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一冬衰草信狼烟
“梁节度使有令！十五以上男丁悉数征发！“
平静的封家村像是水中投进了一块巨石一般炸开，正在晒药的五六个后生被套上麻绳，一名村老刚说了句“疫病方愈“，当即挨了记皮鞭。军汉们挨家挨户地搜查，将村民们一个个地拖出来，不顾妇孺的号哭。
“都解回去！”一脸骄横的队率叉着腰正喝叱，忽然一转眼，不由得半边身子酥麻，几分魂魄上天。
只见一个月白衣裙的少女立在村口，俏目带霜，满眼厌憎。
“好、好个绝色小娘子，这村里竟有这等人物……”这队率好一阵才缓过神来，不由得又惊又喜，正待挥手喝令部属上前抢人时，只见得金光闪动，他已是怪叫一声，软软倒在地上。
陆鹏缓步而来，扶起旁边一名坐地啼哭的孩童，素来温润的嗓音竟似淬了冰：“梁唯新？可是当初在蜀中为祸一方的那人？尔等回去告诉他，陆某能活人，亦能诛贼！”
几名军汉在他冰冷的目光下怆然退后，相顾失色，窃窃私语：
“都说了这村子来不得！”
“是真的有仙人啊！快走快走！”
这一夜，一场大雪不期而至。陆鹏坐在庙门边，寻思着日间村民们探来的讯息。
北方的胡虏趁着疫情方歇，朝廷内乱，大军再度南下。
他想起了在京城时那日所见到的星象，赤星如斗，自北而来。
方挺过了这波疫情，又要遭受战争之苦，这时代的百姓，当真是苦不堪言……
他长叹一声：“寻仙寻仙，这世间的真仙，为何会对苍生疾苦视若无睹？”
“元春不懂什么是真仙，在我心里，大哥你便是当世独一无二的仙人。”
元春拿着一件狐裘走出来，俏美的脸上带着几分雀跃：“终于制好了，来，大哥我给你披上。”
陆鹏不禁苦笑，他承认之前是小瞧这姑娘了。她不但没需要他的照顾，反而各种想着法儿反过来呵护他，生怕他饿着冻着半点儿。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噩耗亦随着逃难人群涌来。说是胡虏重骑踏破长石堡，平虏卫已成孤城。
封家村聚集的难民尤其多，医仙之名犹如一面旗帜一般将这些人聚至此处，却让陆鹏头疼无比。他哪来粮食救济这许多人？
这日几名村中孩童正在村口玩耍，忽见官道上烟尘大作。百余轻骑如黑云压境奔腾而来，为首者一袭玄袍，目光锐利，见到医仙庙的牌匾后猛地勒马。
陆鹏听见马蹄声走出庙门来，目光和那玄袍将相触，便不由一怔。
“果然是陆先生！”
那人大笑着跳下马，满脸欣喜地走上前。
竟然是北宫遇，京营节度副使，王子腾的副手。
陆鹏心里不禁涌起一阵古怪，这人……表现得如此亲热，难道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京中一别，咱对陆先生的风采念念不忘。”
北宫遇笑道：“咱听说此处医仙的风采，便隐隐有些疑心，因此动身前来，果然是先生在此救济世人。”
他心悦诚服地感慨：“某是粗人，听说过很多高人的传闻，却未如有像先生这般人物。”
北宫遇此番是与王子腾一起率军来援，两人都因当日平乱有功升了官，但恰好遇到胡虏南侵之事而领军出征，战后再一并封赏。
“王将军现在大同城，他对先生也是十分仰慕。如今我军中正缺人手，不知先生能否助我等一二。”北宫遇拱手，一脸恳切地说道。
陆鹏沉吟不语，身后的帘内却传来叮地一声轻响。
“先生不妨考虑一下，三日之后某当再来拜望。”
北宫遇引着人，绕过封家村向南而去。临行前，留下了几袋粮草。
陆鹏走到后殿，见元春怔怔出神，便轻声道：“你可是想家人了？”
王子腾便是元春的亲娘舅，她抬起眸来，秋水般的目光倾注在陆鹏身上：“大哥，我、我只是……”
“你若是担心你舅舅……那也不必，我不会让任何人将你夺走，除非你自己想离开。”
元春眼眸中闪过些羞喜，咬住嘴唇，轻声道：“大哥这般说我就放心了，只是，你决定去帮他们了吗？”
“嗯。”陆鹏静静地点头，目光似乎穿过庙门，看向了村中那聚集的难民们。
元春亦微微颔首：“大哥，我将你教我那首曲子弹得越发熟了，我弹给你听好不好？”
元春的琴艺相当了得，事实上贾府正是按照琴棋书画的顺序来培养四个姑娘。虽然比陆鹏差了一些，但也已差得不多。
她将琴取出来，弹响那首《半壶纱》，须臾间，整个封家村笼罩在优美的琴音中。
陆鹏的心境亦感到一阵温馨宁静，心中的些许疑虑也随之尽去，目光清明，灵台澄净。
“想不到南下之路如此之难，说好带你去看那天空般颜色的大海，看来一时也是难了。”
“大哥又何必急在一时，我们……来日还长久，自然有的是时间……”元春轻声说着，满脸红晕。
三天后，北宫遇果然再度来到封家村。陆鹏便带着元春，登上了北宫遇特地驾来的马车，离开了盘桓数月的封家村。
临行前，无数的村民和难民难舍难分，甚至许多孩童哇哇大哭。
北宫遇等人都看得动容，行出许久后，他长叹道：“先生在这晋北，当真如万家生佛一般，叫人好生敬仰。不过……”
他沉吟了一下，低声道：“亦有小人妒恨，暗中散布谣言，说先生欲效仿张角，这流言甚至传到了京中……”
陆鹏听了不禁失笑，这谣言虽然恶毒，他又怎会畏惧？
七八日后，一行人抵达大同城。一路上陆鹏见到的都是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氛，大同城也是一般肃杀低沉，满是大战将至的压迫感。
北宫遇带着陆鹏去见王子腾，他却是带上了元春一起，两人商量过后，决定将此事让子腾知晓，以后传至贾府。元春也想让爹娘祖母知道自己尚在人世，并且过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