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辩驳法的使用
乍看之下,与某位坚持某个命题p的特定对话者所进行的辩驳论证似乎只能表明,这位对话者无法前后一致地同时主张p和其他信念。它并不得出以下结论,即p是错的或者对话者应当拒绝p。因此,苏格拉底不把自身局限于一个辩驳论证所能得出的最低限度的结论,这令人困惑。
首先,他假设有一种辩驳法可以表明对话者的某个信念是错的。在《拉凯斯》中,拉凯斯首先断言,勇敢就是在战斗中表现得坚定,但是苏格拉底的问题向他表明,这个论断与他的信念相冲突,即一个人可以在其他方面表现勇敢(La.,190e4—191c6)。当拉凯斯发现他的各种信念之间存在冲突时,他至少也得拒斥其中一个引发冲突的信念,但是这个论证本身并没有表明他应该拒斥哪一个信念。他也可以解决这个由其最初试图证明的勇敢定义而导致的冲突,只要他坚持这个定义,并且不再承认“勇敢并非总是要求我们表现得坚定”。不过他没有选择这种方式来解决冲突;他和苏格拉底都不认为这是个合理的选项。相反,他们都假设最初的定义已经被驳倒。于是苏格拉底假设(至少在某些时候),当辩驳法揭示出存在的冲突时,也就产生了解决冲突的正确方式,而对话者就会选择这个方式。
既然苏格拉底假定对话者正确地解决了这些冲突,那就更容易看出,为什么他会声称自己是在严肃地试图寻求定义。在《卡尔米德》中,他声称自己不知道节制是什么,但是正在与克里底亚一起探究(zētein)答案(Ch.,165b5—c2)。[50]诘问和驳斥的目的在于探究真理;消除对知识的错误自负也是这种探究的一部分(Ch.,166c7—e2)。苏格拉底的意思并不是说,辩驳法仅仅揭示无知或者还需要其他方法来找到真理;试图证明的定义在诘问之下是成功还是失败,这可以被认为展现了它是真还是假。
在《卡尔米德》结尾,苏格拉底声称,虽然论证有其表面的走向,但是他并不相信节制真是无用的;相反,他认为(oimai)自己一直是一个不好的探究者,实际上,节制是有用的,它对于幸福来说的确是充分的(Ch.,175e5—176a1)。在这个例子里,苏格拉底并不接受辩驳法表面的结论,但是他暗示说,如果这个结论与我们对节制的坚定确信不冲突的话,那我们就不得不接受它。因此,他假设这种辩驳法达到了关于美德看似可信的结论,如果我们不接受这些结论,我们就必须表明,在辩驳论证中,有什么地方出了错。
在《申辩》中,苏格拉底似乎假设,应该以这种方式来严肃对待辩驳法的结论。因为他提出,参与辩驳是道德改革的一种手段。他问人们是否为他们致力于积累财富、忽略了对灵魂的照料而感到羞愧。如果他们声称的确在乎自己的灵魂,他就会审视他们;如果他们声称自己拥有美德而实际上并非如此,那他就为其颠倒的价值而批判他们(29d7—30a2)。他的这些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劝说人们改变生活方式(30a7—b4)。[51]苏格拉底提倡一种每天论辩美德的“经过省察的生活”;这种生活对人来说就是最大的善(38a1—6)。
苏格拉底并没有说自己是在从事两种不同的活动:辩驳法的诘问以及敦促人们最为关心美德。他是在提议辩驳法自身作为劝说人们关心美德的一种手段。这也是他在《克里同》中的观点。他声称要达成自己关于正义的主张,方式就是要“被那个每次当我把它说清楚[logizomenō(i)]时,对我来说都看起来最好的论证(logos)所说服”;他依然接受此前接受的那些相同的论证(Cri.,46b3—c6,48b4—6,48d8—49a2,49a4—b6,49c10—e3)。他相信辩驳论证不仅给那位信念得到检验的对话者,同时也给他自己提供了充分的理由去接受这些结论并依照它们而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