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暖汤
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东海城第一中心医院的走廊里，取代了硝烟和剧毒的腥臭。这里是城市中少数在深海巨兽肆虐后还能维持运转的医疗设施之一，走廊里挤满了伤员和疲惫的医护人员，气氛压抑而忙碌。病房墙壁上悬挂的电视屏幕，正无声地播放着滚动新闻，画面触目惊心。
沈默被安排在一间三人病房靠窗的位置。他左臂打着固定绷带，肋部的挫伤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隐痛，脸上和手上贴着好几块纱布，但精神还算不错。旁边床上躺着林修平的助手小王，右脚踝打着石膏，悠闲的刷着平板上的新闻，屏幕上是各种关于“巨龟兽”的爆炸性标题和惨烈画面。而靠门的那张床上，穆子薇静静地躺着。她左前臂打着厚厚的石膏，被妥善地固定在胸前，额角的伤口贴着纱布，脸色依旧苍白，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少了几分平日的清冷锐利。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老刀和李教授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老刀换下了沾染灰尘的衬衫，穿着一件干净的深色夹克，但眉宇间的疲惫挥之不去。李教授则提着一个果篮，眼镜换了一副新的，看到沈默和小张都清醒着，明显松了口气。
“刀哥！教授！”沈默想坐起来，牵动了肋部的伤，疼得吸了口冷气。
“别动！老实躺着！”老刀几步走到床边，仔细打量着他，“怎么样？除了胳膊和肋骨，还有没有其他内伤？”
“没，医生说都是硬伤，观察几天就能出院。”沈默赶紧回答，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靠门的病床和墙上无声播放的新闻——画面正定格在“”巨龟兽“”沉入海时留下的巨大漩涡航拍图，标题血红：《灭世巨兽“巨龟兽”！东海浩劫，伤亡惨重！》
“巨龟兽？这名字取的真够逊的”老刀打趣道。
“子薇她……”李教授也关切地看向穆子薇。
“刚睡着没多久，医生说她骨折比较稳定，就是失血较多，需要好好休息。”沈默低声解释。老刀也点点头，目光扫过小张，后者立刻放下平板，挤出一个笑容：“刀主编好！我没事，就脚崴了！”
“你们没事就好。”老刀轻轻拍了拍沈默没受伤的肩膀，“这次……你们做得很好。非常非常好。核电站保住了，你们争取到的每一分钟都至关重要。东海城亲卫队那边，后续的声波诱导才能发挥作用。现在外面……全世界的头条都是它。”他指了指电视，“官方通报伤亡数字还在统计，但初步估计……伤亡失踪过万，直接经济损失无法估量。城郊东北工业区……几乎被夷为平地。”
电视画面适时切换，播放着巨龟兽在城市中肆虐的航拍片段：高楼如同积木般倒塌，高架桥被轻易踩断，剧毒吐息腐蚀出的巨大焦黑地带……每一个画面都令人窒息。接着是专家访谈，一个头发花白的学者神情严肃：“……根据现有影像和破坏痕迹分析，该生物高度疑似为深海极端环境，特别是高辐射污染区，催生的超大型变异体，其甲壳防御力远超已知材料，常规动能武器和能量武器效果极其有限，其体内蕴含的生物核能极不稳定，且能释放剧毒腐蚀性物质……威胁等级，前所未有！全球海洋国家特别是拥有深海核废料处理设施的区域，必须启动最高级别警戒！”
李教授语气感慨，“你们用命换来的数据非常宝贵！巨龟兽对特定频率次声波的反应模式、它的能量核心位置、甚至它可能存在的‘听觉’偏好……这都是无价的情报！我已经整理好初步报告，交给老刀了。”
“嗯，这份报告已经作为最高优先级呈送上去了。希望能对后续应对策略有帮助。”老刀沉声道，“现在日辉国的目光都聚焦在这里，压力巨大。后续的调查和应对，离不开你们。”
就在这时，病房门又被大大咧咧地推开。林修平拎着一个巨大的豪华果篮和一袋子零食走了进来，额头上贴着创可贴，嘴角还有点淤青，但依旧神采飞扬，脸上挂着标志性的玩味笑容。他进来就瞥了一眼电视，吹了声口哨：“嚯！咱们几个也上全球头条了！虽然只是背景板里的‘英勇民间调查小组’。”他笑嘻嘻地走到小王床边，把零食袋子丢过去，“精神头不错嘛！赶紧好起来，活还多着呢！”他又看向沈默和穆子薇，“沈大记者，穆大美女，啧啧，这造型……挺别致啊！英雄救美，名不虚传！”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在沈默和穆子薇之间暧昧地扫了扫。
沈默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尤其是穆子薇还“睡着”，他尴尬地咳嗽一声：“林记者，别胡说八道。”
穆子薇长长的睫毛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但依旧闭着眼。
