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章 心迹
三娘慌得扯住沈舟袖口:“沈哥儿若是不愿投军,不去便是,怎地就哭了?”
说着急忙站起,袖角轻拭沈舟眼泪。
林老舟师却道:“妙哉!妙哉!三娘你不懂,沈哥儿怕是醍醐灌顶,一朝悟道!”
随即转脸正色问道:“沈哥儿既有决断,不妨说与老汉参详。”
“阿翁且待些时日!”沈舟说着仰脖饮尽碗中浊酒,直觉浑身舒坦,毛孔尽开。
林老周师见沈舟不愿多言,心中已明了几分,忽又想起三娘,欲言又止。
“阿翁有何吩咐,但说无妨!”沈舟却是早瞧见他神色。
“三娘打小同你厮混,光腚娃娃的交情。”说着指了指三娘,“纵你胸中有千般丘壑,莫负了这丫头。”
“阿翁!”三娘小声的忸怩着,却是羞红了脸。
沈舟无奈苦笑,自己现在这副身子才十七,三娘更是刚满十四,实在难有什么非分之想。
只是林老舟师问了,他也不好搪塞过去,于是正色说道:
“阿翁容禀,某素来将三娘当作亲妹子般疼惜。只是她年岁尚小,娇花嫩柳似的,某要行的路却是刀山火海,稍不留神便要粉身碎骨。”
“若三娘觉着凶险,便寻个安稳人家嫁了,绣坊绸缎庄里的郎君,总强过浪里讨食的莽汉。”
随后忽地攥紧缆桩上的绳结,指节泛白:“若是...若是三娘不弃...便是到了阎罗殿,某也替她受尽刀山油锅的苦楚。”
林三娘绞着红头绳退后半步:“奴自是跟定沈哥儿!”话音未落,便急急忙忙跑出舱门。
“好好好!“林老舟师拍着榆木桌板大笑,震得青瓷酒盏乱颤。
还欲在言,麻脸却掀帘进入,看见二人喝酒吃肉:“直娘贼!啃着鲙鱼灌黄汤,倒教某在艏楼喝冷风!”
抬手抄起竹筷,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烫得龇牙咧嘴也不肯松口:“这鱼脍咋这般鲜嫩?老舟师偷藏了手艺?”
鼻尖轻嗅:“这酒味?莫不是韩元帅赏的那坛透瓶香?”
酒碗往榆木桌板重重一撴:“日头打西边出来了?老舟师竟舍得开这宝贝坛子!”
林老舟师张口骂到:“放你娘的咸鱼屁!这鱼脍是沈哥儿的手艺!”
“甚么?”麻脸将鱼骨嗦得滋滋作响,油手猛拍大腿:“沈哥儿这手艺,炮膛里能轰碎金狗卵蛋,铁鏊上能烙软婆娘心肝!”
他挤眉弄眼朝沈舟比划,“沈哥儿往后讨媳妇时,这杆双头枪使将起来,前头霹雳炮轰得城门开,后头焦酥鱼香勾得春水来!”
“浪话比尿长!”老舟师给了他一个暴栗。
见麻脸来了,祖孙二人也没了谈下去的兴致,三人便大快朵颐了起来,吃鱼喝酒好不快活。
夜里,沈舟躺在舱室的床上,望着舷窗外摇曳的渔火,思忖着今日种种。
既然心意已决,便不必踌躇。
况且白日耗费精力颇多,不多时便沉入梦乡。
随后几天倒是相安无事,只是沈舟实在难以下咽船上的粗粝饭食,便每日变着法子做一些可口菜肴,唤来三娘与林老舟师同食。
比如用船上常见的咸鱼、干贝、虾干与米同煮,加入姜、葱去腥,类似现代的“艇仔粥”。
用发酵面饼夹入切碎的腌肉、腌菜,做成腌肉夹馍等等。
就地取材,因物制宜。
虽然比不得前世的美味,但却比船上伙夫的手艺强过许多。
吃的三娘脸颊都胖了几分,自从她表明心迹后,便不再拘谨,俨然以沈舟未婚妻自居,帮助沈舟打理起居琐事。
这倒是帮了沈舟大忙,他素来不耐这些琐碎,如今有三娘操持,顿觉清爽许多。
只是沈舟精于庖厨之事被麻脸水手传了出去。
自此每到饭时,总有人来道谢,说是要报答救命之恩,实则想蹭些美味。
沈舟推脱不得,也不耐其烦,索性便让众人多打些鲜鱼。
幸而船上铁鏊还有几具,干菜调料也充足,便唤来三娘和伙夫打下手,几日间便给每人烤了一条鲜鱼。
众人吃得赞不绝口,那伙夫更是感激涕零。
要知道在南宋,技艺向来秘不外传。
非亲缘者学艺需立门生帖、缴纳束脩,常见“三年为徒,五年半作”的规矩。
酒楼厨司收徒,必先签关书,言明“打死无论,逃师赔银”。
沈舟不仅救他性命,更将烤鱼诀窍倾囊相授。
凭这门手艺,他往后在各大酒楼谋个炙烤师傅的差事,断不会饿着了。
而随着时间流逝,距离海州港也越来越近了。
这天下午,海州港的轮廓在天际渐显,船桅上栖着的信天翁振翅长鸣。
沈舟扶着潮湿的舷墙远眺,咸腥海风里已能嗅到陆地的烟火气。
疤脸水手正用鲨鱼皮打磨霹雳炮膛:“沈哥儿这宝贝疙瘩可得拾掇利索,回头叫巡检司瞧见,少不得盘问来历!”
麻脸汉子蹲在桅杆底刮藤壶,贝壳碎屑簌簌落进陶罐:“你当都似你般蠢笨?林老早吩咐将铁管拆作货架横梁,官差若问起,只说是煎炊饼的炉架子!”
“沈哥儿!”跛脚水手拖着渔网奔来,“底舱渗水已堵严实,松脂填缝时照您教的法子,拿鲨鱼油混着硫磺熬,果真比单用桐油黏糊!”
前日飓风撕开两道船板裂缝,传统补漏法需三日阴干,改良配方却让商船抢出半日航程。
落日时分,海州港的栈桥已清晰可见。
市舶司的青龙旗在晚风里舒卷,数十艘船只桅樯如林,空气里飘着煮盐的焦苦与鱼市的腥咸。
“下锚!”林老舟师猛打旗语,“桨手就位,缓速进港!”
疤脸水手抡起铜锤敲响船钟,惊起成群红嘴鸥。
麻脸带着闽南口音的号子穿透暮色:“收帆勒缆哟——踏浪的汉子要归家。”
港口处,一市舶司小吏攥紧手中卷册,见又一商船入港,便例行核对。
这几日他奉命一一核对入港船只,可没有一艘卷册中的船只出现过,原以为是例行公事,
不料今日查验下,这艘商船竟与卷册中记录的一艘船只颇为吻合。
“这...这怎生可能?”言罢好像想起了什么,便迅速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