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国家形势报告(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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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中东号称“三洲五海之地”,即位于欧、亚、非三大洲的接合部,里海、黑海、地中海、红海和阿拉伯海之间。自古以来这里就呈现两个非常鲜明的特点:一是至关重要;二是异常复杂。历史上无数名人(包括基辛格、丘吉尔)都曾用类似的语言形容中东,即哪个国家控制了中东,哪个国家就掌握了世界。中国人也讲“中东是大国的竞技场”,是大国必争必夺之地。与此同时,中东也是人类文明的十字路口,是东西方文明冲突、交融的界面,是世界上地缘政治最复杂的地方。

对于中国来讲,最近十多年,特别是“9·11”事件以来,中国和中东的关联度越来越密切。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中国和中东的经济联系越来越密切。我们理所当然地会想到能源,以石油为例,2016年,中国进口石油占国内石油总消耗的60%多,据估计,2020年,中国进口石油要超过总需求的70%,其中约一半来自中东。天然气也是如此。第二,中东对中国国家安全的关联度越来越密切。中东是伊斯兰教的本源地区和核心区,近些年来,宗教极端势力的肆虐造成了全球性影响,中国也深受其害,特别是我国西北部地区。第三,中东对我国的战略利益关联度越来越直接。中东作为“世界地缘政治的战略高地”,其局势演变对世界是有全局性影响的,20世纪90年代初的海湾战争和21世纪初的“9·11”事件都对中国改革开放的外部环境产生过重要影响。而在我国大力推进落实“一带一路”倡议的今天,中东作为陆海丝绸之路交会点与我战略全局的关联度不言而喻就更加直接了。

2011年以来,中东进入一场历史性的大乱局、大变局进程之中。2017年的中东充满了动荡:也门危机不断深化,直至临近年底前总统萨利赫步上了卡扎菲后尘;6月初,卡塔尔外交危机突如其来,沙特阿拉伯带头对卡实施陆海空封锁;9月下旬,伊拉克库尔德自治区独立公投引起周围国家强烈反应,伊拉克政府出兵迫使自治区政府宣布收回公投结果;10月,叙利亚、伊拉克先后宣布消灭“伊斯兰国”;11月4日,黎巴嫩总理哈里里在沙特首都上演了一场“被辞职”闹剧;12月6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引起轩然大波;临近年底,伊朗国内罕见地发生民众示威风波。除此之外,还有沙特阿拉伯王国更换王储及国内引人注目的“反腐”举措,土耳其旨在将政体从议会制改为总统制的修宪公投,等等,无不牵动着中东地区“敏感的神经”。而特朗普公开挑战伊朗核协议的立场,更为2018年中东局势的演变投下了阴影。

中东到底怎么了?有人从教派冲突的角度做出解释,认为以沙特阿拉伯为代表的逊尼派国家和以伊朗为代表的什叶派国家的角力是中东乱局的主因;有人认为是“阿拉伯之春”后该地区国家政治、经济过渡和社会治理出了大问题;有人将之归结为国际恐怖主义的肆虐;当然也有人从伊斯兰宗教本身去分析原因。客观地说,上述观点均有其道理可言,但都不是当前中东问题的症结所在。笔者认为,当前中东最大的问题所在,是旧的格局和秩序崩溃了,而新的格局和秩序迟迟没有建立起来。

从地缘政治来讲,中东地区内部有四大力量——阿拉伯国家、伊朗(波斯)、土耳其(突厥)和以色列(犹太人为主),四大力量互为对手(基辛格所言“敌人的敌人还是敌人”),形成相互制约的局面。与此同时,中东为“世界地缘政治的战略高地”,素为大国必争之地,常常成为世界大国全球争霸的“战场”,如一战后的英、法和二战后的美、苏。因此,中东地区地缘政治的格局就是在动态的内、外两个平衡的形成和崩溃过程中运作的。