“嘿，还不好意思了？”林修平还想调侃，被老刀一个眼神制止了。
“行了修平，让他们好好休息。”老刀转向沈默，“社里还有一堆事要处理，信息发布、伤亡统计、后续报道方向……我和李教授先回去了。你们安心养伤，需要什么随时联系。”他又看了一眼穆子薇和电视上循环播放的巨兽画面，对沈默低声道，“照顾好……大家。风暴，才刚刚开始。”
老刀和李教授刚离开没多久，走廊里就传来一阵急促又带着哭腔的熟悉声音。
“护士！护士！请问沈默在哪个病房？就是那个记者！跟怪物打架那个！”
“老沈你快点！磨蹭什么！”
“来了来了！汤别洒了！”
病房门再次被推开，沈建国和于素梅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沈建国手里小心翼翼地提着一个硕大的保温桶，于素梅则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布袋，里面飘出诱人的饭菜香。两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未干的泪痕，一进门，目光就死死锁定了病床上的沈默。
“默啊！我的儿！”于素梅看到儿子虽然缠着绷带但精神尚可，眼泪又涌了出来，扑到床边，想抱又不敢碰，手颤抖着抚摸沈默的脸，“吓死妈了！电视里吓到妈差点就……”她泣不成声，眼睛瞥到墙上的电视，正好播放着巨龟兽喷吐剧毒的画面，吓得她又是一哆嗦，“这杀千刀的怪物！作孽啊！”
“妈，我没事，真没事！你看，好好的！”沈默赶紧安抚，鼻子也有些发酸。
沈建国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红着眼圈，声音哽咽：“好小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上下打量着儿子，确认没有缺胳膊少腿，才长长松了口气。
于素梅的注意力很快被病房里其他人吸引。她看到隔壁床脚踝打石膏的小张，关切地问：“小伙子，你也伤着了？跟默默一起的？哎哟，遭罪了！”她又看向靠门病床的穆子薇。
这一看，于素梅的眼睛瞬间亮了！
病床上躺着的姑娘，虽然脸色苍白，额头贴着纱布，手臂打着石膏，但难掩清秀的五官和那份独特的沉静气质。尤其是闭着眼睡着的样子，显得格外惹人怜爱。联想到儿子刚才下意识飘过去的眼神，还有电视新闻里模糊提到的“民间调查小组”……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巨大的“误会”在于素梅心中完美成型！
“哎呀！”于素梅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瞬间由悲转喜，甚至带上了一种“恍然大悟”的兴奋，她几步走到穆子薇床边，声音都放轻柔了八度，带着无比的怜惜和热情，“这位……就是默默的女朋友吧？哎哟喂！多水灵的姑娘！伤成这样……都是为了救默默吧？电视里我都看见了！翻车的时候，默默肯定护着你了！这傻小子，平时愣头愣脑的，关键时刻还挺知道疼人！”她甚至指着电视上定格的巨兽画面，“跟这种吓死人的东西打交道，多危险啊！姑娘你真是……太勇敢了！”
病房里瞬间一片死寂。电视新闻主播还在严肃地分析着巨兽可能的起源和全球威胁。
沈默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床上，脸“唰”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嘴巴张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急得直冒汗：“妈！不是！你误会了！她……她是穆研究员！同事！工作伙伴！”他感觉自己的解释在母亲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和电视里巨兽的咆哮背景音下，苍白无力。
林修平和小张瞪大了眼睛，看看于素梅，又看看僵硬的沈默，再看看病床上睫毛明显剧烈颤动了一下的穆子薇，表情精彩纷呈，拼命憋着笑。小张甚至偷偷把平板对准了这边，被林修平一个眼神制止了。
沈建国也愣了一下，随即看着妻子那副“我懂我都懂”的兴奋样子，又看看儿子窘迫的模样，再看看病床上那确实很漂亮的姑娘，眼中也闪过一丝“原来如此”的了然，乐呵呵地没说话，顺手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声音调小了些，似乎觉得家事比那灭世巨兽的新闻更重要。
“什么误会不误会的！”于素梅根本不给沈默解释的机会，她轻轻拉起穆子薇没受伤的右手（穆子薇的手指明显僵硬了一下），无比慈爱地拍着，“姑娘，别怕啊！阿姨懂！默默这孩子啊，从小就实诚，一根筋，不会说好听的，也不懂哄女孩子！但他心眼好！实在！你看，关键时刻靠得住吧？”她越说越起劲，仿佛已经认定了这个“儿媳妇”，完全无视了电视里还在循环播放的灾难画面。“你是不知道，他小时候可傻了！上小学了还尿床怕被人知道，偷偷把床单藏起来，结果捂馊了，熏得满屋子都是！初一跟他爸去钓鱼，鱼没钓着，自己掉河里了，喝了一肚子水，上来还嘴硬说是在学游泳！初二那年……”
