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见山非山
古今沿着驾长所指方向放眼望去，初时未觉有何异样，待他凝神细细端详，才惊觉此地确实非同小可。
但见沙船当下所处海域，海水湛蓝澄澈，然而抬眼向前眺望，却见海水骤然转为青黑色，隐隐约约有嶙峋礁石与暗柱的阴影在其中摇曳飘荡，这般景象一直绵延至浓雾深处，令人心生寒意，此刻他方明白众人先前的忧虑。
古今回首，向驾长微微点头示意。驾长这才叹息着解释道：“恩人您瞧，前方那片海域暗礁四布，怪虫海兽丛生，被称作海葬场。莫说沙船难以通行，就算有人冒险闯入，那也无疑是自寻死路，十有八九难以生还。”
古今沉思片刻，看出驾长面有难色，便拱手笑道：“不知驾长能否借我一艘小船？”
驾长一听，便知古今欲强行闯关，于是苦口婆心地再三劝阻。
“恩人啊，我知晓您本领高强，可您并不清楚这海葬场的凶险，那里面……”
“无妨，驾长不必多言。不瞒您说，此岛我志在必登，即便真如您所言有去无回，我也定要一试。”古今言辞坚决，不容置疑。
还没等驾长再次劝说，古今便抬手婉拒道：“各位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心意已决。”
望着古今眼中那炽热坚定的目光，驾长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命人放下一艘小船。古今从船舷上轻轻一跃，稳稳落在小船之中，仰头拱手致谢：“多谢诸位相送护航，后会有期。”
说罢，他施展念力裹住双桨，向着海葬场奋力划去，身后传来众人“一帆风顺”的祝福声。
与众人告别后，小船缓缓驶入那片幽暗的海域。进入其中，却发现并不像想象中那般惊涛骇浪，反而是风平浪静，只是静谧得让人感到压抑。
小船徐徐前行，古今低头看向脚下的水影，只见在礁石青幽的阴影间，有各种形状混杂的黑影在游动，小的不过尺许，大的竟达丈长。由于看不清它们的具体模样，愈发显得阴森可怖。但古今此时无暇顾及这些，双眼紧紧盯着前方的迷雾，满心只想着尽快抵达岛屿，如此一来，被念力包裹的双桨如同螺旋一般飞速旋转，小船也如离弦之箭般疾驰向前。
小船在水面上轻快地前行着，忽然，脚下传来一阵击水的声响，古今不禁低头一瞥，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起，有一道阴影在身后悄然尾随。他立刻释放念识，仔细感应。
“噗！”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破水声响，那道黑影破水而出，竟是一条两丈来长的鬼鳗，只见它张开长满利齿的巨口，气势汹汹地扑来，令人胆战心惊。
古今瞬间祭出七殇剑，准备迎敌。
“轰”然而，还没等古今出手，只见水面下迅速浮现出一道更为庞大的身影，一张宽达丈许的血盆大口自下而上猛地窜出，竟然将那鬼鳗一口吞下。再看这巨口的主人，原来是吞鲸龙虱。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龙虱吞噬鬼鳗后，便再度潜入水下消失不见，只留下激荡的水浪汹涌地拍打着小船，小船在波涛中摇摇欲坠。
见此情景，古今担心再生变故，于是操控双桨更加迅猛地向前冲去，途中再有海兽突袭，都被他凭借敏锐的感应瞬间击杀。
一个时辰后，他终于成功穿越迷雾，抵达了岛屿近海的回流带。
看着眼前宽达百丈的海流带，古今按照驾长临别时传授的方法，顺利越过湍急汹涌的水流，登上了岸边。待踏上岛屿时，天色已晚。
由于对周围地形不熟，又加上暮色笼罩，难以看清周遭环境，古今只好漫无目的地沿着小路前行。就在某一刻，疲惫不堪的古今忽然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饭菜香气，他反复确认无误后，赶忙擦去嘴角的口水，顺着香味快步走去。
“窸窣”不多时，一处灌木丛中探出一个身影，不是古今又是谁呢？
只见他拨开灌木丛，眼前的景象顿时开阔起来，虽然看不真切，但也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些轮廓。不远处有一点光亮，原来是一间小茅屋，烟囱中还冒着袅袅青烟。
古今望着屋内闪烁的烛光，在篱笆外轻声呼喊，见无人应答，便不再客气，跨过菜畦走了进去。进屋环顾一圈，发现屋内空无一人，只有炉灶温热，锅里的饭菜正咕噜咕噜地冒着香气。仔细打量，屋内的摆设虽都是些好物，但似乎主人不太爱打理，显得有些破败杂乱。
古今随意地坐在黄花梨木长凳上，倒了杯茶，自顾自地品饮起来。
“咳咳”正在这时，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古今连忙起身迎了出去，望向门外。
借着屋内昏暗的烛光，黑暗中逐渐出现一道身影，待看清后，原来是一位佝偻的老者，此时正步履蹒跚、颤颤巍巍地走来。
