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素与分析哲学:现代西方主导思潮的再审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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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读者面前的这部题为“罗素与分析哲学——现代西方主导思潮的再审思”的书,可说是与著者其他两部拙作《罗素:所有哲学的哲学家》(九州出版社,2012年8月版)与《罗素与中华文化——东西方思想的一场直接对话》(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3月版)构成了“罗素研究三部曲”。这三者所不同的是,前两者注重的是人物评传与跨文化研究,而这本书则完全强调罗素的“纯粹”哲学思想,尤其是他对西方20世纪分析哲学运动的独特贡献。

倘若外星智慧生物于20世纪来到地球,要求拜见人类知识界两个最有智慧的代表,恐怕其中一个是爱因斯坦,另一个就是罗素了。

伯特兰·罗素(Bertrand Russell,1872—1970)是现代西方最负盛名的学者和社会活动家之一;可被誉为古希腊亚里士多德以来西方最博学的哲学大师。他为发展人类知识和世界正义事业做出了不懈的努力。他认为求知、爱情以及对苦难的同情是自己毕生的三大动力。作为学者的罗素孜孜不倦地吸取人类知识的精华,形成了自己的理论体系,并提出了不少很有价值的创见。

本书著者的青少年时期,印象最深的一个西方大哲就是罗素。最初是因为这个名字好记、好念。“罗素”的确是一个绝佳的中文人名翻译,“罗”这个姓氏,在中国历史上叫得很响,如“罗成”等;而“素”则是一个意味很深,涵盖颇广的字,如“元素”“因素”“素质”“素性”“素朴”“素材”“素净”等。像很多人一样,我知道他是哲学家,并非读他的哲学著作,而是读着他的各种散文体文章走近了他。

那时,还没有用“阳光”来形容一类人,如时下流行的“阳光青年”。而我在眼前一亮之际,就把“阳光哲学家”的桂冠加在罗素头上。一缕缕智慧、良知与正义的阳光,沿着白纸黑字,落进我饥渴的灵魂!在迎面而来的人生路标上,总是深深地刻着阳光的印记。尽管它并不能将人世间一切阴暗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也无法晒除所有霉菌与腐垢,但我感到了人文信念不可扭曲的硬度。再往后,走进“学术”生涯,我感到自己就像一块毛坯,不断地被罗素的“知识之光”所锤炼。

罗素曾作为客座教授,在我所就读的北京大学进行近一年的讲学,对中国思想界产生过重大影响。罗素回忆说:“我讲课的北京大学是一所十分优秀的高等学府。校长与副校长都是热衷推动中国现代化的人士。”当时罗素在北京的学术讲演,尤其是专业性很强的讲演,大多安排在北京大学;其余较为通俗的课题,则安排在高等师范学校、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等地。

作为研究现代英美分析哲学的第一批研究生,在任华教授和洪谦教授指导下,本书著者在北大的硕士论文就是研究罗素;后来,留校在北京大学外国研究所从事研究工作,主攻方向仍是罗素与英美分析哲学。

罗素曾作为访问学者在本书著者攻读博士学位的美国普渡大学哲学系作过精彩讲演,至今那里的老教授还记得其中一个题目是“思维的物理条件”,其中谈了他对麦卡锡和联邦调查局的看法;此外在这之前,他还撰文批判了美国与普渡大学所在地印第安纳州的教育制度,因而有人攻击他为“反美主义者”,据他所说:在那里停留的时间“刚好够躲避私刑”。

罗素曾作为特邀教授在本书著者所研读过的美国芝加哥大学哲学系举办大型研讨班,吸引了卡尔纳普和莫利斯等人参加。研讨很成功,但罗素不喜欢芝加哥的环境和气候,与那个校长相处得也不很愉快。

