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 十一

一、语译

泰。阴为小，向外走，阳为大，来居于内。得吉，要沟通。

初九：拔茅草的根，牵动了其他的同类，往前挺进，得吉。

九二：能包容蛮荒，用冯河之勇，不遗漏远方之人，私党消失，须推崇中正之行。

九三：没有平坦的地面不会起斜坡，没有往前走不会再回复。知道艰难，坚守贞定，则没有过患。不要忧虑你的诚信没有感应。你会得到食禄之福。

六四：翩翩地飞舞，不以邻人的富有为你的富有，不要有戒心，要有诚信。

六五：商朝的君王帝乙嫁他的女儿，会得到福祉。能原其始，会得吉。

上六：城墙又倾覆到城下的沟水中。不要对外用兵。要对国内宣布你的文告，坚持贞定，有难堪的窘境。

二、解义

1．本卦名“泰”，“泰”字是象形字，上面的两只手捧着水，很多注解都以为水从手中流出，滑落通畅，所以代表通达的意思。其实《易经》来自中国西北地区，两手捧到水，如沙漠之绿洲，也可代表安全的意思。本卦由内乾外坤两卦重叠而成。它的象有以下各义：

（1）坤在上，为纯阴；乾在下，为纯阳。阴气下降，阳气上升，两气交感而和。

（2）三阳代表君子在内，三阴代表小人在外。正是内君子而外小人的象征。

（3）乾刚强于内，坤柔和于外。内刚外柔，内正直外和顺。性格平易近人。

2．卦辞：卦辞中的“小”代表阴爻，“大”代表阳爻，这是从卦象的内乾外坤而说的，所以小的三阴在外，大的三阳在内。但这里用“往”和“来”两字，意味着小人离去君子来归，这是吉象。最后一个“亨”字说明了本卦沟通的重要性。

3．初九：本爻当位，与六四相应。由于一阳初动，而内卦为乾，可以向前挺进，所以“征，吉”。“茅”是指茅草，“茹”是草根牵引而动的意思，“汇”是指同类的聚合。所以爻辞是指拔一根茅草，会牵动它的根株，而引动了其他的茅草一起被拔。这是象征这一阳爻动了，就会引发其他两阳爻也一起动。

4．九二：本爻位不当，与六五相应。本卦讲“泰”是指国家社会的安泰，三根阳爻是造成安泰的基础，而本爻又处内乾三阳的当中，是本卦特别讲“泰”的主爻。所以爻辞很详尽地指出该爻的五个特性：

（1）包荒。“包”是上一爻包下一爻。“荒”指初九，是长满茅草的荒野，“包荒”就是包容没有文化的人。

（2）用冯河。可用孔子所谓“暴虎冯河，死而无憾，吾不与也”（《论语·述而》），“冯河”指徒手过河不用船舟，是喻匹夫之勇。在这里是指能用有勇之人。

（3）不遐遗。指对人的照顾或恩泽，不因他们住在遥远的地方而遗忘了他们。

（4）朋亡。“朋”是指朋党，是指没有偏袒和自己同党之人。

（5）尚于中行。“尚”是崇尚，“中行”是中正的行为。即指尊崇中正的德行。

5．九三：本爻当位，与上六相应。但九三居内卦乾阳之最高处，又面临外卦坤阴的变化。所以说过去是平坦的，现在却有陡坡了；以前是健顺地挺进，现在却要折回了。“艰”字出现在爻辞上，多数是指知道环境的艰困，因此保持坚“贞”的诚道，则会免于过患。“勿恤其孚”是指九三是阳爻，又和初九、九二合为乾卦，所以讲究诚“信”之孚，不要因为六四之阴有所怀疑和改变。因与上六相应，所以有和谐之象。古人以为能得到君所赐的福禄。

6．六四：本爻当位，与初九相应。六四阴爻，在外卦坤阴之下，阴气虚弱而下降，就像蝴蝶的翩翩飞舞。“不富以其邻”，有两种可能的解释：一是向下与三阳交流，不因他和六五、上六有朋党之私而以为富有，他能谦虚以待下面三阳。接着“不戒以孚”，就是指下面三阳不必设防有戒心，这是因为他有诚信去对待他们。另一是六四之大臣向六五之君主相比，不以下有三阳跟随而以为富有实力，使六五没有戒心。“以孚”是六四对六五的表达诚信之心。

