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世界的中央:古代中国的天下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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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禹何时定九州

传说中,夏代也有自己的历史文献。据《左传·昭公十二年》载:楚灵王称赞左史倚相:“是良史也,子善视之,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关于这些史前经典,据说是孔子撰写的《尚书序》中有这样的解释:“伏羲、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言大道也。少昊、颛顼、高辛(喾)、唐(尧)、虞(舜)之书,谓之《五典》,言常道也。八卦之说,谓之《八索》,求其义也。九州之志,谓之《九丘》。”

大家知道夏是没有文字的,所以夏的经典《三坟》《五典》《八索》《九丘》皆是春秋学人假托古圣先贤或撰写或传说的古老典籍。实际上,不论是《伏羲八卦》《神农本草经》《黄帝内经》,还是论述“九丘”的《禹贡》,最早成书都不超过春秋战国。

现在,说回刊定九州的禹。关于禹的文字描述,皆来自《尚书·禹贡》。但《禹贡》成书又在何时呢?我们只好求助中国文化中两个重要的宝贝;一个是青铜器,一个是甲骨文。它们保证了信史的真实性和可见性。谁也想不到历史老人会在2002年,为我们亮出一份关于大禹、关于《禹贡》的青铜证明。这年春天,宝利艺术博物馆的专家在香港古董市场购得一件西周中期的青铜器遂公(见图2.3)。,是一件古代用来盛梁食用的器具,也是一种礼器。遂公,据李学勤先生考证,应是遂国之君,也是这个礼器的制作者。遂国在今天的山东宁阳西北,传为虞舜之后,春秋鲁庄公十三年(前681年)被齐所灭。令学界感到震惊的是这个礼器内底,有一篇98字的铭文。铭文劈头就是一句:“天命禹敷土,随山浚川,乃差地设征……”这句铭文与《尚书·禹贡》的第一句,“禹敷土,随山刊木,奠高山大川——”何其相似。说的都是:禹,以山水为依,浚河分土之事。

图2.3 西周中期的青铜器遂公铭文,是大禹,以山水为依,浚河分土事迹的最早记录

此前,学者们只见到过春秋的秦公簋等青铜器上关于“禹迹”等片言只语。所以,学者多认为,《禹贡》成于春秋战国。只有王国维说《禹贡》虽“系后世重编,然至少亦必为周初之人所作”。而今,这件西周中期的遂公,为王国维的推论提供了证物,抚今追昔,王国维真不愧是大师中的大师。

大禹的业绩,历代传扬的多是他治水的故事;而他的另一伟业,则被淹没了。其实,大禹治水的同时,还借此机会,划分了中国最早的行政区“九州”。如《左传》所言,“茫茫禹迹,划分九州。”按《禹贡》所载,禹所划分的“九州”为: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

甲骨文的“州”字,源于“川”字,而“川”字又源于“水”字。所不同的就是“州”比“川”多了水中的小岛。所以,州的意思也非常明确,“水中可居曰州”。古人为何要依水而居,主要是便于农作和居家过日子。所以,甲骨文中就有了“川”的地名,如,“丁归在川”。但是,依水而居又要防止洪水,房子往往建于傍水的山丘之上。因而,“州”又成为居住区域的名称,遂有“夏州”“戎州”“阳州”“瓜州”之名。而在历史悠久的中原,今天我们还能见到“商丘”这样有明显地貌特征的地名。

既然,有了各个“州”的地理存在,随着各族群扩张欲望的增长,自然产生了管理这些州的帝国。于是,有了“茫茫禹迹,画为九州”的伟大事变。大禹画出这九个行政区,不是简单地为九个州分出地界,而是为了让大家守好责任田,而后分头纳税,供养帝国。

“九州”是古代中原人活动的主要范围,并不是现今中国的范围。所谓冀州,即今之山西与陕西间的黄河以东,河南与山西间的黄河以北,和山东的西北部及河北的东南部。所谓雍州,相当于今之陕西中部,甘肃东南部,宁夏南部,及青海的黄河以南。所谓豫州,即今之河南全省及湖北的荆山以北。所谓荆州,即今之汉江以南,南漳以西,衡山北。所谓兖州,即今之河北沧县以南,山东济南以北。所谓扬州,即今之淮河以南,至长江南岸,东临东海。所谓青州,即今之山东德州和济南一线以北,及河北的一部分。所谓徐州,即今之山东东南,长江以北的江苏大部。所谓梁州,即今之陕西秦岭以南,子午河和任河以西,至贵州的桐梓。

《禹贡》“九州”中的各州之名,也不一定就是现今的各州。“九州”所指范围,大约在今天的山东、山西、河南、河北、陕西、安徽、江浙、两湖等地,或者更大一点,也许更小一点;当然,也有专家们认为,“九州”根本就是虚指。

虽然,禹的故事与铭文,都说得言之凿凿,但西周时,周王的力量毕竟还很有限,不可能统一天下,更不可能统治“九州”那么多、那么大的地方。所以,我们只能说,西周时,中国人就有了“九州”的理想。

学者们认为,《禹贡》中的“九州”之“九”,虽然说得很具体,但决非指九个大型的行政区划,而应当是众多有河流环绕的山丘的总称。因为,禹时天下未定,大一统的格局尚未形成。但后来“九州”所表达的统一思想被认可,进而引申为“全国”的代称。国人因此形成了以内外文野来区别地域,确立了一种讲“秩序”的“世界观”。如南宋嘉定二年(1209年)蔡沈复原的禹贡山川的历史地图,《禹贡》中的九州等重要地名都有所反映(见图2.4)。

图2.4 南宋嘉定二年(1209年)蔡沈复原的禹贡山川的历史地图,《禹贡》中的九州等重要地名都有所反映

州在周朝时,已被用来做民户编制,“五党为州”。东汉时期,州成为正式行政区划。而后代“州”越分越多,越分越细,有直隶州、散州等,辖区范围亦呈缩减之势。随着“州”的行政区的确立,人们为表达“水中陆地”的意思,又造了一个“洲”字,以示区别。

不过,从政治地理的角度讲,我以为,“九州”到底指哪,到底有多大范围,这些都不是重要。这个“九州”的价值,在于它代表了一种道统地理的思想。“九州”虽不是一个标准的行政区划,但却是统一王权的世界观在地理上的反映。如此来看,西周并非只是分封制的历史,而是在分中求合的历史,“九州”即是大一统地域观的天下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