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迟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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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杏花微雨湿

考已第一次见淑然的时候,刚离开凉国。

淑然骑着一头牛,腰迹系只竹笛,头上随意挽个发髻,插一根玉簪,眼珠宛若沐水的新月,胜过耳珰的明亮。牛弯弯的角上挂着两只小酒壶。

“姑娘,水谷怎么走?”

淑然伸出一根手指来随意指个方向,考已赶过去的时候,一片清澈的江水绕着层峦叠嶂的翠山。

再问路边行人的时候,大家纷纷叹息,你该从那边走的呀!这边就绕路了,须得乘舟子多走一个时辰的水路。

考已不解地皱皱眉,见时辰已晚,只好随手去招一个乘舟人去。

待得那对面水上的舟子靠近了,他掀开衣角往舟上走,后面的人跟着也踏上一只脚来,那撑舟的一只篙打过去,

“不载了不载了,今日只载最后一位。”

岸上的人纷纷抱怨不已,考已方坐稳了,便听那撑舟人说道,不由得多看两眼,突然那舟子就游开来,他一个重心没压稳,向后一仰。

撑舟人一笑,他眼睛追去看那人,却见得侧脸明亮如皎月,分明是个如水一样的女孩子。

考已一笑,坦然坐在了舟中。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不料到江中的时候,天上突然下起蒙蒙细雨来,紧接着,细雨泛滥连绵不绝,天与这江面如同千万丝连在一处,考已没有带蓑衣,小舟简陋,眼见着雨越下越大,

“到山里去避避雨吧?”淑然回头说道,边说,雨水顺着她如墨的长发流下来,鼻尖也流着水珠。考已点点头。

“舱内有蓑衣,你先披着。”说罢,用力一撑舟子,往山中划去。

考已去舱中拿了蓑衣,斗笠,出舱来,披在淑然身上。

“我来吧。”他见着这划舟也需要许多力气,她小巧的身子哪有什么力气,眼见得脸通红着,便夺过长篙,划了起来。

哪知这篙岂是谁想划就划的?划了两下,头上,脸上,早已湿透了,舟子还是纹丝未动。

淑然在一边看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来吧。”说着,她接过长篙,舟子立马正常前游了,考已按了按方才淑然戴在自己头上的斗笠,不由得笑了。

他自小被人家尊称为国师子,后来是国师,总以为自己什么都会,却不料今日被一个小女孩取笑了。

说是山里,山里的景色却格外美,树叶相障,不见天日,淑然将舟子停在岸上,拉着考已便进了一个山洞。

山洞里虽然简陋,却可以避雨,淑然马上找了一堆柴火来烤,将外衣脱下来,手指通红着。

为避男女之嫌,考已坐在山洞口,摘了斗笠,望着满山风雨。

“诶,书呆子,进来烤烤火吧,你不懂得冷吗?”淑然搓搓手,说道。

考已笑道,“不必了,我不冷,还是姑娘烤吧,莫要着凉了。”

说罢,他捏了个诀子,手指热了起来,一边背着自己的古书,一边闭目养神。

再醒来的时候,考已回头望去,柴火几乎是熄了,可雨水却并没有停止的意思。

已经没有干柴了,却见淑然蜷缩着身子,不住地颤抖,不住地叫冷。

他暗叫不好,抓过她的手腕,把了脉象,再看她时,已是脸色惨白。

原来淑然自小便有着寒疾,为此父亲不忌她喝酒,她也与寻常女子不同,性格自小泼辣火热。

考已皱着眉,念了诀,将这山洞四周能点火的地方都施了火术,洞里一片通明,只是小小的火苗哪里驱得走她体内的寒疾。

考已将她拉入自己怀中,他将自己的领子往上拉了拉,隔着衣服,她淡淡的如莲的香味萦绕在鼻尖。

雨停了,淑然依旧没有醒。考已动了动发酸的胳膊,唯恐碰到哪里,他的胳膊半天都未曾动过。

这样的寒疾,对于宫中的人来说,倒也不算什么大病,可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怕是要命一般的吧?