“妈！！！”沈默发出绝望的哀嚎，恨不能把电视里那巨兽召唤回来把自己踩扁！他感觉自己一辈子的英明（虽然本来也没多少）都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尤其是在……尤其是在穆子薇面前！还是在全球灾难新闻的背景下！
“噗嗤！”林修平终于忍不住，第一个笑喷出来，肩膀疯狂抖动。
小张也把头埋在被子里，身体一抽一抽的。
连一直装睡的穆子薇，紧闭的眼皮下，眼珠也忍不住滚动了一下，紧抿的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虽然立刻又恢复了平静，脸颊上似乎飞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极其浅淡的红晕？她甚至微微侧头，似乎想避开电视屏幕的方向。
沈建国在一旁乐呵呵地打开了保温桶，浓郁的、带着家的温暖的鸡汤香味瞬间弥漫了整个病房，强势地压过了消毒水的味道，也仿佛暂时驱散了新闻带来的沉重。
“好了好了，素梅，先让孩子喝汤，补补身子！看把孩子臊的！”沈建国笑着打圆场，盛出一碗金黄油亮的鸡汤，先递给了靠门病床的穆子薇，语气温和，“穆姑娘是吧？来，先喝点热乎的，压压惊。默默他妈熬了一宿，老火靓汤，最补气血了。别管那傻小子，也别管外面那些吓人的东西，先把身体养好。”
穆子薇再也无法装睡，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还带着一丝刚睡醒的迷茫和虚弱，但更多的是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过度的热情和“身份认定”的窘迫和无措。她看向递到面前的汤碗，又看向一脸慈爱、眼神里写着“儿媳妇快喝”的于素梅，再看看旁边病床上那个一脸绝望、恨不得原地消失的沈默，最后余光扫过墙上电视里那依旧令人心悸的巨兽漩涡画面……
混乱、尴尬、荒谬……全球灾难与病房乌龙的强烈反差……但奇怪的是，那浓郁的、带着家的烟火气的鸡汤香味，还有眼前这对老人毫不作伪的关切和热情，像一股强大而温暖的洋流，悄悄融化了劫后余生的惊吓。
她微微动了动没受伤的右手，声音还有些虚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谢谢阿姨。”她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直接否认那个“误会”。也许……是太虚弱了没力气解释？也许……是觉得解释只会让场面更混乱？又或许……内心深处，某个角落，在这末日余波中，并不完全抗拒这份带着乌龙性质的、却无比真实的、能让人暂时忘却外面风暴的温暖？
她接过汤碗，小口地啜饮着。温热的汤汁顺着喉咙滑下，暖意似乎真的驱散了一些身体的寒冷和疼痛，也暂时屏蔽了电视里关于“全球危机”、“未知威胁”、“人类未来”的沉重讨论。
于素梅见状，更是喜上眉梢，觉得“儿媳妇”这是默认了！她立刻又盛了一碗，端到沈默床边，嗔怪道：“看看人家姑娘多懂事！哪像你！快喝！多喝点！伤才好得快！”那眼神，分明是在说：好好表现！别辜负了人家姑娘！
沈默看着母亲那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表情，再看看小口喝汤、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些的穆子薇，还有旁边憋笑憋得快内伤的林修平和小张，以及背景音里电视主播关于“巨龟兽”生态影响评估的严肃声音……他认命地叹了口气，接过汤碗，把脸埋进了碗里。
算了……毁灭吧……赶紧的……喝汤。至少这汤，是真实的，温暖的。
病房里，鸡汤的香气、父母关切的絮叨、林修平偶尔忍不住的偷笑、小张吸溜汤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特的、与窗外依旧混乱的世界和墙上无声播放的全球灾难新闻格格不入的温馨与尴尬并存的气氛。劫后余生的庆幸，家庭温暖的包裹，还有那剪不断理还乱的“误会”，让这个小小的病房，成了风暴眼中一个带着烟火气、淡淡窘迫和暂时宁静的避风港。穆子薇偶尔抬眼，目光掠过那个埋头喝汤、耳根依旧通红的男人，又迅速移开，眼神中的复杂，似乎又悄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度？窗外的天空依旧灰霾，电视里的巨兽阴影笼罩全球，但此刻，这一碗热汤的温度，似乎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