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红叶书屋（16）
冯吉祥踌躇满志走进红叶书屋的时候，周村一矿上的几个青年己经坐在那儿看书了。周红叶坐在她的柜台书桌后面翻看着文迎瑞的笔记诗歌，看到冯吉祥来了，只是露个笑脸，就算打过招呼，然后就又低下头去，继续看起笔记来。
冯吉祥压根就没有感受到周红叶的热情在那里，更别说看到她激动了。在冯吉祥想来，今天他们的见面，四目相照之下，周红叶就应该是如沐春风，如浴甘霖，不说激动得迎他上来吧，至少也该是突然之间桃花就盛开的样子。
从周红叶流露出来的这个表情和接下来的态度上看，冯吉祥己经感觉到他的到来，还不如一个常来的书客享受到的服务待遇暖心，准确地，他感受到的是被冷落，是心凉。令他足以意识到出问题了，心底一沉，他那股豪迈劲便烟消云散了。
是的，周红叶对他的热情己经如潮水一般消退，昨天留在他心中的美好己经成为过去式，他能不能接受得了，都己经是个事实。
是的，敏感的冯吉祥还想不通问题出在那儿了，今天的周红叶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这种淡不拉叽的态度，这不就是要告诉他，咱们之间己经没的谈了么！
幸好昨天杨小杨没有和他同来，要不然周红叶今天的变化，冯吉祥又要想着是因为杨小杨的原因出幺蛾子了，那怕杨小杨就是没说一句话，他也得背起这口黑锅来。然而，就算杨小杨没有来过，就能避免了背上这口黑锅么？不能，若不信，你只管跟紧今天的事态看下去，看看是不是就这结论就对了。
周红叶没说话，他冯吉祥就得先说第一句话了。一路上走来，想得美滋滋的，以为着今天必然又会是一个高歌猛进的日子，盘算着今天必然又会将爱情进行曲推进到又一个层次，却不料想事态己经一夜之间发生了惊天大逆转。
冯吉祥迎门而立，嗖嗖的冷凉之气，从头上沉降到了脚底，意外么？太意外了。意外么？只要垂下头来认真想想，实在是一点也不应该感觉到意外。今天不发生意外，那才该叫做太意外了。
冯吉祥说，红叶，你怎么啦？
看到周红叶手里还捏着文迎瑞的诗歌笔记，冯吉祥联想到，周红叶可能是又缅怀上旧时的情恋了。这是说得过去的，一段刻骨铭心的热恋，突然间就戛然而止了，就无可奈何终结了，不曾翻过的脸，不曾吵过一句的嘴，不曾伤过一次的心，往事历历，每一个在一起的场景都是那么甜蜜幸福，却就风吹云散了，怎么能不叫什么时候想起来，就什么时候心痛成一片。
冯吉祥说，故人己去，怀念徒劳无益，还是向前看吧。
冯吉祥想着，但愿就是这点小原因，临时影响了周红叶的状态。给予一点安慰，给予一点关切，应该就能抚慰了周红叶的心疼。
周红叶说，你想那去了。你看书吧，我想好好静静心。
看来周红叶并不领情，冯吉祥站着那儿可就有点尴尬了。不能这么尴尬着，得打破一种令人不能愉悦的气氛，今天才能开了这个局面。冯吉祥便不再说话，踱步到了书架前，装作选起书来。实际上他心里翻江倒海，开始琢磨起周红叶到底是为着什么变冷淡起来，不时就回过头来，观察一下周红叶的动态。
周红叶可没有观察他的心思了，只是一味地在翻阅文迎瑞的诗歌笔记。周红叶看进去了么？显然没有，心不在焉。周红叶没有看进去么？显然也不是，她似乎仍然在伤怀，像是从昔日的某个情境中走不出来。
周红叶是装模作样么？当然不是，也肯定不是。周红叶是在缅怀旧情么？没错，她的确难忘和文迎瑞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但文迎瑞并不是她的初恋，却远远走在了初恋的前面，迎风就伫立成了一根后来人撼不动的标杆。
周红叶的初恋只是她高中时代的同学，只是眉来眼去里的情窦初开，只是阳春三月里的蜂飞蝶舞，只是操场边的莺莺燕燕，只是花前月下的投怀送抱，只是触动了青春华年里的荷尔蒙的澎湃，只是引发了相互动态地卿卿我我情情爱爱，除此什么都不是，什么也没有学到，学生时代就成为过去式了。
周红叶的初恋是永远沉没在时光尘埃之下的尘埃，是青春华年里的一个愉快的涟漪，风平浪静后，就再也寻觅不见。文迎瑞才是她的终生难以释怀。文迎瑞不仅给予了她真爱，教会了她什么叫真爱，还教会了她什么叫生活，什么叫日子，什么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惜了，那么优秀的一条生命，就那么被永远地埋葬在了地心深处，永不见天日了。