我们现在所说的中东崩溃了的格局和秩序是1991年后确立起来的,即“冷战”后确立的格局。1991年苏联解体,美国成为世界唯一超级大国,一家主导了中东秩序。克林顿政府在中东“西促和谈”(促进以色列和巴勒斯坦、阿拉伯国家的和谈),“东遏两伊”(同时遏制伊朗、伊拉克),中东地区的内部外部都出现相对平衡和稳定的局面。随着相对稳定格局的形成,中东地区在20世纪最后10年出现了历史上比较少见的和平局面:1993年,举世闻名的奥斯陆协议签署,美国总统克林顿与巴勒斯坦领导人阿拉法特、以色列总理拉宾一起获得了1994年诺贝尔和平奖;1994年,巴勒斯坦实现自治,领导人阿拉法特回到了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带;1995年,巴以开始了关于巴勒斯坦最终地位的谈判,一批阿拉伯国家开始与以色列发展经贸关系,其中,约旦继埃及之后成为第二个与以色列建立大使级外交关系的阿拉伯国家。

但好景不长,中东“冷战”后格局的崩溃始于2001年“9·11”事件。“9·11”事件后,美国立即宣布进入反恐战争时期,并接连发动了两场战争:2001年10月6日发动的阿富汗战争和2003年3月20日发动的伊拉克战争。这两场战争,特别是伊拉克战争,严重地颠覆了中东地缘政治内部力量的平衡。两场战争客观上消灭了伊朗的两个死敌,即阿富汗塔利班政权和伊拉克萨达姆政权,这使伊朗在地缘政治中的地位凸显。伊朗既是波斯人国家,与相邻的阿拉伯国家可谓“世敌”,又是什叶派国家(90%以上人口信奉伊斯兰教什叶派),在“中东逊尼派海洋中有如孤岛”。因此,伊朗的“坐大”自然会引起逊尼派阿拉伯国家的不安,一个以沙特阿拉伯为首的逊尼派集团隐然而现。然而,2003年伊拉克战争虽然客观上造成中东地缘政治力量天平的倾斜,但原有的格局并没有马上松动,原因就是美国力量的存在和对中东事务的大力干预(伊拉克战后美国在伊拉克长期保持10多万人的驻军)。但到2011年,两大事件使形势发展出现转折性变化:一个是所谓的“阿拉伯之春”,阿拉伯世界发生自下而上的革命,一些国家政权更迭(突尼斯、埃及、利比亚、也门),还有一些国家深陷危机,阿拉伯世界的力量进一步削弱;另一个则是当年年底美国从伊拉克大规模撤军。在此背景下,从2011年开始,伊拉克战争给伊朗带来的“红利”逐渐兑现,伊朗在该地区的地缘政治地位迅速上升。直到2015年伊核协议签署,伊朗开始正式“回归世界”,中东原有的格局彻底垮塌。

如果从更深层次来讲,在冷战后中东格局崩溃的同时,该地区还陷入一个“百年不遇”的大乱局中。与世界其他地区的秩序相比,比如说亚洲的秩序(政治版图)是二战后奠定的,即所谓雅尔塔体系,但中东的版图是一战后奠定的,是凡尔赛体系。一战后,奥斯曼帝国解体,中东在英、法两大帝国的主导下,大致按“赛克斯—皮科协定”划分势力范围,构筑了现在的政治版图。在2011年“阿拉伯之春”变局下,特别是在“伊斯兰国”肆虐的局面下,中东地区原有的政治版图趋于塌陷。我们现在看,像叙利亚、伊拉克,虽然现在在地图上尚未有变化,但是实质上未来已很难回到原来那种领土完整、主权统一的状态中去了。未来的伊拉克和叙利亚,特别是叙利亚,将会是一个什么状态,在其原来的版图上将出现什么样的国家或实体,什么势力将填补势力真空,现在都是未定之数。在这样的局面下,现在盛传特朗普要“重塑中东”,据说要拉拢沙特阿拉伯和埃及向以色列靠拢。沙特内部需要权力平稳过渡、外部要遏制伊朗,埃及当局则需要外部支持打压其最大的敌人穆兄会,美国统统给予支持,以换取沙、埃施压巴勒斯坦接受与以色列达成“屈辱的和平”。这也是特朗普执意承认耶路撒冷是以色列首都和将美国使馆迁往耶路撒冷的主要背景。这样,“联合起来的阿拉伯和以色列”就可有效地孤立和遏制伊朗。在美国所谓“重塑中东”的活动中,特朗普总统的女婿库什纳是个重要的人物,库什纳和小萨勒曼王储(两位“80后”)建立了“密切的合作关系”,是“重塑中东”最大的推手和实际操盘者。其实,从2003年伊拉克战争以后,如何应对伊朗“独大”、中东内部力量天平失衡就成为美国历届政府不得不面对的一道难题。小布什第二任期,美国在伊拉克保持10多万人的大军,并一度威胁攻击伊朗。奥巴马上任后,美国在中东实施“战略收缩”,开始向伊朗挥动橄榄枝。2009年6月,奥巴马在开罗公开演讲,呼吁伊朗“松开捏紧的拳头”,并推动与伊朗的核谈判,意图用“解除制裁”的核协议来束缚伊朗。同时美国鼓励沙特阿拉伯等当地盟友与伊朗进行“利益置换”,最终恢复中东地缘政治力量的平衡。现在特朗普又要全盘否定奥巴马的政策,公开挑战伊朗核协议,并鼓动和支持沙特阿拉伯等与伊朗对抗。