7．六五：本爻位不当，与九二相应，故有婚嫁之象。“帝乙”，在商朝帝王中，称“乙”的有三人，即商汤、第四代王和纣之父。前人都指“帝乙”为商汤或纣之父。“归妹”即嫁女儿。本来帝王嫁女儿，都是高姿态。可是“帝乙”却很谦虚，订立了制度，如平民嫁女儿一样。因六五虽是君王，但为阴爻，而婚嫁的对象是九二，却是阳爻，居下位，虽有上下之别，但阴附于阳，这样的谦虚才能得到福祉。“元”，是原其始善，即本爻为阴，需以阴柔之谦虚为本。

8．上六：本爻当位，与九三相应。照这两点来说，情景不错。可惜位在坤卦之极，有阴太过之虚骄，而又在泰卦之巅，泰极必变，所以有城墙毁坏之象。“隍”是城墙外防人侵入之沟水，因干涸无水而称为“隍”。这时候，自己的城池都败坏了，又岂能出兵去征战？所以只能向城内颁布命令，重整城池。否则不知守护自己，反而自以为贞定，便会有想不到的蒙羞之事来临。

三、处变学

（一）自修

1．初九：“茅茹”，茅草是指没有用的草类，必须连根拔除。这是指对不好的念头，需要予以清除干净。本爻是阳爻，以自修来说，就是要诚其意。“闲邪存其诚”，所以首先要闲邪。像儒家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大学篇》）这一爻在内卦乾阳的开始，所以有独自之象。这时首重不要“自欺”，这是最开始，也最基本的修养功夫。因为一有“自欺”之心，接着便会产生不知多少偏私与欲念。所以一开始，便要把这个“自欺”的根拔掉。“征，吉”，这是指功夫必须一直继续，有恒地做下去，否则今天只拔一株茅草，第二天会有更多的茅草丛生。所以要日日下功夫，才能日新其德。

2．九二：后人解释泰卦，常以君子小人为喻。内卦三阳是君子，外卦三阴是小人，“小往大来”，是内君子，外小人。内卦三阳合力同进，是“君子道长”，逼得外卦三阴退却，是“小人道消”。而内卦三阳中，九二居中，是泰卦的主爻。所以在这一爻所写的爻辞，是君子的德行，也是致泰的原因。这个德行有五个特色：

（1）包荒。“包”是上爻包下爻，也就是这一爻须能拉着初爻一起前进，才能合君子之力，以造国家社会之太平。“荒”在占卜上是指初爻，因为初爻有茅草要拔。但在处变学上，这位领导者须有包容一切的气度，这是指他有“能容则大”的心胸。

（2）用冯河。“暴虎冯河”是指刚强的勇气。本爻是阳、是诚、是无欲，所谓“无欲则刚”，这是指君子要有无欲的勇气。

（3）不遐遗。孔子说：“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论语·为政》）“周”是周延、普遍，是指君子或领导者的见解，能看得远、面面俱到、无所遗漏，这是指他有深睿的大智。

（4）朋亡。“朋”是朋党、结党，是“周而不比”的“比”，也即偏私、私心。乾卦三阳虽团结共进，但他们是合志同道、是比于义，而不是一己的私心。所以这点强调的是仁民爱物的仁德。

（5）尚于中行。本爻在内卦之中，我们常说是行乎中道。但这里的“中道”，是中正之道、中和之道。“中正”的“中”是来自于正，以正道而行；“中和”的“中”是来自于和，是为了求和。本爻的中行，就本身来说，是行得正；就他对付外卦的坤阴来说，并非势不两立，要赶尽杀绝，而是和谐以处。

（二）应变

1．九三：就自然和人事的现象来说，地没有一直的平坦，行进没有永远地进而不反。在这一爻上，所面临的是三阳转到三阴的变化。这个变化非常大，照理说是一大冲击，可是本卦却以“泰”为名，却是转冲击为安泰。何以能如此？本爻爻辞上提供了三种方法：

（1）知艰。三根阳爻从开始以来，健于行，走得很顺，到第三爻时，阳气过盛，易流于骄。这在国家或企业来说，在开始时很顺利，往往会“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孟子·告子下》）。国家如此，企业也是如此。我们常看到很多企业，开始时很顺利，发展很快，结果收拾不住，无法应变。所以爻辞提出一个警讯“艰”，要我们了解前途会有很多转折，要能“知艰”而警惕。

