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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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当我惊吓着回过头,拍我肩的中年人在熙熙攘攘的站台上,已经退到两米开外,隐蔽在站台雨棚的阴影和柱子刚好能掩饰住的角落。他瘦高个儿,黑发盖住了眉毛,细长的脸上镶着一对在暗处也显得非常有神的暴突眼,把眼下那只高高的鼻头和大嘴巴淡化了,因此,虽然都是瘦和大,却也并非那么失调。

“放心吧,我没有恶意,”中年人说。

“什么事?我还急着赶回去呢!”我退到公路边,招过来一辆出租车。

“上车边走边谈,”他也抢着上去。

“好吧!”我说,给司机讲了要去的地方,暗中把拳头拽紧。

桑塔那飞快地驰出了张颍家的范围,穿过条条显得冷清了很多的街道。中年男人叫司机打开内灯,然后伸过一只手到我的面前,“给你看看这个。”

“什么?”我吃惊地看着他,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来看,是几张照片,照片上的人三十多岁,是在讲话席上,尽管脸很胖,头发也稀少,前额空白一片,左脸上的黑痣和面容神态都显得年轻。在他身后的红色背景上有“……庆公司十周……”五字。

“广州庄庆公司十周年庆的现场拍的,这个胖子叫谢春正”中年人仰靠在出租车背椅上,微闭双目好一会儿,才自我介绍道:“我,钟智维,广州人。已经暗中调查你有些时日了。”

“有什么目的?”

他指指照片上的讲话者。

“与我有关系吗?”

钟智维摇摇头。

“既然与我无关,为何……”

“为了一桩贩毒案件,更确切地说来是一个贩毒集团。”

“什么?你是……”当他提到“案件”时,我已经猜到了他的身分,感到十分意外。

“我们的这次见面,你不得向外透露半个字,包括你最亲的人。”

“放心吧,我有分寸,”我暗示这里还有一个出租车司机。

钟智维笑了笑:“那就好,有些时候我也得凭直觉来相信一个人,希望这直觉不会出卖我。”

“也希望我的判断不会有错。”

“你是说……”

“你的来历和身份,”我回答,不再去想司机的事情。

“那好!”钟智维说着,转而对司机喊道,“老余,先别忙送他回家,按计划走吧!”司机点了点头,朝住宅区通往市郊的路上疾驰而过,爬上了又陡又长的坡道。

我非常吃惊,看看出租车司机,再看看这个自称钟智维的男人。

“老余是我到这面来的唯一搭档,身份是出租车驾驶员。”

我正准备介绍自己,老余打断了我的话,说:“不用介绍了,我们早知道你。”

“你们!”

“和你接触之前,当然要调查清楚,”中年人说。

钟智维继续把话题转回到谢春正的身上来:“这个谢春正就和刚才我告诉你的贩毒集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的毒网铺得很宽,要想一网打尽还是需要非常周密的部署。”

“可我还是不明白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疑惑地问。

“因为刚刚你送回去的那个叫张颍的女孩,他的父亲以前也是吸毒的,后来进过戒毒所,后来3.28毒品案告破时,发现他也曾参与贩毒,介于他有悔过之意,又暗中提供了些许线索,我们便把这条鱼饵悄无声息地放回了水中。”

“我似乎被莫名其妙地卷进了危险的境地,”我有些懊恼地打断了他的话,不愿意再听下去,“想来我也帮不上你们什么忙,要不就在这里下车,我自己打车回去吧!你们大可放心,就当我什么也没听见,回去后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钟智维立即拉住我的胳脖,恳切的眼神看着我:“多少无辜的家庭因为毒品而支离破碎,那些比张颍还深受其害的孩子们,仍在风雨飘摇的童年度过,而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不法分子对他们肆无忌惮的伤害吗?”

回忆起张颍眼神中透露出的她那年龄不应该有的凄楚与酸涩,我有些犹豫起来。

“我们不强求你做什么,但只要你参与进来,我会以百分之百的责任保护你的个人安危,”钟智维接着说。

“我……有些突然,容我三思。”

车已经驶入市郊荒无人烟的一段,幸好偶尔有车辆来往,再加上路灯,才使得双行道两边的山林在黑夜里不至于那么阴森可怖。再经过一片荒置的土地之后,山林稀少了,隐约可以看到几处坟岗点缀在树林前。

“不用急于答应我什么,但也不用现在就离开,先和我去看看,尔后再考虑是否置身事外,我们信任你。”

“也好吧!只要你们都放心我再深入一点。”

过了那几道荒坡,再转两个弯,一排排火柴盒似的民房突然出现在眼前,路开始平缓。这些民房挨挨挤挤地,把原本宽阔的山顶道路分裂成无数蜘蛛网状。车开进民房深处,路上长期沉积的淤泥上,轮子印纵横交错,把车来回颠簸,路左面的煤粑厂没有灯光,一人来高的工棚像坟墓般躺在那里。右面是玉纸板厂,一盏吊灯幽灵似地挂在堆满玉纸板的平坝上空,随风轻晃,微弱的黄光便在玉纸板之间来回游弋。刚过玉纸板厂,我们就钻进已经荒弃的铁路桥下积水的涵洞,桥两面黑朦朦的山峦十分诡异,穿过桥,顺着左边山脚的铁路行驶不久,再转过弯去,树林里出现几座一层楼的平房,这些火柴盒似的房屋正面都有门无窗,车在第一间平房前停住,熄了灯,钟智维打开车窗看看,叫老余到涵洞里等着,好送我回去。我和钟智维下来,老余调过车头,转弯不见了,钟智维才拉我去绕到第五间平房的后院敲门。轻轻的敲门声就连最敏感的家犬都难以听到。两三分钟后,也从屋内回应出同样的声响,又坟墓般沉寂了。同样是两三分钟光景,门开出条缝隙,从比夜色更黑的缝隙里面探出一双眼睛,认认我和钟智维,迅速迎进屋子,砰地关上房门后才摸到墙角拉开电灯。突然亮起来的灯光使我头晕目眩,多久才从白刺刺的世界清醒。

“这是张葛,张颍她爸爸,”钟智维给我介绍开门的人,我揉揉还不太习惯的双眼,那张苍白、惊恐、满是疱疹的脸出现在我面前,枯瘦的躯体似刚爬出坟墓的死尸,抬抬眉毛,他想使自己无力的表情增加些好看的色彩,却反使额头上生起一道道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