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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盐与东莞城镇的发展
前文已表明古代盐业在珠三角区域社会发展中的重要性,本节将以东莞为例,试析盐业对东莞城镇发展之影响。东莞古代盐业的发展,为沿海城镇的兴起集聚了最初的人气。随着人口的聚集和盐业经济的不断发展,文化随之发展,古代珠江口东西两岸筑城立郭,城镇逐渐建立起来。
(一)盐业促进了古代东莞人口的集聚
从珠三角地区早期贝丘遗址和墓葬来看,有盐业生产遗迹的地方,遗址规模往往较大。前述咸头岭贝丘遗址和村头贝丘遗址就是如此。再如深圳南山区红花园东汉早期墓葬,“证实了在西汉早期即南越国时期,深圳地区已经有了相当规模的居民聚居地”。据葛剑雄统计,西汉元始二年(公元2年),占地98527平方公里的南海仅有人口94252人
,人口密度远低于当时全国的平均水准。对比之下,这一时期东莞地区盐业对人口集聚的作用就显现出来。而深圳南头红花园八座东汉时期墓葬中,有三座墓葬的规格反映了“至少到了东汉时期,深圳地区的居民中,已有地位相当于上级郡城贵族的人物”
。
宋制,“户至三千为上县”。宋乾隆德元年(963),东莞“户逾三万,县称上第”。虽屡经战乱,明代东莞仍属大县,洪武二十四年(1391),“东莞县户24968,丁口76364”。明嘉靖三十一年(1552),东莞造册25362户,其中灶户达6653户,超过总户数的四分之一,可见从事盐业生产的人数之众,盐业生产者成为东莞古代人口的重要组成部分,而集聚在盐场周边的与盐业相关行业的人口,自然也不会少。中国古代户口隐匿现象严重,所以东莞古代户口数、盐业从业人丁数,当不止上述资料之数据。
盐业生产吸引了南迁者的定居。从现存文献来看,东莞西南沿海的许多大族,均多自称为宋代因盐业而迁居于此,与盐业生产有十分密切的关系。据称,咸西麦氏,“曾大父元,靖康盐场大使”;长安蔡氏为“邑名宗”,初居靖康,后迁居咸西;
北栅凤冈陈氏一世祖陈常秩曾在广府从事盐政,熟悉靖康盐场,宋季举家从南雄迁至大宁北栅,后世再迁至沙头、归德场涌口里(今沙井)、福永、燕川、海南栅等二十多处地方,世代以盐为主业,并建立村庄;
虎门白沙郑氏祖为潮阳人,宋季郑宾任职惠阳,其子署广东盐课提举司期间,曾经过虎头门,“遭风涛之险,得及武山燕子窝,爱其山水清胜。后谢官归,遂买田筑室以居,舍宁洲田若干亩”,后人迁至白沙,成为巨族
;林氏从南雄迁至靖康,林希尹就曾在广东盐课提举司任职;
彦氏于宋咸淳十年迁至东莞靖康乌沙桥东,其后世迁往新安过江,四世祖贵华公曾任靖康场大使;
沙井新桥村曾氏,南宋初年由广州迁居东莞县归德场新桥里,其后代散居深圳、香港两地。此外还有南栅王氏、大宁谭氏、怀德邓氏、赤岗何氏、社岗叶氏等。
值得一提的是,宋末丞相文天祥之弟文璧弃官举家迁往“新安县十五都根竹园”,世代为盐(以盐为业——笔者注),三世祖中训公之子应麟公“乐与好施,征为归德场官,守祖父之业”
;其四世祖起南公“自幼抱辟土开疆之志,不欲与兄同居,见白石厦田地膏腴,遂出居焉,创田五十顷……富必冠邑。”
五世伯祖仲宝公“出居东莞厅头分支大井居住”,五世叔祖仲时公为“岭下祖”。由此可见,文氏也发展为当地望族。
(二)盐业促进了古代东莞经济的发展
唐末以前,粤盐仅供自给。五代后汉乾祐二年(949),兵部侍郎于德辰上封事,谈到“湖南见食岭南盐,请置官纲于湖南立务权(榷——笔者注)卖”。说明岭南盐除自给外,已有外济能力。《宋史·食货志》称:“今日财赋,鬻海之利居其半”。北宋开宝年间(968—975),“官府在广济河附近设盐栅,控制盐丁,盐货进出,该栅称海南栅”。
