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阴阳学说与辨证论治

阴阳是中国古代哲学思想，它是中国古人为了生存，在长期生产与生活实践中对各种自然现象（如天地、日月、昼夜、寒暑等）进行无数次观察，反复总结，由低级到高级，由具体到抽象得出的结论，就发生而言，含义极朴素，就发展而言，形成理论，包含在现在的一分为二的唯物辩证法中，对指导人类认识世界（包括中医）有着深刻的理论与现实意义。中国古代医学家在长期医疗实践过程中，通过总结众多的防治疾病的经验，并使之升华为医学理论的同时，也把哲学阴阳概念和相关理论引进到中医学领域，产生了中医学的阴阳和阴阳学说。中医阴阳是中国古代朴素的哲学思想（主要是唯物辩证法）与广大中医工作者的医疗实践相结合形成的。中医所指的阴阳，是一种理论，名词是抽象的，对象是唯物的，体现了矛盾和统一的概念。中医的阴阳学说，既有哲学又有医学的理论，是中国古代哲学阴阳学说与中医学理论相结合的产物，是从阴阳对立、互用互根、消长转化的关系认识生命中的生理现象、病理变化，诊察疾病，辨识病证，探求养生防病、治病及用药规律的方法论。《黄帝内经》并未能对阴阳与阴阳学说给出严格的定义，而且哲学的阴阳与阴阳学说与医学的阴阳与阴阳学说混同在一起。无论是《易经》的“一阴一阳之谓道”，还是《老子》的“万物负阴而抱阳”，《内经》中的“阴阳者，天地之道也……治病必求于本”，都未能对阴阳的对立互根阐述得较为详细，多较模糊。有人说中医的阴阳学说是学理，而不是哲理，很有道理。前面已说过，中医的阴阳不同于哲学的辩证统一就是中医阴阳有某些限定，戴上一顶或多顶帽子。就《内经》中的阴阳学说，有人概括为：“凡是代表整体的、运动程度显著的、器官功能的均属阳；而代表局部的、运动程度隐藏的、器官实质的皆属阴。”诸如“天为阳，地为阴，日为阳，月为阴”“男为阳，女为阴”“人身背为阳，腹为阴”“心、肺、肝、脾、肾五脏皆为阴，胆、胃、大肠、小肠、膀胱、三焦六腑皆为阳”。人体的阴阳本质究竟是什么，都在探索，多种学说，都不完整，揭示人体阴阳的本质仍在路上。阴阳学说从根本上讲是涉及哲学的现象与本质这对范畴，贯穿于中医理论及医疗实践的“阴阳”本质的各种新理念及探索成果不断向纵深发展着，越来越接近“本质”的目标——只是接近，也许永远达不到目标。

中医学的“阴阳”的哲理是分散地包含在人体的生理、病理、辨证论治中，虽没有专门论述，但在中医学的各处均闪烁着阴阳的对立、互根、转化等哲理的光芒。有人说：“21世纪将是生命科学的世纪，人身阴阳的本质是这个世纪最有价值和最有希望突破的科学问题之一。”这句话在目前的医学界很有启发性及鼓动性，需要医学有志者为揭示其本质长期探索与奋斗。

《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之“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治病必求于本”，也可以认为是阴阳学说的总纲。它高度概括阴阳学说在认识世界万物及人体中的重要地位与作用。正因为阴阳是一对矛盾的对立、统一，是哲学范畴，可以拿来就用，用之就灵。阴与阳的关系在中医学中深刻地反映互生、互根的关系，而互根、互生是对立阴阳形成统一体的内在根据；是生理上“阴生阳长，阳生阴长”的内生根据；是病理上“阴盛阳病，阳盛阴病”的内在根据；是治疗学上的“阴中求阳，阳中求阴”，从而达到“阴阳平衡”或“阴平阳秘”的治疗根据。抓住了互生、互根，抓住了阴阳转化，抓住了阴阳制约的各种关系，就可以抓住中医学中“阴阳者，数之可十，推之可百，数之可千……”的千变万化的行之有效的理、法、方、药——这就是中医的精华。

中医阴阳学说的一个很重要的核心内容就是“阳化气，阴成形”，这是对人体“生命之本”的高度概括。阳是化气过程，即把机体的形质化为无形之气，这是功能活动；阴是成形的过程，即把外界的物质合成自己的物质。可以认为阳是化气过程，阴是成形过程。阳的化气过程符合西医的人体新陈代谢中异化作用，阴的成形作用符合西医的同化作用。按现代医学也可理解为人的新陈代谢中的分解代谢（化气过程）及合成代谢（成形过程）。有人提出：“在生命活动中，新陈代谢的同化作用和异化作用是最基本的矛盾。同化作用产生的有机物质，相当于阴；异化作用分解有机物释放能量，提供动力，相当于阳。”在人体的功能活动方面，无论是整个有机体，还是各系统、器官、组织、细胞等，都具有兴奋和抑制、亢进和衰退这样对立统一的过程，我们可以认为兴奋、亢进属阳，抑制、衰退属阴。用现代科学的生理、病理变化来诠释理解中医的“阴阳”，这种认识实质上对西医和中医都不算公平。对西医来讲，中医的阴阳远不能达到西医的分析水平；对中医来讲，把中医西化了，远不能解释中医阴阳理论的整体性、联系性、动态性与有序性的深邃的含义，更不能反映中医系统论中最本质的内涵。但有些认识是肯定的，中医的阴阳与西医中的同化与异化作用、合成代谢与分解代谢有多个融合点及极为相似的同归性及一致性，这是中西医结合的融合点，它起码为我们以后的中西医结合防病治病提供了一种正确分析与准确判断的理论武器，也是中西医在理论上的有机结合的一个成功方面。