老者艰难地跨过门槛，看到视线中出现的一双陌生鞋子，便立刻拄着降龙木拐杖撑起身子，侧着头，仰起眼睛看向来人。当看清古今的长相时，老者顿时惊得后退了半步。
“老伯您好……”
“你是何人？为何擅自闯入老朽家中？”还没等古今行礼介绍，老者便立刻打断他并大声呵斥道。
古今深吸一口气，然后彬彬有礼地讲述了自己的来历，可还没说两句，就又被老者不耐烦地打断。
见老者面容慈祥，但眉宇间却隐隐透着一丝戾气，古今只好言简意赅地说：“晚辈古今，来自外海，久闻仙岛祥瑞之名，故而前来宝地历练。”
“呸，什么宝地，不过是个破岛罢了，再也不复往日……”谁料听到古今的话，老者不但毫不客气，反而破口大骂起来，眼神中透着复杂的情绪。
看到这世外之人心中向往的仙岛被老者贬得一文不值，古今心中不禁有些疑惑，但也并未反驳，因为他从老者的眼神中，看到了那份深深的眷恋，尽管老者口中尽是贬低之词。
古今不明白老者为何会因爱生恨，便顺着他的话继续说道。
老者虽然脾气暴躁，但在知晓古今的来历后，还是留他吃饭过夜。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一会儿，古今得知老者姓徐名笙，同时也从老者的话语中对岛上的情况有了些许了解。然而，当古今谈到岛上的变化时，徐老伯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不愿再多说一句，只是骂骂咧咧地嘀咕着，自顾自地上床休息去了。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古今早早起床，洗漱完毕后便出门闲逛。
当第一缕阳光沿着海平面射来，洒在岛上时，古今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眼前的仙岛哪有外人所描述的四季如春、风景如画？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凄风苦雨、满目萧条的景象，放眼望去，正是：
红衰翠减凄凉地，
败井颓垣苦楚田。
陌路髅枝乌鸹落，
啼鸣骨唁莫魂还。
整座岛屿宛如一把巨大的菇伞，从远处眺望，自上而下，从远及近，都弥漫着沉沉的暮气。
古今闭上眼睛，用心感受，心中觉得十分蹊跷。就他所感受到的季风与气候而言，仙岛目前所处的位置本该占据天时地利，理应是温暖宜人，可如今的景象却截然不同。
“怎么样？这就是你们这些外人所艳羡的仙岛，哼！”正当古今满心疑虑之时，徐老伯从屋内缓缓走了出来，口中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鄙夷。
“徐老伯，据我所感，岛上气候适宜，位置绝佳，本应是桃红柳绿、鸟语花香，可为何会是这般模样？”
徐老伯眯着昏花的老眼，凝视着这片凄惨的景象，眼中满是回忆，最终长叹一口气，缓缓道来。古今随即从他的口中了解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此岛正是传说中的三仙岛之一——蓬莱仙岛。
遥想当年，岛上仙雾缭绕，云蒸霞蔚，桂枝摇曳，景色宜人，岛上的居民也个个和善淳朴，颇具仙人神韵。然而，自十几年前的某一天起，岛上的景象一夜之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草木枯萎，良田荒芜，甚至连居民的性情也大变，而这一切的起因，至今仍是个谜。
听了徐老伯的讲述，古今断定这一切必定与荒碑有关，恐怕是荒碑汲取了岛上的祥瑞之气，还影响了岛民的性情。
虽然心中已经明白，但古今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岛上会突然出现荒碑，难不成荒碑自己长了脚不成？
无奈之下，他只好从徐老伯口中套问线索。“您刚才说的十多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影响到整座岛屿呢？”
徐老伯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正当古今想要继续追问时，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几个与徐老伯年纪相仿的老者正争论不休，还没进门就大声叫嚷着：“别吵了，让老徐头来评评理。”
看到这几人满脸烦躁，古今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在一旁旁观。几人你推我搡地走上前来理论，进门后看到古今这个陌生人，先是一阵沉默，仔细打量起来。
徐老伯三言两语说明了古今的来历，众人顿时面色不悦，抱怨道：“你说这世道怎么了？我们这些岛内居民想方设法地逃离这个绝境，可你们这些岛外人却拼命地往这里挤，真是榆木脑袋。”
说到这个话题，几个老人把刚才争论的事情都抛到了脑后，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起来。古今又从这几个老人的口中了解到了更多关于仙岛的事情。