在大宁北边则设有北栅。北栅作为虎门镇的地名得以保留。南宋,盐税成了朝廷财政的重要收入。“南宋乾道九年(1173),诏广东盐场九分行钞,一分由产盐之州县出售,虎门商道趋旺。”
东莞旧八景之一的“靖康海市”,早在宋代已声名在外。宋代大文豪苏轼贬居惠州期间,慕名前往观看未果,失望之余,“为长短诗焚之”,在他歌咏之时,“即成楼台人马之形,络绎不绝”
,兴奋之际,苏轼再次赋诗,可惜原诗在明末已失,无从稽考。靖康海市反映了宋代东莞沿海人居之盛和人员流动之频繁。
明清时期东莞墟市繁荣。明初仅有墟市九处;到天顺年间,墟市增加到十六处;崇祯年间有固定的墟场三十处,不定期的市十处,其中地处沿海的有太平墟、大宁墟、沙头墟和涌口墟四处。清康熙年间东莞的墟市进一步繁荣,已经发展到三十七墟十二市。清末民初多达六十八墟二十七市,还成立了商会以保障商人利益。其中太平商会在太平墟(在今虎门镇),由各行商公举总理一人,董事十六人,每年大会四次,每月常会三次,处理商务,规模仅次于东莞城商会。从因盐而起的靖康海市到太平商会,东莞沿海地区商贸繁荣,在各墟市进行交易的物品繁多,盐自然亦列其中。今日虎门镇有条叫“思贤冲”的街道,据当地老人说,此街道原名“私盐涌”,因私盐贩卖盛行而得名。
商贸繁荣促进了交通的发展。史载“东莞泽国,而道路四讫。溪之所阻,驾石为桥;海之所阻,乘木为渡”。北宋元祐四年(1089),邑宰李岩在獭步(今长安镇涌头白石山东北面)建普安桥,“民便往来”。南宋嘉定年间(1208—1224),盐官承节郎周穆在臣上村(今属珠海市)建龙津桥。明崇祯年间,东莞有桥三十四座,沿海的乌沙村(在今长安镇)有通济桥,涌口村(在今长安镇)有涌口桥。清康熙年间,桥梁增加到五十五座,清末民初达七十九座。明清时期,渡的数量更多,且有日渡、夜渡之分,有县际渡,亦有县内渡,大大促进了商贸物流的发展。
结合表1、表2,元明清时期,东莞境内盐产量、盐课、田赋都呈增长态势。清顺治年间,东莞境内盐课银3334两,同期田赋70314两,盐课占田赋比例5%;乾隆年间,东莞境内盐饷10921两,同期田赋71098两,盐课占田赋比重达15.4%。盐业在推动城镇发展中的作用显而易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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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盐业促进了古代东莞文化的发展
从唐至清,东莞士子参加科举,先后考中进士258名、举人1774名,其中榜眼2名、探花2名,两位榜眼均产生于明代。这主要得益于境内宣导文化之风。明清时期,东莞书院教育闻名,至清代书院达35所。而沿海享有盛名的几家书院,多与盐业相关。如靖康的象冈书院,是明永乐年间乡人蔡克恭等建;靖康书院由知县郭文炳建,场大使俞子麟监修;位于北栅的凤冈书院与位于大宁的宁溪书院,均于天顺年间由乡人陈珪创建;除书院外,还有靖康社学。筹建书院的蔡氏和陈氏都是当地的盐业大户。
明清时期,东莞人才辈出。他们给灶户、盐丁投入了更多的人文关怀。刘存业(1460—1506),东莞仅有的两位榜眼之一,从其诗我们可以感受盐丁所处环境之恶劣、盐丁之疾苦:“矛藏蓄水池,屋发隆寒热。目不见舆薪,始看汤波竭。”严冬腊月,盐丁在闷热的灶寮内作业,汗流浃背,丝毫感觉不到寒冷,柴薪烧尽,盐晶才现。明代赐进士出身、广西副使陈定蓭,晚年回到故里,仍“隐念盐丁困苦,力言于当道予蠲恤,存活者亿万口”。因场中“役繁赋重”,其父陈志敬
