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西宁府中难症疑
十余日后,京城之南十里长亭,微风送暖,杨柳依依。
秦丰瑜于今日启程离京,陆鹏送出十余里,临别前,老先生执手叮嘱道:“乘风是惊世奇才,既无意功名,混迹红尘之中,便要提防小人嫉恨暗算。”
陆鹏点头道:“谨记先生教诲。”
两人虽然不以师徒相称,却有师徒之实。秦丰瑜将毕生所学医术倾囊相授,陆鹏着实受益颇多。
秦丰瑜又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笑道:“此是老夫半生行医所遇的一些奇异病症,连同心得皆记在此,你不嫌罗唣不妨拿去瞧瞧。”
陆鹏双手接过,秦丰瑜拍了拍他肩膀,便牵一头青骡,带着药童,洒然而去。
陆鹏目送他的背影去远,方才漫步而回。
秦丰瑜此去后,他也萌生了离京游历的念头。寻仙访道,总是要自己去寻找,机缘不能从天上掉下来吧。
一边思忖,他一边将秦丰瑜所赠的册子翻看。忽然翻到这册中所夹的一本薄薄小册,不由一怔,细看之下,不免感慨地转过头望去,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一本小册子,其中所记载的,是秦丰瑜家中世代相传的医术秘要,名唤截脉术。秦家是有祖训严令绝不可外传的,陆鹏以前就知道此事。而秦丰瑜竟是临别前将此术暗赠,足见他对自己的看重了。
也罢,就谨记秦先生教诲,多救治些病人便是了。
陆鹏离京的念头更加坚定,决定将这截脉术研读完毕后便离开。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便仍是每日去琼华楼做菜,下午后回到小院,研读医理,侍弄花木。
只是那晚的奇遇再也没有出现过,而琼华楼在京城的名声也是越来越大,许多达官贵人晌午时都会慕名而来。
这日午后,陆鹏在后厨堪堪将今日的菜肴做完,忽然一伙人气势汹汹地涌入,喝问道:“谁是陆乘风?”
老纪等人吓得呆了,陆鹏上前应道:“我便是陆鹏,诸位……”
“你就是那秦先生的徒弟?”为首一名黑衣男子向他打量了一阵,神情奇异,随即一拱手,“既是如此,陆先生,我家主上有些病症请你瞧瞧,劳您玉趾移步走一趟罢。”
此时谢华衣慌慌张张地赶来陪着笑还未开口,就被一名壮汉伸手推开。
陆鹏却是不慌不忙,虽然不知道对方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但既是治病去一趟也是应有之义。他向众人点头笑道:“不妨事,我去去便回。”
酒楼大堂中的食客们见了这情景,却是人人噤若寒蝉,便有想要出头过问的,也连忙被同伴拦住,压低声音解释。
待这伙人簇拥着陆鹏走远,谢华衣急得奔出来欲去寻些关系时,方有人冷笑道:“老谢你省省力气吧,可知道这是什么人?看清那伙人的衣饰没有?告诉你,那可是王府伴当的样式!只不知是各大王府中哪一家——”
谢华衣顿时脸色煞白,哭丧着脸道:“怎、怎会如此?陆小哥他一个厨子,又哪里会治什么病了?真是奇哉怪也……”
酒楼中一时也是人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过片刻,琼华酒楼的大厨被王府捉去看病,这桩匪夷所思的新闻便传遍京中。
……
“原来是西宁王府上的管事,失敬了。”
离开琼华楼后不久,几句交谈,陆鹏便得知黑衣男子姓潘名忠,正是西宁王府的一名管事。他对陆鹏很是客气,只是不时回头打量,显然对陆鹏如此年龄感到十分讶异。
据他讲述,原来是西宁王府中的一位太妃生了重病。这位西宁太妃已是七十余岁,但身体一向都还颇为健康。老太太笃信佛法,在王府里人人崇敬。不料在月余前忽然生了一种怪病,每日巳时和申时,均会突然难以自抑地嚎淘大哭,渐至呕血不止。
这怪病奇诡之极,朝中的太医,京里的各方名医延请无数,均对之束手无策。却不知何人向西宁王举荐了秦丰瑜,但潘管事带人去请时方知秦老已离京,却又打听得陆鹏这么一位秦老的“传人”,因此才有了到酒楼中请医生的奇事。
潘管事对陆鹏这样一个年轻“厨子”的医术显然毫无信心,将他带回去也只是交差了事,沉吟了一下低声叮嘱道:“陆先生,少时王爷问起,你只将令师之事说出来,推说自己不会看病便是,王爷想来也不会为难你。若是要替太妃诊病可就麻烦了,我家王爷是至孝之人,凡是诊治不来的医师,均吃了一顿好打,关在府里还不知几时得出!”