今天，周红叶是有意把冯吉祥晾起来了，她在默默地做着切割，默默地斩断着生命中又一场极其短暂的花落花开。她己经没有再窥视冯吉祥风彩的欲望了，刚刚热起来的情怀就开始了冷却。她的第六感觉还是存在的，冯吉祥的动态还是感觉到的，只是不过敏了，不发电了。
冯吉祥很快也意识到，今天他是被有意晾起来了，看起来他的情缘真的就是这么凉凉了。莫名其妙么？他不能不低下头去思考一下，问题究竟出在了那里。
冯吉祥不甘心，也不情愿现在就这么默默地离开红叶书屋，如果他就这么带着一场莫名其妙的失败回到三矿，说不准谁就会问起他今天的效果怎么样，他又该怎么回答？早上在众人面前的大言不惭，对杨小杨的傲慢放言，岂不成了打烂自己脸面的笑话！不行，他得想方设法挽回这个局面。
周红叶不想搭理他，他得过去搭理周红叶，搞明白问题到底出在了那里，而后就好采取针对性的措施了。
冯吉祥转回来了。
冯吉祥说，红叶，你是不是身上那儿不大舒服？
冯吉祥想以这种关切的态度，去暖回来一颗心，但是他不知一颗对他忽然冷了的心，必然不会是无缘无故的，一定是己经失望了他，才做出的决择。在他的爱情史上，可只有他抛弃别人的例子，还沒有那个女孩是抛弃了他的先例。
周红叶不能不给冯吉祥一个笑脸，爱情结束了，他至少现在还是书屋里的书客，怎么服务于书客，是个人的素质问题，不可以和感情搅和在一起。
周红叶说，没有。你是要买下这本书么？还是要在这里看？我给你倒上茶水。
周红叶的这种表达，语言是委婉的，精妙的，态度却是鲜明的，坚决的，她希望冯吉祥从她的表达里，体会到委婉的被拒绝，她希望冯吉祥听明白后，就不要再继续纠缠，能够理性地选择放手，不要再自寻烦恼，自讨没趣。
冯吉祥那里会就这么忍受被冷落的不堪，更不愿意承认一个破天荒的例子就这么产生了，太伤尊严。事到如今，冯吉祥都不愿意去反省，他到底失败在了那里。不过，这种风月场上的老司机，还是很有扭转尴尬局面的能力。冯吉要反转剧情，掌控主场权，踩碎尴尬和冷落，不管能不能挽救了爱情，至少当下他不能就这么灰溜溜无趣地离开。
冯吉祥说，红叶，咱们还是到那边坐下来好好谈谈吧，如果是我那儿做得不妥当，或者不知不觉中己经伤害了你，我希望你告诉我一个为什么，就算我们是真的谈不下去了，我也想诚心得到一个教训，做为一种经历记在心里。
周红叶连那一丝的微笑也不会再给冯吉祥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既然己经认真地分柝过了，他们是不合适的，那就不可以再留下隐患。冯吉祥可没有认识到，周红叶一旦决绝之后，那就完全是另一种状态了，你可以认为她就是那么无情和残忍，不过耽误了的只是你自己，谁叫你不肯反思自己行为不当在那儿了。
周红叶说，吉祥，咱们认识几天了？才四天了吧？你会以为我们是不是相识的时间太短，还不够了解对方？其实不是那么回事。我也不欺骗你，也不能说你就不好。其实了解一个人，也正像你说的，未必就需要一年半载的时间，有时候，真的就是三天五日就足够了。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想到了，我们真的不合适。
冯吉祥那里能接受这样的说法，今天他要死缠烂打，一定要打出个他能接受的说法来才肯罢休，却不想着，他这就是再次犯下更严重的错误。
冯吉祥说，絮我直言，这一定不是你的心里话。我是相信缘分的，我也看得出来，你并不是不喜欢我，而是不知道什么意外因素影响了你。我希望你能说说，指导了我明天的人生经历。
周红叶心里己经厌恶上了，但还是需要强忍着厌恶的情绪，和冯吉祥说上一些话，但她不会叫冯吉牵着鼻子转了，她己经想明白了，昨天那场谈论是怎样被冯吉祥周旋于掌控之中的，那就是在不知不觉中，被冯吉祥操纵了话术，亦步亦趋就落入冯吉祥的语言陷阱里。
周红叶说，好，你那边坐下去，我给你倒茶水，咱们谈谈。
冯吉祥暗松了一口气，以为周红叶的态度已有所改变，应该不出所料，还是一个可以改变好的开端。然而，事情果真是这样么？会叫冯吉祥明白过来的，他己经无力回天。
周红叶把一杯茶水捧到冯吉祥脸前，缓缓地坐在了冯吉祥对面。