“悯其苦,疏请宽赋”
。靖康官署之侧之二贤祠,就是乡里为感激他们父子二人而建。根据史料记载,时人还建抗疏亭以表对陈志敬的感激之情。清初“藩孽汪某钻充埠商藉,额饷不敷名,压派丁盐,为地方累”,陈世珍“挺身与孝廉袁兆祥等联名上疏,寻获免,阖邑德之”。明清时期,盐场大使下设若干盐栅,由栅负责督办盐业生产和收取盐斤,栅甲往往疲于奔波。康熙年间,北栅进士陈似源悉知“靖康场灶户以栅甲为累”,设法为灶户均赋役;雍正年间,“靖康盐赋故苦加增”,时任惠州府儒学训导的陈省堂“匍匐上陈,卒赖豁免,梓里德之”。
(四)盐业促进了古代东莞城镇的兴起
三国东吴在东官场设司盐都尉的同时,在其地大兴土木,修筑城池及司盐都尉官署,命名为“司盐都尉垒”,此为东莞城镇之肇始。东晋咸和六年(331),立东官郡,领县六:宝安、安德、兴宁、海丰、海安、欣乐。刘宋时期,东官郡领县六:宝安、怀安、兴宁、欣乐、海丰、海安
,南齐时期领县八(分怀安置陆安,分兴宁置齐昌
)。南朝末年,城池(指司盐都尉时期城池)荒芜,又被称为“芜城”
隋废东官郡,以宝安县隶广州。唐肃宗乾元元年(758)改宝安县为东莞县,以东莞名县始此。
东莞沿海城镇和城池的兴盛则是在明清时期。明代东莞管辖范围广袤(见下图):“去广州府一百八十里,其疆界限,自邑治起,东去归善县界崖山,西去香山县界麻涌村,东西广二百五十里;南去大洋龙穴洲,北去增城县界增江口,南北袤三百五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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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莞历代历史地理图集》载《明代广州府东莞县境图》
有明一代,流民贯穿始终,“盐徒矿盗横行”。为对付倭盗、查缉流民、保障盐利,明洪武年间在东莞沿海设置虎门寨、南头寨,在内陆设置东莞守御千户所、大鹏守御千户所与白沙、中堂、缺口镇、福永、中堂、官富等六个巡检司(皆属南海卫管辖),“缉捕在逃军囚,根捉盗贼,盘诘奸细”。
每巡检司下有弓兵百名,由民丁充当,负责地方治安,缉私也是其职责之一,巡检司还受广东巡盐御史的直接管辖。而此六处巡检司所处之地,正是盐业生产的主要地域,也是交通要道。随着战略地位的变化,景泰四年(1453),官府将官富巡检司移至屯门,谓“旧署隔涉海道,而新治为要冲地”。
洪武年间,香山还设有广州右卫、广州后卫、广海卫和香山守御所。在设置千户所和巡检司的同时,明朝政府还在东莞境内交通要道上设有急递铺(相当于驿邮),便于资讯传递和旅客往来住宿。虎门由于其地理位置特殊,一直以来都是缉私的重要关卡。在清代37个缉私厂/卡中,虎门是六门缉私最重要的关卡,设有大船缉私,“沙角炮台原有丈量程船厂,凡东西场程船进口统由该厂查验”。
明代还实行卫所屯田,以屯养军,“军士以三分守城,七分屯种”
。明代卫所屯田制度,“不但加速了珠江三角洲的开发,而且是当地人口大量定居下来的重要契机”
。
东莞城池在明洪武时期得到扩建。此前,东莞旧城为砖砌,“洪武十四年(1381)辛酉开设南海卫,甲子岁(1384)指挥常懿始筑新城,广包钵盂山、道家山,于城内俱砌以石,周围七里五分(一千二百九十九丈)”。嘉靖年间加筑月城;万历元年(1573),知县董裕营修四百三十二丈;崇祯十一年(1638),知县汪运光增筑城楼,将原北关木架换成石制。
东莞城池规模在明代基本定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