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城與雁翅城
宋蒙戰争史料中見有一種軍事防禦設施名曰一字城。《元史· 憲宗紀》記合川釣魚城戰事最早提及：九年（1259）“二月丙子，帝悉率諸兵渡雞爪灘，至石子山。丁丑，督諸軍戰城下。辛巳，攻一字城”1。同書記襄樊戰事亦曾多次出現，《隋世昌傳》：至元“七年（1270），以世昌爲淄萊萬户府副都鎮撫，守萬山堡，建言修一字城以圍襄、樊，升管軍千户”2。《懷都傳》：至元“七年，詔守鹿門山、白河口、一字城”3。《張弘範傳》：至元“八年（1271），築一字城逼襄陽”4。《張君佐傳》：“至元八年，調守襄陽一字城、囊駝嶺，攻南門牛角堡，破之”5。《賈六十八傳》：至元“九年（1272），六十八帥所部戍駱駝嶺、一字城，立炮樊城南，不發，以怠敵心，俄帥鋭卒突出，攻其城西，破之”6。《李庭傳》：至元“九年春，攻樊城外郛，炮傷額及左右手，奪其土城，遂進攻襄陽東堡，炮傷右肩，焚其樓，破一字城”7。
釣魚城一字城近年經考古調查及發掘，形制業已明朗。主城夾嘉陵江依釣魚山而建，南一字城東西兩道，北一字城一道，均夯土包石，分别順南北兩側山勢而下達於江邊，南城東西兩垣中段各建城門一座。此類建置在川渝地區宋蒙戰争山城中並非孤例，瀘州神臂城南部同設東西兩道一字城抵長江北岸。另外，同屬宋蒙戰争産物的桂林“静江府修築城池圖”中，馬王山東側亦有附帶石門之一字城抵灕江西岸8。
或以爲一字城之制始自宋元之際，其實不然。孝宗朝爲抵禦金人南侵，襄陽守臣即已提出類似設計，名曰雁翅城，其構想詳載於《宋會要輯稿》9：
乾道七年（1171）八月十九日，荆南駐劄御前諸軍都統制秦琪、權京西轉運判官兼權知襄陽府張棟言：襄陽府城樓櫓雉堞，委皆壯觀……自西北角抵江岸止二十餘步，（以）〔已〕漸（頭）〔頽〕 ；東（至）北角去江岸三百三十餘步，地步廣闊，敵人可以屯泊。相度欲移北壁工役於西北角抵江岸二十二步，東北角抵江岸三百三十步，與兩城角團樓相接，創築雁翅鑰匙頭城二座。東壁創築馬面子五座，上安戰棚各十四間，就裏築炮臺一座，慢道二條，開城門一座。西壁亦開城門一座，上安戰棚各十四間，慢道一條。城上接團樓，各置關門一座，外壁用磚包砌。可以照應樊城，互相策應。及兩雁翅城門亦可引拽軍馬，出奇應變。兼樊城東西已有雁翅城，襄陽城北若不依此（條）〔修〕築固護，則諸軍車戰馬船無所繫泊，並一帶居民盡成委棄。况襄陽城中地形甚高，而漢江至秋冬水落，其流甚低，城中井泉甚少，常患乏水。今若修築雁翅城直接江南，則與大江移入城中無異。且本府北門正與樊城相直，兩城屹立，中據大江，敵人無路可犯，實爲大利。伏望速賜處分。詔雁翅城别聽旨，餘從之。
由此可知，該設計欲達封江、取水、出奇兵之效，意在擴大防禦縱深。儘管當時並未付諸實施，然趙萬年《襄陽守城録》記開禧二年（1206）宋金襄陽戰事曾提及：“北門城外東西有兩雁翅抵江，稍低數尺，其城外江岸下舟船甚多，恐虜人不測掩襲，遂以兩雁翅城之裏，創立木栅於城下，兩堤岸開重濠，設鹿角兩層，又用破車連樓如拒馬，伏壯士守之。”10此雁翅城之創建，當在乾道七年之後，即宋蒙襄樊之戰中宋軍所守一字城前身，而蒙軍所築一字城，功能當與之相類。如將文獻所述襄陽雁翅城圖景與釣魚城南一字城遺跡相對照，更可謂若合符契。
合川釣魚城平面示意圖
瀘州神臂城平面示意圖12
静江府修築城池圖拓本局部13
襄陽城平面示意圖14
襄陽之外，廣州亦有雁翅城，在東、中、西三城之南。大德《南海志》云：“魏瓘修築子城，週環五里。熙寧初，即州東古城遺址築東城焉，廣袤四里。繼於子城之西增築西城，週十有三里一百八十步，高二丈四尺。是爲三城，爲門十有七。東南、西南隅築兩翅臨海，以衛城南居民，名曰雁翅城。”“雁翅城。嘉定三年（1210），經略陳中書峴以州城之南爲一闤闠，無所捍蔽，創築東城長九十丈，爲門一，西城長五十丈，敵樓共三十三間。”15雁翅城實即翼城。真州因開禧北伐失利，整飭城防，嘉定、寶慶間於城南陸續創築東西翼城，事見隆慶《儀真縣志· 建置考》16，並參宋人修城諸記17。其制與廣州相似，北連城隅，南拒江河，意在護衛舊城以南衍生街市，與合川、襄陽單純軍事考慮又不盡相同。