中医学认为，人是有机的对立统一体，这个统一体中的内和外，气和血，寒和热，气的升与降，物质和功能等，都是处于相互联系、相互制约、相对平衡和不断变化的对立统一体中，从而维持着机体的正常运动与活力，这就是人体的阴阳平衡及阴阳对立、互生、互根、互利、互用。生命的过程就是不断地化气与成形的过程，化气与成形总是此消彼长，彼消此长，保持动态平衡。这种阴阳两面互为前提，互相转化，既有对立的相反相成，又有互利的相辅相成，从现代科学的认识论而言，就是人体不断在体内及与外界进行吐故纳新的物质交换与能量交换——也就是新陈代谢的同化作用（成形过程）及异化作用（化气过程），也是新陈代谢中的合成代谢（成形过程）与分解代谢（化气过程）。

应该强调中医的阴阳学说的阴阳两面，既相互对立，又相互转化，而最终达到的是“阴阳平衡”“阴阳自和”或称“阴平阳秘”。“阴阳平衡”“阴平阳秘”实际是中医学的健康概念，是人体阴与阳之间交互作用而自和的一种最佳状态。阴平阳秘就健康，非阴平阳秘就不健康。健康的人体始终保持阴阳平衡、阴平阳秘或阴阳自和的状态，而维持这种健康状态的主要是人体的“正气”，中医强调“正气存内，邪不可干”，用现代科学讲，正气就是人体强大的先天形成和后天成长的免疫功能及防御疾病的能力。中医的阴阳学说特别强调阴阳之间的紧密关系，不可把它们分离，它们有一点像是一对既恩爱又相互争吵的夫妻。中医讲“阴者，藏精而起亟也；阳者，卫外而为固也”“阴在内，阳之守也；阳在外，阴之使也”，这是指阴阳本身在人体内的自发转化、互相协调的统一，是阴阳本身的共能所决定的。不是“他和”，而是“自和”，是“自己运动”的结果，不需要外力如药物的给予，就能达到自我转化、自我组织、自我维持、自我完成的生命本质——人体能保持旺盛的正气的本源。这也正是人类“正气存内，邪不可干”的特质及生来的禀性。在中医整个诊治及养生过程中，强调顾护“正气”，是一大根本特点，“正气存内，邪不可干”是贯穿在中医理、法、方、药中的灵魂，强调自身锻炼、自身防护、药疗或食疗都是重视“扶正”的理念——这是中医相较西医而言的一大优势。

阴阳的对立、互根、互助的统一运动是人体生长发育的总根源，阴阳的相互消长规律又是人体的生理、病理变化的根本规律。正因为疾病最终是由阴阳的偏盛偏衰所致，所以古代医家认为，治疗疾病的根本法则就是调理阴阳，以药物之偏纠正机体内的阴阳之偏，《黄帝内经》所指出的“谨察阴阳所在而调之，以平为期”，正是说的这个道理，从而采用“因而和之，是谓圣度”（《素问·生气通天论》）的治疗理念。凡是阴气盛而损及阳气者，则损其有余之阴，采取“寒者热之”“凉者温之”的方法；凡属邪气的作用而导致阳热盛而损及阴液者，则损其有余之阳，采取“热者寒之”的方法。凡属功能衰退，阴气不足导致阳气相对亢盛的，则采取补其阴的方法；阳气不足导致阴气相对亢盛的，则采取补其阳的方法。“寒者热之，热者寒之”“实者泻之，虚者补之”“表者解之，里者和之”，是中医八纲辨证的提纲性要点，也是“八纲”之首“阴阳”之纲的重要内容。中医以“正胜邪退”“阴阳平衡”“阴平阳秘”为治病及维护健康的最终目标，无论是药物，还是针灸、推拿等办法，均是以达到“正胜邪退”“阴阳协调”为目的。阴虚证、阳虚证在许多疾病过程中的临床表现是客观存在的，从系统论分析，它们是病理病机中的两大常见的系统质。几十年来对阴虚证与阳虚证的科学研究从没停止过，其科研成果屡屡问世，许多论文在学术界影响很大。其中从分子生物学发现的环腺苷酸（cAMP）、环鸟苷酸（cGMP）、17-羟、17-酮等对阴虚、阳虚的本质研究有很大的促进作用，1973年美国生物学家Goldberg提出cAMP、cGMP是阴阳的物质基础的观点。我国的中西医结合学者沈自尹教授等也做了大量的临床与实验研究，得出了同样的结论。这只能证实阴虚证与阳虚证有相应的物质基础，但不能反映阴阳的本质，更不能体现阴阳的全貌。它的物质基础可能有许多现代科学尚未发现的内容，还有待将来的多学科尤其是系统生物学来揭示及证实。以还原论思路为基础的西医病理学恐怕无法诠释以系统论思路为基础的阴阳本质，研究下去只能离阴阳的本质越来越远。只有系统论与还原论两种思路结合起来，并行前进，才有希望。

现代生命科学揭示，生命的物质基础是蛋白质与核酸，但是单纯的蛋白质，氨基酸或核酸都不是生命，它们只是活着的人体的物质基础，生命的本质是不断的自我更新、自我复制、自我调节，表现为外有精、气、神，内有系统质的不同于世界万物，更不同于机器人的活生生的人类。有人提出，“人体不同于机器及机器人的根本特征在于人体的功能过程产生着并决定着形态结构，整体分化出并支配着部分，功能性、整体性是打开人体奥秘的突破口”等。这类知识可帮助我们更深入地去探索人体阴阳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