陆鹏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不禁思索起来,这失控大哭的病症听起来奇怪,但其实并不足奇。便是秦丰瑜的那本病例册中亦有相类记录,多是精神上的问题。但这样因时而发,还会伴着呕血的症状,倒确实是闻所未闻。
西宁王府在京城之南,车马行了一阵便到。诺大的王府雄伟之极,府门前的一条长街极其幽静,不只是行人禁入,连寻常官员也须得绕路而行。所谓“武将至此下马,文官到此落轿”便是。
潘管事引着陆鹏绕到王府侧门入内,转过几道拱门,不一时,便到了一间幽雅的房间内。少坐了一会,一个身着淡黄色蟒袍的男人缓步走出,看年纪大约五十余岁,目光冷厉,向着陆鹏打量,眉头渐渐皱起。
此人正是西宁郡王,他见了陆鹏这般年轻,也是大为不满,转头向潘忠问道:“这是你请的医生?”
潘忠忙将秦先生离京,只能将其传人带来的事讲了一遍,回头向陆鹏使了个眼色。
陆鹏微笑不语,西宁王转头向他问道:“阁下得了秦医几分真传?”
“秦师渊深似海,在下年幼,岂敢说真传二字,不过是略受了些教诲而已。”
潘管事听得一怔,西宁王哼了一声说道:“既是如此,潘忠你引他去替太妃瞧瞧罢。若是治不好,与那些庸医作一处!”
说着便拂袖而出。
潘管事向陆鹏摇头埋怨道:“先生既要逞能,却也怪不得我潘某人了。”
陆鹏微微一笑:“是。”
若是要他给这架子恁大的西宁王看病,他肯定是不情愿。但对方既是个年高德劭的老人家,据潘管事讲来阖府敬慕的那种,那这病瞧瞧却也无妨。
当然,对于奇难病症的好奇也是原因之一。
潘管事摇了摇头,显然对他不以为然。
在他的带领下,又穿堂过室的走了好一阵,一路所见到王府的富丽堂皇自不必说,婢女僮仆更是络绎不绝。
潘管事本来要带陆鹏去见太妃,但在他要求下,却先去瞧瞧那些被关起来的名医,看看他们的诊断。
这些名医被关在一处院子里,刚一进门,就听见一名吵嚷之声,一个声音说道:“恸哭不止,那原是七情郁结,五志化火,耗伤肝血,肝不藏魂之由也。或思虑太过,暗耗心血,心神失养,以吾之见,应当……”
另一人连声道:“非也非也,老太妃呕血频频不止,病源于中气虚寒,血不归经……”
只见院子里七八个老者各据一条长凳,人人侧卧,一边龇牙咧嘴一边互相争论,见陆鹏进来,齐齐一呆,便有人冷笑道:“潘管事,莫非此人便是那秦‘神医’么?”
显然这些人对秦丰瑜之名极其不屑,听潘管事解释后,一人便从长凳上坐起身来,指着陆鹏冷笑:“这等毛头小子,也配言称一个医字?想是那姓秦的自知欺世盗名,故此逃匿,却将这等愣头青推来顶包是也!”
另一人叫道:“可不是么?我等行医济世,活人无数,这小子凭甚跟我等……哎哟!痛煞我也!”却是激动之下坐起身时碰到大腿伤处,顿时连声怪叫。
这几个名医治不好太妃的病,着实是被西宁王好生痛打了一顿。正是气恼之时,对陆鹏毫不客气,人人冷嘲热讽,将气发在他身上,只有两个德性颇佳之人在旁边劝说。
陆鹏笑眯眯地并不生气,点着头只道:“对对对。”
他来这里并不是要跟这些人沟通,只是察看一下此前的病例,能省许多功夫。
众名医见他只顾着接了病案处方等察看,更是气恼,纷纷一瘸一拐地围上来叫道:“毛头小子你看得懂么?你读了几本医书?”
陆鹏充耳不闻,他将诸物察看一番,便抬头笑道:“走吧。”
同了潘管事出了这间满是怨气的院子,院中的名医们兀自气恼,其中一个恨恨道:“这小子当真可恶!待他也被打断了腿扔进来,老夫要好好教训一番,以后收做个药童带着天天责骂!”
另一人叹道:“那也得我等有命出去才是。”
众人一呆,顿时都不由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