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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秀木婷婷当时栽
王慧娘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千言万语化作一声低唤:“先生?”
“是我。”陆鹏微笑,“一别多年,你都长这么高了,怎么做起大夫来了?虽然倒是不错,但你爹娘怎会许的?”
慧娘顿时鼻端发酸,她不禁想起这几年遇到的重重阻力。在这个女子抛头露面都被视为逾矩的时代,她经历了不知多少艰难。是阿公的支持,和看到那许多穷人除去病痛的欢愉与感激,当然最重要是先生给她说的那句话,让她咬着牙坚持到如今。
她一时哽咽,千言万语在心里翻涌,只叫了一声“先生”,要将之倾诉出来时,却听见内里环佩声响。便见个穿月白襦裙的女子捧着药罐出来,鸦青鬓间别着支银叶钗,行走时似弱柳扶风,眉眼却凝着霜雪,真是好个绝色少女,看得慧娘不由发怔。
“这位……是元春姑娘。”陆鹏接过药罐,清淡的笑容里难免有一丝尴尬,毕竟元春的年纪一看就比慧娘还要小好几岁。
元春浅笑着屈身行礼,腕上五色丝绦随之轻晃,那明丽的笑容看得连身为女子的慧娘也不由心神荡漾。
恰在此时檐下忽然掠过一只寒鸦,呱地一声惊得元春手中药匙当啷落地,陆鹏已先一步俯身拾起将之放在桌边,元春则随手将旁边的几只玉瓶拿过来一一摆好。慧娘怔怔地看着,只觉两人间有着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默契,就像流水一般自然。
她的心里顿时涌起一阵复杂的情愫,那种感觉自己也说不清,有些失落,也有些释然,还有许多未知的东西,都化作一处,在这小小的庙宇里安静的消逝。
“原来发生了这么多事啊,王老先生也故去了,着实可叹。”
陆鹏听慧娘轻声讲述后,不由慨叹。
“阿公临终之前,都在感怀先生对我家的好处。”慧娘说罢,脸颊微红,鼓起勇气道,“先生,我、我这些年,做得对吗?”
她满眼期盼,对于她来说,眼前之人的认可,胜过他人千言万语。
陆鹏笑着点头:“当然。你做得非常好,比我可强多了。”
他完全没想到五年前那有些呆呆的、懵懵的小姑娘,竟然能成长到今天这样有主见,有能力,造福一方。当初的无心之举,切切实实改变了慧娘的一生,也救下了许多的穷人。
他欣慰之下,不由自主便伸手摸了摸慧娘的脑袋,随即便不由暗叫不妙——这完全是在拌儿身上养成的坏习惯!
慧娘一怔之下满脸红晕,旁边的元春明眸微睐,不动声色地笑道:“锅里的粥好像煮熟啦,我瞧瞧去!”
说着快步走向后殿,陆鹏轻咳了一声,将话题转回这场疫情:“慧娘你虽然勇于做事,但如此轻身前来,万一自己出事可就不好了。”
慧娘点头:“是啊先生,我感觉我太笨了,当初你教的东西我很多都不太明白。这次幸亏有你在,否则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陆鹏笑道:“可不是我一人之功,我只是尽了自己的一份力,是各地的村民们自己互相帮助,才得以如此快速的平息下来。慧娘,不要小看了老百姓的力量,他们才是最伟大的。”
慧娘似懂非懂,轻轻地嗯了一声。
从这天开始,慧娘在封家村住下,她决定再向陆鹏学习一段时间医术。
陆鹏自也十分欣然,他在太平店那半年多里,教慧娘的医术其实并不多,后者能有现在的成就,足见自己下了苦功,他自然会毫不藏私。
随慧娘一起来的同伴,如圆脸少女阿萝等人,听说医仙竟是慧娘平日口中的那位“先生”,都是又惊又喜。她们也留在封家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这个秋天,对于慧娘来说,是如此短暂。
仿佛只是庙门前的雀儿振翅飞过那么一瞬,便不知不觉到了深秋。
陆鹏将这些年来的医术感悟、经验和知识都细细地教给她,虽然有些过于高深的她还不太理解,但也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这天上午,她在庙后诵读了一会秦丰瑜先生所留的医案,畅想了一忽老先生的风采,便起身走向庙里来。
却见村民们将五郎庙围得水泄不通,她吃了一惊,挤身进去时,才见人人满脸笑容,五郎庙的庙门上方牌匾已是换成了“医仙庙”,正殿新塑的神像提着药囊,背负长剑,眉目与陆鹏有七八分相似。两边立着两个女子,一个是元春,另一个便是慧娘。
慧娘看着不由生出七八分羞愧,她自觉没做什么事情,如何也有这样的待遇?想去推拒时,却见陆鹏都拗不过一众村老,苦笑着直摇头。
只听鼓锣喧天而来,十里八乡的百姓们扛着“万家生佛“的匾额涌来悬挂于正殿,供桌上的新麦馒头堆成小山。原来的庙中正神五郎将军,已被挪到庙角。
“这真是……受之有愧。”
夜深人静时,陆鹏摇头轻叹。他本无意引起这么大阵仗,但既遇见此事,自然是要出手的。对他来说只是尽了一分义务,民众如此抬爱着实让他如坐针毡。
元春眼波流动,笑意盈盈:“大哥就不必过谦啦,若不是你,不知道有多少生灵涂炭。换作是我,也必会这般敬你爱你,你本就了不起嘛!”
陆鹏当作没听见——他已经有些免疫了,元春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太喜欢夸他了。而且夸得特别直白特别肉麻,初时他着实吃不消,现在渐渐习以为常,转头向慧娘问道:“你明日就要离去了?”
“嗯,再不回去,家里怕是得急疯了。”慧娘轻声道,“阿翁阿娘虽然一直恼我不听他们的话,但这两年也渐渐依我了,他们还是疼我的。”
“嗯,王大哥人还是不错的。”
陆鹏叹了口气:“我们也要南下了,可能过几天就动身。”
第二天慧娘便带着同伴依依而别,陆鹏立在石阶上望着她的背影慨叹,元春往他手中塞了个暖炉:“快冬天了,仔细冻了手。“
不料变故比朔风来得还急,次日天方未亮,村西忽然炸开犬吠,一群气势汹汹的军汉直闯进封家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