周红叶委婉道来，到真像是要给冯吉祥讲故事了。
周红叶说，我开书屋三年来，总是会时不时想起，文迎瑞是怎么愿意停留在我的书屋里的。文迎瑞的诗歌笔记里，并没有写出来我们爱恋上之前的那段时光，他写下来的第一篇诗歌，己经是我们认识了一个月之后的事情。我和你们讲过那一个月中发生过的许多有趣事情。
冯吉祥想着，周红叶这是又要提炼什么精华呢？总不会是要我陪着她再怀一次旧这么简单吧。
冯吉祥说，我和杨小杨是都听过了，确实很有趣味，也使我想起来我的初恋。初恋总是很美的，因为我们不懂恋爱的意义，而演绎得那么纯粹又美丽。可是当我们明白恋爱该谈些什么的时候，那场初恋却无可奈何落幕了。每个人大概都会有上那么一场遗憾吧。
周红叶说，我不是要和你说这个，我是要说给你听，你们每一个人都是不同的。你们开始来到我的书屋时，带着你们不同的风彩走来，你们那个人都是一道独特的风景。文迎瑞是一道风景，杨小杨和你，也各是一道风景，我欣赏你们。
周红叶说，女孩子总是那么感性，每一种不同的风景都对我们有吸引力。不同的是，有的风景百看不厌，有的风景经不起一看。文迎瑞从来没有想过叫我看他什么，我看着看着就入迷了。杨小杨也没有叫我看什么，我还站在那儿看着，没想到他是一场海市蜃楼，我还没看出个心情来，他就消失了。
冯吉祥己经听出些问题来了，以为周红叶接下来就会说他，周红叶却不说了，这就好像等于说，他这道风景根本就不值一看。冯吉祥的心里是既嫉恨，又难容忍，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他被周红叶踢出局外了。冯吉祥的脸色阴晴不定，纵有三寸不烂之舌，这会儿也想不出说什么话来合适了，陷入了沉思。
周红叶说，我有件事想问问你，杨小杨是有什么事，怎么不过来看书了？
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么？没那么简单，周红叶的问题下都是叫冯吉祥认真思考的问题，在冯吉祥听来，是很受刺激的，周红叶可能知道了些什么事情，又可能并不是就想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情。
冯吉祥说，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妨碍了杨小杨，你冤枉我了。你可以换个思路想了去，如果我能妨碍了谁，只能说明这个人小肚鸡肠，嫉妒心很强，我不相信争风吃醋的男人，会是一个值得相爱的男人。
冯吉祥说，我想起来了，那天你和陶小玲在这里交流过，想来是陶小玲告诉过你，那天早上在三矿上，我和杨小杨发生了一场嘴上官司。说起来那也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是我们两人互相取笑了一下，杨小杨就赌上气了，说不过来就不过来了。
冯吉祥极力维持着一种淡定从容的风度，这也是他想保持好的尊严。他露出一抹笑容来，努力想表现得风轻云淡。
周红叶说，你怎么就能认定杨小杨是在争风吃醋？反正我没有看出来他己经喜欢上了我。他这几次来到书屋，我只看到了他的飘忽不定，也看到了他一而再的迁就着你。我不知道他这是为什么，但我看到了他的容忍。
冯吉祥冷笑说，是么？看来我不说点你不知道的事情，你是不会相信一个人表现给你看的形象有多不真实。冯吉祥心里己经动了怒，己经隐饰不了他自己的伪装。冯吉祥说，在三矿上，我们闲着了是会聊到你的，你不会说这也是不可能的事吧？
冯吉祥说，我和他交流过，他明确承认了他是喜欢你的，他也很想和你谈一场恋爱，也很想把你娶到家里去。你不知道的是，他为什么要和你远远近近若即若离，他自己说了，他们家的家庭经济不行，负担不起一段婚姻的费用。
冯吉祥却不会把该表述给周红叶听的内容表达出来，他不会告诉周红叶，杨小杨是多么真挚地权衡利弊过了，才放弃了追求，是不想谈一段伤感的爱情，还耽误了周红叶的选择。真实的事件，却是有选择性的表述，听起来还没有损害老朋友的意思。但他到底只是为着自己的目的辩护了，终究是客观不来，还是要打击杨小杨的。
