者就不会承认任何苏格拉底用来引其走向自我矛盾的前提。比如说，拉凯斯就不该承认有时候勇敢就是要逃脱，也不该承认愚蠢的自信是坏的和可耻的。拉凯斯的这种让步是否表明他仅仅是不善此道？他是不是该要求一个重新考虑的机会（参见Ch.，164c7—d3，165a7—b4）？

这个批评忽略了一个事实，即苏格拉底并不是在尝试检测对话者的逻辑技巧。如果他们更改主张仅仅是为了保持或恢复一致，那他们就是在破坏辩驳法的原则。苏格拉底要求对话者们对他提出的道德问题说出他们真正相信的观点。当拉凯斯看到自己倾向于接受的答案会为他本人造成麻烦时，他问苏格拉底：“一个人还可以说什么？”苏格拉底回答道：“没什么了，如果这就是一个人所相信的东西”；而且，当拉凯斯同意自己并不相信它的时候，他就给出了一个答案，即使这个答案对他最初的主张造成了困难（La.，193c6—8）。^[52]

对真诚的要求旨在将苏格拉底式论证与《欧绪德谟》中所展示的那种“诡辩的”（eristic/contentious）形式区分开来。诡辩不给对话者任何真正的机会去表达他的信念。因为提问者要求“是或否”的答案，而对话者不被允许增加任何可以更好地表达其信念的条件。很多情况下，不管对话者给出什么答案，他都会被驳倒。如果我们怀疑苏格拉底采取任何此类手段来保证他的论证要点，那我们就没有理由相信，他对人们关于美德的理解有所推进。^[53]苏格拉底拒斥诡辩的技巧；他期待对话者考虑他们所发现的冲突并根据自己真正相信的观点去解决这些冲突。比如说，拉凯斯并没有被期待去否定自己对勇敢的定义并坚持认为勇敢总是高贵的，除非这是他真正相信的观点。如果苏格拉底按照这些规则来引导辩驳法，那它就不只是检测对话者的各个信念之间是否一致的手段，也不是苏格拉底捍卫某个立场的技巧；它还引导对话者在反思自己的信念所导致的结论后再对之加以修正。

不过这一点并不能为苏格拉底的做法辩护，即在上述审视和反思之后接受那些从辩驳法中产生的结论。如果他自己要接受这些结论，那他也必须假设：（1）通常的对话者对于苏格拉底的问题，最终会接受同样的答案，而且会对哪些信念要保留、哪些要放弃做出同样的抉择，并以此来解决他们所持有的各个信念之间的冲突。（2）他们在回答和解决问题时所依赖的判断值得接受。如果没有第一个假设，苏格拉底就没有理由相信辩驳式的探究会倾向于支持某一个道德立场而不是另一个。如果没有第二个假设，他也就没有理由相信，对话者的判断会影响我们对这些道德问题的判断。^[54]

要想知道苏格拉底的这些假设是不是合理的，我们就需要鉴别出那些在对话者对苏格拉底的问题做出反应的过程中引导他们的原则。苏格拉底并没有列出辩驳法的“主导原则”（guiding principles）；我们最后必须试着发现它们并加以审视。^[55]目前注意到这一点就足够了，即如果辩驳法遵从这些主导原则，而且苏格拉底也接受它们，那他就有某种理由声称，辩驳法在道德方面有所推进并且对明确的道德主张提出了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