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对新黑格尔主义绝对一元论的反叛

罗素哲学观念，如逻辑原子论等的产生，部分由于罗素某种早期的唯心主义思想。他自认其本人真正的哲学革命产生于与唯心主义的决裂，自己发现有关内部关系的唯心主义学说导致了与数学不对称关系的一系列矛盾。宾内所编辑的《牛津分析哲学历史手册》一书，在第1章第1节开宗明义谈到分析哲学的起源时，第一句话就宣称：“罗素与摩尔对英国唯心主义的反叛，通常被认作是分析哲学的诞生。”[155]

从1894年至1898年，罗素认为有可能用形而上学（指玄学）来证明有关宇宙的各种事物。某种宗教情感使他相信这些事物是重要的。他决定，如果自己胜任，就将毕生献给哲学，他的研究员学术论文，即关于几何基础的论述，试图修补康德所谓时空形式是先天综合判断的理论，得到沃德和怀特海的赏识，这使他获得了剑桥大学研究员的资格，否则他就会选择在柏林研究过的经济学。他的《论几何的基础》一书于1897年出版。罗素记得：“一个春天的清晨，当我在提尔加腾（Tiergarten）散步时，心中规划要就科学的哲学撰写一系列的著作，从数学到生物学，使它变得越来越具体；另一方面撰写一系列关于社会政治问题的著作，使其越来越抽象。最后，他还要在一种理论与实践等量齐观的百科全书中达到一种黑格尔式的综合。这种念头起初是被黑格尔所激发的，但有些想法存在于我的哲学演变的始终。那一时刻具有某种重要的意义，我至今还可以回忆起，当时我感到积雪在脚下嘎嘎作响，还嗅到了预兆冬季即将终结的那种大地的温馨气息。”[156]

新黑格尔主义在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曾名噪一时，甚至驱逐了英国传统的经验论，几乎完全垄断了英国的所有大学，掀起了一股巨大的“黑格尔复兴运动”。这个运动最主要的精神领袖就是布拉德雷，他曾被当时的英国哲学界称为“最有独创性的著作家”[157]，甚至还得到英王颁发的“功绩勋章”。就连罗素也贪婪地阅读起布拉德雷的著作，而且对他比对任何近代哲学家都更为推崇。这种情况是有着深刻的经济、政治及社会原因的。即使单从哲学的角度看，也说明传统的经验论由于其狭隘性而陷入了困境，使得新黑格尔主义兴盛起来。

1898年，罗素追随摩尔冲破了康德和黑格尔的思想窒碍。他说：“在读了黑格尔大逻辑的时候；我正像现在一样，为他关于数学的阐述，全是一派头脑迷乱的‘臆说’。我开始不相信布拉德雷的关系说，并开始怀疑一元论的逻辑基础。我开始不相信布拉德雷反对诸种关系的理由，同时还怀疑了一元论的逻辑基础，我也不喜欢‘先验感性论’的主观性。然而摩尔的推动却比上述那些原因来得更快。摩尔也信奉过黑格尔，但时间比我更短。那时，以摩尔为先锋，我带着一种解放的感觉随后策应，发动了对黑格尔主义的反叛。布拉德雷指出，常识所相信的任何事物只是一种纯粹的现象。我们则与此根本相反，认为任何事物凡常识认为是真实的，就一定是真实的，它并不受哲学与神学的影响。我们怀着一种逃离监狱的心情自在地认为：青草是绿的，即便没有任何人意识到太阳和群星，它们也应当存在，同时还有一种柏拉图式永恒、杂多的理念世界。曾是贫瘠和逻辑的世界，突然变成了丰富的、变化的和可靠的世界。数学应该是十分真实的，而并非是辩证法的一个阶段。我的《莱布尼兹哲学》一书就叙述了这种思想的某些内容。”[158]罗素第一本哲学著作的产生是偶然的。1998年在剑桥，本应麦克塔格特讲授规定莱布尼兹哲学，但他想去新西兰探亲，于是校方便聘请罗素代课，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庆幸的事情。

罗素最初曾极端地声称：凡黑格尔所否定的，都应是合理的。在他看来，黑格尔认为宇宙是胶汁而非子弹，因此一切“分割物”都是虚假的；他于是强调，宇宙正像子弹；黑格尔认为用逻辑论证数、时空和物质是虚假的，罗素就声言自己以新的逻辑技术说明数、时空和物质是真实的，他申明多元论是科学家常识的观点，一元论却是由神秘主义的伪逻辑所派生的，黑格尔派就是它的产物。而绝对一元论是通过内在关系说而与唯心主义紧密结合的。[159]此时，罗素已形成了新实在论的观点，并开始运用数学和逻辑的分析方法了，这是他哲学生涯中第一个重大的转折点，即从绝对一元论者转变为经验主义的多元论者。然而，他并未彻底芟除康德思想的残余，譬如认为有不可知的自在之物以及逻辑先验性等。新黑格尔主义的昙花一现同样说明了它也不能顺应历史的要求。从此，英美哲学便寻求起新的途径，试图与自然科学、数学、逻辑及语言符号相结合，将经验论加以改造，并博采哲学史上的多元论、逻辑先验性思想等，从而形成了分析哲学的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