“淑然…淑然…”洞外传出许多人的呼唤声来,考已立马要挣开,淑然皱了皱眉,他急忙把她放到地上,却不想动作太快,献些将头磕到石头上。

他急忙将自己的手掌垫上去,头往下一沉,他手背使劲磕在了石头尖上。

“淑然,淑然…”人的声音越来越近,不走,怕有损姑娘的名声,走了,这鬼地方自己怎么离开?

可哪里顾得了这么多,等人来的时候,考已一个闪身躲进了山洞更深处,几个村民发现了淑然,急忙唤她,唤不醒,只好叫一个汉子先背上了。

等村民走了,考已从山洞后走出来。一边叹息,一边走出去企图找一些干柴来先烧着。

原以为此时就这样过去了,不料次日,他远远听见一个女孩的声音在唤,“书呆子,书呆子…”

他急忙从山洞里出来,她见了,早就忘了害羞,一下子扑上去,边哭边说,

“书呆子我以为你喂狼了!你怎么不跟着大家出山去,你知不知道这山上有狼,有狼啊!你晚上怎么活下来的,有没有伤,有没有?”说着,就翻看他的身上,见到没有伤口了,才放下心来,一抬头猛然对上考已的眼睛,脸像烧了一般地红。

“阿然,阿然”听到有人呼唤,她急忙做好姿态,这下考已无论如何也躲不了了,与阿然同来的大兄,二婶,还有另外几个村民,都下了舟子,来到了山洞这边。

“这便是你说的那个书生啊,我们家阿然真是好眼光。”那二婶最多嘴了,几步走了过来,盯着考已直打量。

几个壮汉听了嘿嘿一笑,考已刚要说什么,就被几个汉子拉到了舟上。

“你可真够命大的,在山洞里呆了一晚上都没死,昨天我们来接然妹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唉,也是我们大意了…”

“沈二哥,你说什么呢!”淑然没好气地骂道,“什么死不死的,像你这种人整天没头没脑的说话也不好听,不会说别说去,省的给人家添堵。”

说罢,那沈二哥嘿嘿一笑,等上了岸,淑然的父亲,还有几个村亲都在那边等着,考已向众人行礼,之后便说自己有要事在身,须得着急赶路,便要离开,任凭谁也留不住,那淑然一见,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扁着嘴,道,

“让他走好了,不过是一个船客,给了船钱赶紧走。”

考已伸手从衣衫里去摸钱。

“五十两。”淑然道,虽说把手伸得直直的,心里却直希望他拿不出来。

考已一怔,转手摸了自己的玉诀,递过去,便一言不发转身要走,国业为重,他经不起半点耽搁。

不料他刚走出没十步,只听得众人乱成一团,都叫着“阿然,阿然,然妹,然妹…”呼声越来越高,他急忙回头去看,却见她倒在人群里。

他明知她有寒疾,寒疾刚发,哪里受得了江上的冷风吹了这么半天。

他留下来,为她把脉,开了方子,村中没有的药材,他亲自到山上去采,虽然不能使她痊愈,但至少能免她一丝痛苦。

她发烫的额头终于恢复了以往的温度,寒疾使她的面庞如冰玉一般清洁无暇,却同样让她痛苦不堪。

“考大夫,可有什么法子彻底治好我的女儿?”她父亲心疼地坐在一边问道,自从大家都知道考已会医术之后,都叫他考大夫。

“宫中有一种丹药,叫做龙胆,此药可以治阿然的病,但是,这病需要长久养着,不出十年,恐怕难以药到病除。我虽可以向王上讨来一颗两颗,可十年的药,恐怕我也无能为力。”

那老汉听了考已的话不住流起泪来,考已收拾了医药箱,想必她不久就会醒来,便准备离开了。

风吹着衣袖,江边种着许多束花草,考已乘了风,便朝水谷城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