然而,旧的秩序和格局崩溃了,新的秩序和格局却难以建立起来,其根本问题还是在于内外平衡难以恢复。

一方面,今天伊朗的处境已今非昔比。实际上伊朗是一个得天独厚的国家,幅员辽阔(160多万平方公里),人口适中(将近8000万人,且人口素质相对较高),自然资源非常丰富,不仅仅是石油天然气。伊朗人常常说,虽然我们石油储量不是世界第一,天然气储量也不是世界第一,但是石油、天然气加起来是世界第一。除此之外,伊朗拥有非常丰富的几十种重要战略资源,包括铀。当然,伊朗在1979年伊斯兰革命以后陷入了内政外交的恶性循环,内政僵化,对外则四面树敌,一直到现在还没完全走出来。到2013年鲁哈尼第一任期时,在美国长期制裁的叠加影响下,伊朗面临经济崩溃的局面。因此,为摆脱困境,统治集团高度一致地推出了鲁哈尼。鲁哈尼出任总统后,对外积极推进核问题谈判以打破孤立,并在“伊斯兰国”崛起的背景下不事张扬地干预叙利亚、伊拉克战事。随着2015年7月14日伊核协议的签署,联合国对伊朗的制裁得以逐渐取消,伊朗的内外处境明显改善,国家“百废待兴”。当然,由于特朗普政府决意遏制伊朗影响力的扩大,挑战伊核协议,并施加更多的双边制裁,严重束缚了伊朗的发展及其与第三国开展合作的手脚。但从长远来看,现在的伊朗已似一只“归山的老虎”,而绝非可以随意压制的“羔羊”。

另一方面,阿拉伯世界日趋衰弱。阿拉伯世界传统上有三个强国——埃及、伊拉克和叙利亚,现在伊拉克被美国打掉了,叙利亚国已不国,埃及则自顾不暇,阿拉伯世界可谓群龙无首。近些年来,沙特阿拉伯挑起了阿拉伯世界“领头羊”的旗子,但问题是沙特自身的能力太过有限。沙特钱多是事实,也不缺少先进武器,平均每年花费上百亿美元采购的美式武器装备多数都在“沙漠里晒太阳”,不过,真刀真枪地打仗则是另外一回事,也门战事就是例证。更为重要的是,沙特阿拉伯社会与现代化的国际社会严重脱节,一直到今天沙特妇女仍然没有单独出现在公开场合的权利(必须有自己的丈夫或直系成年男性亲属陪同),否则会马上被关进监狱。目前,萨勒曼国王父子急于实行社会文化变革,并大力推进经济的多元化,但面临巨大的挑战,任重道远。因此,美国国内并不看好沙特在遏制伊朗方面的决心和作用,有些人甚至调侃说:“沙特愿意与伊朗抗争到底,直到流尽最后一个美国人的血。”

显然,目前中东地缘政治内部力量的平衡还难以恢复。而从外部的主要力量来看,美国明显没有大规模投入的意愿,而俄罗斯虽蠢蠢欲动,但总体上是有干预的意愿却缺乏干预的能力。

这就是目前的中东。

本报告各章的撰写者如下:第一章,丁隆、妥福良;第二章,龚正;第三章,唐恬波;第四章,丁隆、卜晶晶;第五章,丁隆;第六章,李亚男;第七章,陈双庆;第八章,牛新春。

中东形势变化很快,本书所有稿件写作截至2018年春节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