罗素曾作为访问学者在本书著者研读过的美国西北大学哲学系作过讲演,那里产生过好几位罗素研究专家,如主编过研究罗素最重要文献之一《罗素的哲学》一书的谢尔普(P.Schilpp)教授以及对罗素极力推崇的英语专家内瑟考特(A.H.Nethercot)教授等。编辑过《逻辑与知识》等罗素著述的马什(R.C.Marshi)教授说道:“1944年,在西北大学的内瑟考特教授向我推荐了罗素哲学。1951年,我以研究罗素哲学的论文获哈佛博士学位。自那时起,我有幸常同罗素勋爵探讨哲学问题。”

罗素曾在本书著者目前工作和居住的美国洛杉矶和南加州地区居住了两年,他非常喜欢这个人称天使城之地常年的阳光灿烂,在这里的学术界到处留下了他活动的痕迹。罗素任客座教授的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哲学系是我学术交流很多的地方。

还有一件有意思的事,本书著者在北大当研究生的时候,为了练习英语,便在著名农学家王云章先生的夫人汤汉芬教授(其姐是美籍华人病毒学专家李振翩教授的夫人汤汉志)的推荐下,为一位访华美国教授当临时翻译,听说本书著者正在研究罗素,她便兴趣盎然地大谈起这位大哲在她所任教学校因受到迫害,而引出一场举世闻名的大风波。原来她就来自所谓罗素案件的发源地——纽约市立大学(当时叫纽约市立学院)。后来,我到美国留学后,到纽约拜访这位教授,顺便到这所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大学探视了一番。

在本书著者多年的教研中,罗素是一个贯穿始终的人物,这是因为其智慧、知识、思想、阅历以及人格的巨大张力,无论讨论到什么领域的主题都能与他的探索和见解挂得上钩。罗素所热衷的数理逻辑也是本书著者常年教研的课程之一。自从早年对罗素产生了兴趣,本书著者曾涉猎了罗素大部分著作,有的是精读,有的是通读,有的是选读,当然还有的只是草草的翻读。本书就是对这位划时代甚至超时代思想大师主体哲学最有代表性的部分,即分析哲学思想进行阅读、思考和评判后的结果。

对著者写这本书以及先前出版的上述两本,早有多位同行朋友劝阻道:在中国,有关罗素的东西已经太多,以致过滥;他名目繁杂的作品可说是翻译较多的之一,他博大精深的思想也可说是最常引用的之一,他丰富多彩的生平更可说是为人们最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不但是哲学,而且另外不少领域,几乎人人言必称罗素;因此极难写出精彩,写出风格,写出创意,再多出一本,也只会淹没在书海中。著者还是写了,因为长期的积压,若不加以释放,是一件难以忍受的煎熬。

也许写罗素之难,就难在他写的东西太多了,太杂了;从最技术最枯燥的,一直到最浪漫最奔放的。在所有的思想家中,罗素恐怕是最多产的。很凑巧,1980年代初,为了练习英语口语,著者在国际旅行社当编外导游时,曾接待过罗素的遗嘱执行律师,他谈了不少有关这位当事人的著述情况。据他所掌握的数字,罗素共出版过至少80部著作以及5000多篇各类文章,此外还有大量私人信件,其中有不少遗失或毁掉,例如与罗素合著《数学原理》的著名哲学家怀特海去世后,他的夫人根据丈夫遗嘱将所有罗素的来信通通焚烧了。根据本书著者的统计与收集,罗素成书的著作有97部(见本书附录“罗素著作列表”),其中《西方哲学史》是2卷本,《罗素自传》是3卷本,《罗素文集》是29卷本;若全部相加就有129部。此外还有很多编者根据某种主题而编辑的罗素著作或小册子,就难以计算了。