2016年1月3日
1 宋濂《元史》卷三《憲宗紀》，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53頁。
2 宋濂《元史》卷一六六《隋世昌傳》，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3893頁。
3 宋濂《元史》卷一三一《懷都傳》，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3197頁。
4 宋濂《元史》卷一五六《張弘範傳》，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3681頁。
5 宋濂《元史》卷一五一《張榮傳附子君佐傳》，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3582頁。
6 宋濂《元史》卷一五一《賈塔剌渾傳附弟六十八傳》，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3577頁。
7 宋濂《元史》卷一六二《李庭傳》，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3796頁。
8 原刻在桂林鸚鵡山，拓本藏桂海碑林博物館，摹本參：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史研究所《中國古代建築技術史》，北京：科學出版社，1985年，435頁。
9 徐松《宋會要輯稿》方域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9455頁。
10 趙萬年《襄陽守城録》，《全宋筆記》第6編第9册，鄭州：大象出版社，2013年，210頁。
11 據重慶市文化遺産研究院袁東山先生提供底圖改繪。
12 蔣曉春、林邱《宋代瀘州神臂城城防體系分析》，《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刊》2017年9期，62頁。
13攝於桂海碑林博物館展廳。
14 石割平造《支那城郭ノ概要》，支那派遣軍總司令部，1940年，城郭圖第一○二。
15 陳大震、吕桂孫纂修〔大德〕《南海志》卷八《城濠》，《續修四庫全書》影印元刻本，史部第713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21—22頁。
16 申嘉瑞等纂修〔隆慶〕《儀真縣志》卷三《建置考》，《天一閣藏明代方志選刊》影印明隆慶刻本，葉一至五。
17 樓鑰《真州修城記》，《攻媿先生文集》卷五一，《中華再造善本》影印北京大學圖書館藏宋四明樓氏刻本，葉一二至一三。孫德輿《儀真新築兩翼城記》，〔雍正〕《揚州府志》卷五《城池》，《中國方志叢書》影印清雍正十一年刻本，臺北：成文出版社，1975年，50頁。薛洪《增築兩翼城記》，盧祖皋《固圉記》，〔隆慶〕《儀真縣志》卷一四《藝文考》，《天一閣藏明代方志選刊》影印明隆慶刻本，葉二七至二九。劉宰《真州新翼城記》，《漫塘劉先生文前集》卷二二，《宋集珍本叢刊》影印明正德十六年刻嘉靖八年續刻本，第71册，北京：綫裝書局，2004年，676—67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