（2）贞于孚。“贞，无咎”，“勿恤其孚”。“贞”是坚持贞定，本爻为阳，即贞于诚，而“孚”就是诚而有信。诚是本爻连同前二爻的共同之德，是诚于内。信是能召信于外卦的三阴，使他们相信，乾阳之来并非消灭他们，而是共创太平。就事业来说，前途虽有险阻，但不是硬性地与它们斗争，而是深入其中，去转化困难，使许多阻难变成了有利的条件，开创更大、更融合的新机。

（3）食于天。占卜上指该爻能得君的俸禄。本爻与上六相应，上六在天位，也是指得天祐的福禄。但在处变学上，不是痴痴地等，或不努力而自然会得到福禄。在应变上，还有较深的含义。老子曾说：“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二十章），“母”是指的天道，“贵食母”就是重视取食于天道，也即顺应天道。也就是说在应变上，完全的无欲无求，以天道为依归。

2．六四：本爻的应变，由于夹在下面三阳与上面二阴之间，处境很困难。“翩翩”两字一般都当作轻盈的描写，其实却是极大的功夫。他对于三阳的冲力，能“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苏东坡词），也就是用柔软的方法，不仅化解了冲力，同时又积聚他们的才能，转化而成正面力量，以辅助六五之君。他的功夫就是以虚待下，以诚对上。

3．上六：这是泰卦的最高峰。一般来说都以为“泰极否来”，这是根据物极必反的现象来论。但就处变学来说，究竟如何来应变，不致走入否的困境？我们就爻辞来分析，有以下四点：

（1）“城复于隍”。这本是负面的意义，是指城墙倒了，但在应变上有三种情形：一是如何使它不倒？就是上六利用它的阴柔与谦虚，而不致走上极端；二是倒了如何重建？就是上六和九三相应，能得内在阳刚之力，以补救上六之不足；三是在倒了之后，索性就不要城门，当然这是一个很高的境界。如果真正世界太平，像《礼记·礼运篇》说的“太平世”，还需要城池甲兵做什么？即使老子的“小国寡民”也是“虽有甲兵，无所陈之”（八十章），所以这是转负为正，反而变成一种真正的开放。举一个禅宗的例子：初祖菩提达摩注重禅定，他有诗说：“外息诸缘，内心无喘。心如墙壁，可以入道。”犹树立了一道墙壁，使内外隔绝。可是后来的禅宗，内外打通，根本不用墙壁。这即是说真正的太平是不设防而纯任自然的。

（2）勿用师。即是在这个时候，应该持盈保泰，固守其位，不宜再激进地向外发展。

（3）自邑告命。在占卜或政治的观点来说，“自邑”可指内心，“告命”即上告天命。也就是说在这时候，应该反躬自省，体承天命。

（4）贞，吝。“贞”是坚持贞定之性，即以阴柔自守。“吝”虽是负面的字，指有羞愧之象；但在应变上，可以转变为正面的做法，即“知耻近乎勇”，能迎面去改变它。这也就是，“贞”之所以能坚定，可以克服羞吝之事。

（三）自处

六五是处变者自处之位，本爻与九二相应，九二是泰的主爻，条列了五种如何致泰的德性，这也正是六五的领导者所应有的德性。即有容人之心，有刚果之勇，有远见之知，有无私之德，有中正之行。除了这五德之外，还须强调的是在本爻上的一个“元”字，以及卦辞中的一个“亨”字。

1．元：“元”是指原其始。也就是说在求泰、入泰时，应该先培养基本人才，使他们都有良好的德性、正确的理想，如初九的“闲邪”。

2．亨：“亨”是指的沟通。本卦三阳三阴，都能相应。因此首重沟通，沟通的目的在求和。泰卦《彖辞》说：“君子道长，小人道消”，好像三阳的君子挺进，而逼退了三阴的小人。而事实上“泰”之所以为安泰，乃是阴阳之相和，也就是下面的三阳与上面的三阴的相和。作为领导者，对于他的团队，不宜先分君子和小人，以及人才和庸才，而应着重沟通以求和，这样的话，小人也因君子的感召而迈向君子之路，庸才也因人才的指导而走上正确的方向。这才是国家社会的“泰”，其是奠基于“和”的坚固基础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