罗素是当之无愧世界级的一代思想大师!而我们的时代却是一个缺乏大师的时代!除了纯国学领域(因为属于自己的文化)和某些自然科学领域(因为属于客观的世界)之外,现代中国(包括两岸三地和海外)没有产生过真正世界级的大师,更没有产生过真正世界级的哲学大师。我们所说的世界级大师,不是仅对某一国家有所影响的“大师”。所谓世界级大师至少有三个层面的含义:高一层是其划时代的发明、发现和思想体系足已影响全人类的认识和社会的进程,如爱因斯坦、马克思等;中一层是某一领域的巨匠,其自成一体的理论知识体系达到顶尖的高度,并有国际性的指导作用;低一层的是某一行业或专业的开拓性领袖人物,其创新理念或其理论知识已集大成及其应用的有效性,已达到国际充分认可和效仿的水平。在现代中国以及整个海外华人社会,这高一层的世界大师只存在古代,如孔子、老子、庄子这一类大哲或祖冲之这样的发明家;中一层的在现代非常罕见;而低一层的也极少,如那些华人诺贝尔奖获得者以及贝聿铭这一类的专家等。在中国两岸三地最多有一些国内水平的大师。

读罗素一类哲学大师的意义远远超出哲学范畴。人类存在的所有特点,都可以从阅读中领悟;人类全部的思想精华,都对读者无限敞开;大师们指向的精神高度,能使我们从日常生活经验中跃起、上升,点燃信念之灯,照亮深邃的生命。然而,在我们整个民族的文化习惯中,阅读大哲并不普遍。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一项调查显示:全世界每年阅读书籍排名第一的是犹太人,一年平均每人是64本。上海在中国排名第一,只有8本。而中国13亿人口,扣除教科书,平均每人一年读书一本都不到。也就是说,犹太人平均读书量是中国人的64倍。这种持久的忽视,更使著者本人在埋头于本书写作时感到来自内心深处的催促。但愿这种催促能够企及更多的人,能够在阅读的荒原上点亮星星之火。如果可能,每个试图了解有关大哲的人只读一遍,星星之火,也就有了燎原之势。

不少罗素著述都译成了中文,但因著者本人手头上没有那些译本,再加上对原文的理解与那些译者有所不同,故本书所用的资料绝大多数来自英文原著或其他英文文献。

本书是著者20多年教学与研究生涯的重要心得体会之一,也是对一代大哲罗素的思想和方法进行考察与探讨的学术结晶。本书除导言“罗素——引领西方分析思潮的一代大哲”外,共分10章,首先对现代英美分析哲学运动作了简短的概述,回顾了从亚里士多德到笛卡尔的方法论发展,英美分析哲学的起源、发展、危机与面临的挑战,英美分析哲学的各种支派与变体,英美分析哲学对欧洲大陆哲学的排斥与交集等;接着较全面地探讨了罗素分析哲学的缘起,促使其思想和方法不断反叛、成型、变化、发展的各种主客观条件;与其他一些大哲如摩尔、怀特海、维特根斯坦等的思想互动;并深入审思了罗素对逻辑主义和理想语言的创制,分析方法的理论概括,与分析哲学其他支派如科学实在论及其变体的关系等;此外,较详细阐述了罗素分析方法对哲学各个领域以及人文社会方面的应用等;最后还考察了罗素分析方法对中国一些著名哲人的重要影响。

罗素在其后期最成熟的名著《人类知识》一书的序言中,称自己的著作与笛卡尔、莱布尼兹、洛克、贝克莱和休谟的著作一样,都并非为职业哲学家,而是为非专业的普通读者而作的。实际上,他的这本书产生的效应是深者见深,浅者见浅。也许这就是哲学著述应达到的一种境界。本书的写作目的正是朝这个方向的努力。

在罗素多变的思想发展中也蕴含着基本不变的东西。罗素在晚年时总结说尽管早年思想发生过许多转变,但有几点却始终毫不动摇。在《我的哲学发展》一书中,他声言:“我一直坚持外在关系说及多元论,而这两者是互相结合的;我一直坚持一个孤立的真理可以为真;我一直坚持分析并非虚假。”[6]可以说,多元论、外在关系说和分析方法是三位一体的和密切相关的,它是罗素哲学的主脉和其世界观、方法论的具体体现。如果撇开或孤立地观察其中任何一点,都无法了解罗素的整个学说。因此,我们从这具有相对稳定性的三点来研究罗素变动不居的总体思想以及整个分析哲学运动的发展是有益的。

丁子江

2015年7月于美国洛杉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