冯吉祥说，你现在还会以为是我妨碍了他么？媳妇可以说不成，这是缘分有深有浅的问题，我无话可说，但是我不能背上这个黑锅。是杨小杨他自己权衡利弊过了，自己放弃了追求你，不是因为有我的存在，他才不再追求爱情了，他没有那么伟大，高尚。
冯吉祥说，我完全对我今天说的话负责，如果杨小杨今后真的再也不登红叶书屋的门槛了，我回去后无论如何都要把他动员过来，你可以亲自问问他，证明我说的有没有编造谣言损害他人声誉的成分。
冯吉祥说，红叶，杨小杨今天就过来了，不过他没有来你这里，他是陪着陶小玲去了你家的饭店，是去谈你妹妹了。
周红叶心里在咀嚼冯吉祥说出来的每一句话，原来冯吉祥这个人不仅打击杨小杨，也会巧妙打击她周红叶本人，他这不就是要告诉她，杨小杨其实是看不上她了么。周红叶还能辩别出来一个人的用心，够阴险了，可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周红叶说，吉祥，是你把事情想得严重了，杨小杨来不来看书，当然是他自己的事情。我没有在这件事要你背个黑锅。我只是顺口问了你一问。我想着你们是最好的朋友，问一问也不应该问出什么毛病来吧。
周红叶说，我没有怀疑你说假话。我说的是人这个事。杨小杨家里穷又怎么了？因为娶不起媳妇就连个爱情都不敢谈了么？这世上的姑娘各有各的样子，千姿百态，各有各的婚恋诉求，怎么可以看得千篇一律。
周红叶说，文迎瑞家里就不富有，我没有嫌弃过他。从开始文迎瑞就说过他出生在什么家庭，我也没有在乎过他。你们都看过文迎瑞的笔记诗歌，他写到苦难的内容并不少，你看没看在心里，我真说不好了。要是杨小杨自己坍塌了信心，那是谁也救不了他的。我看到的杨小杨，却并不是那么一个人。
周红叶说，杨小杨和陶小玲现在去了我家饭店，这个我确实不知道。我妹妹也不小了，有人喜欢她也很正常。
冯吉祥说，正常是肯定正常，可也未必正常。冯吉祥又要玩心眼了，自觉不自觉的就会这么玩起来，说，咱们说个笑话吧，你猜一下，他们俩个，那一个是追求你妹妹的男人？
冯吉祥的动机，己经是在确然的误导周红叶，其心昭昭，是要坚决败坏杨小杨了。在他看来，他的这场婚恋，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和杨小杨走在一起来。从他们第一天双双踏进红叶书屋，就是一个致命的错误。既生瑜，何生亮，杨小杨现在那怕就是再不出场了，也是会影响到他追求爱情的罪魁祸首。
周红叶勃然变色，不能再容忍下去，和这样的人讲道理没有意义了，这就是一副无赖的嘴脸，一贴狗皮膏药。
周红叶说，这个我不去猜，谁都可以去追求我妹妹，就是杨小杨看上了我妹妹，只要我妹妹愿意，应该也没毛病吧。
冯吉祥终于明白，自己的用心又用错地方了，终于明白，这一段爱情，己经不可救药，他结结实实的惨败了，无力回天，但还想作困兽犹斗，作最后的挣扎。
冯吉祥说，我是说，杨小杨他应该来看看你，你不是想着他没来你这里看书么？
周红叶说，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我只是想问问你，他是有什么事情忙上了，顾不了来看书。我记得文迎瑞在我这里，头一次买过书到第二次过来，就隔了一个星期，之后尽管来得次数多了，也不是天天都过来的，他忙着的时候，也是不会过来的。
冯吉祥叹息了一声。冯吉祥说，红叶，我知道我冲动了，伤害了你，我现在也明白过来，咱们应该是真谈不下去。人与人的缘分么，总是深深浅浅的，不能强求。
还好，最后的冯吉祥还算有个人的样子。冯吉祥站起身来，笑了一下说，我买下这书了，这些天来也累了，想回去睡觉，你忙吧。
冯吉祥就这么装着一肚子不甘心的惨淡心情，离开了红叶书屋，也没有去香喷喷饭店里看一看杨小杨和陶小玲，独自一个人就回了三矿。
陶小玲打包好饭菜，和杨小杨给冯吉送过来的时候，才知道冯吉祥早已不在红叶书屋了。
杨小杨说，红叶，冯吉祥那去了？周红叶漫不经心地说，早就走了，他沒有去看你们？陶小玲说，没有啊，饭我都给他买下了，这个人也真是的。
周红叶看着杨小杨，换了一副笑脸说，听说你俩要看我妹妹，我妹妹有没有意思？
杨小杨就打趣周红叶说，不错，是个好姐姐，关心妹妹的事。我们才认识你们姐妹三天两天，你觉得婚恋能这么容易地谈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