多年前，经历了岛上的巨变后，年轻力壮的后辈们因为忍受不了岛上贫瘠的景象，都乘船出海，有的去寻找其余两座仙岛，有的则前往世外大陆谋求生机。如今岛上剩下的，都是些年过花甲的老人。
这些老人一则孤身一人，二则年老体弱，难以承受出海的艰辛。但最关键的，还是他们对这片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感情深厚，难以割舍离去。
“既然如此，各位老伯不是更应该团结和睦吗？怎么会争论不休呢？”听了老者们的叙述，古今有些不解地问道。
古今的这一句话，犹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老者们经他这么一提醒，才想起刚才争论的事情，当即七嘴八舌地说：“你说得对，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可岛主却反其道而行之，偏偏立下规矩，不允许我们在岛内乱走，有些地方甚至严禁靠近，这怎么能不让我们心生怨恨呢？”
听到这话中的关键信息，古今顿时两眼放光，眼珠一转，急切地接过话头说：“为什么要立下这么奇怪的规矩？莫非岛上藏着什么宝贝？”说着，眼中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贪婪。
看到古今一脸狡黠，举止怪异，几个老人心里一盘算，顿时神色紧张起来，警觉地将他围在中间。古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有心转移话题，便说道：“或者是担心各位因为心烦意乱而起争执吧？”
他尴尬地挠挠头，傻笑着，几个老人相互使了个眼色，心领神会，但都没有说话。其中一个老者故意提高声音，接着古今的话说：“英雄所见略同，我们也是这么想的。据说岛上有多处禁地都藏着宝物，只是我们无缘得见，真是可惜啊。”
“不是应该只有一处禁地吗？”古今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嘶嘶”几个老者听了，顿时相视一笑，转而冷笑问道：“你怎么知道岛上只有一处禁地？”
被识破了意图，古今便打着哈哈，用外界的传闻敷衍过去。就在气氛变得紧张起来的时候，徐老伯出来打圆场说：“哎呀，大家都别说了，想必说了这么多都口干舌燥了，快进屋喝茶吧。”
此言一出，屋内的气氛才缓和了一些，几人围桌而坐，端起茶杯。
“对了，我前些日子偶然得到一件好东西，正好和大家一起尝尝鲜，我这就去拿。”徐老伯忽然站起身来，兴致勃勃地说，说完便走进了偏房。
其他人连连点头，随声附和。
“老武头，快进来搭把手。”不多时，从偏房传来徐老伯的求助声。
额头上有花斑的武姓老者闻言起身，走进屋里，其余几人则继续谈笑风生。
“老武头，这小子肯定是岛主说的外来贼，我们千万不能让他跑了，得想办法把他绑了，交给岛主处置。”
“可是我们虽然人多，但都年老体弱，怎么能绑得住这样一个年轻人呢？”
“说得对，我们得先装作若无其事，稳住他，等他不注意的时候，把麻沸散放到浓茶里。”
“话是这么说，可这麻沸散真的管用吗？”
“那是当然，别看这麻沸散成色不太好，但连牲口都能麻翻，更何况是个毛头小子。”
“好，那就试试。”
两人小声嘀咕着，谋划着，古今虽然听得清清楚楚，但却装作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两人才慢慢走出来。
“唉，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拿点东西都得别人帮忙，不服老不行啊。”徐老伯走出屋子，自嘲地说道。说着，他举起手中黑黢黢的茶饼，晃了晃。
几人看到，顿时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说：“普洱珍品，快让我们尝尝。”
徐老伯也不拖沓，手脚麻利地将茶饼泡好，逐一斟满茶杯，摆在茶台上。
“趁热尝尝！”徐老伯热情地将一杯茶递给古今，古今接过茶碗，对挂在盖碗边的麻沸散粉末视而不见，仰头一饮而尽，还不忘夸赞几句。
喝完红褐色的茶水后不久，古今就眼神恍惚，精神不振，接着便不顾众人的交谈声，“扑通”一声倒在桌上，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几个老人在他耳边轻声呼唤了几声，见他毫无反应，这才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徐老伯轻手轻脚地从柴房找出麻绳，几人合力将古今紧紧地捆绑起来。捆绑结实后，几人又一起将古今抬上早已准备好的马车，一路上颠簸着，不知要去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