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建国记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魔族文字的书。”

夏尔抚摸着封面说道。

夏尔开始学习魔族文字已经三年了，虽然早就学会，但索菲亚念给夏尔听的都是战争报告书或后勤文件的抄本，都是些实用性的内容。

魔族流传的战歌或逸闻，夏尔也只看过几张纸的薄薄资料，而且资料还是索菲亚写的。除此之外，夏尔读过的诗歌或故事，全都是人族或精灵族写的。

不过……魔族文字种类少，难以区分同音异义词，楔形字又难读难写，所以要读的话，还是人族或精灵族的文字比较好。

“是啊，这是少数用魔族文字写的书之一，但不是原典。”

索菲亚不满地嘟起嘴。

“因为魔族的人对写作或创作完全没兴趣。过去虽然有极少数奇特的人想写些什么，但不是被嘲笑为懒惰，就是内容被批评得一无是处，所以大家都放弃了写作。”

夏尔低头看着初代魔王写的书。

毕竟对手是魔王，没人敢嘲笑他怠惰，也没人敢批评他写的书差劲。

“不过，既然有人想写，代表应该还有其他作品吧？”

“魔王城的图书室里是有几本，但都是充满自我赞美和自我展示，跟自传没两样的拙劣英雄故事，不堪入目。”

“哦，这样啊……”

那被批评得一文不值也是无可奈何。

“只不过，很少有人一开始就能写得很好，必须以那种作品为垫脚石，不断钻研才行。可是魔王国没有培养人才的土壤……当然，实学也很重要。话虽如此，在文学和艺术被轻蔑为怠惰的环境下，不可能孕育出优秀的文化。”

索菲亚碎碎念着，不过在魔族王子面前，这样说话没问题吗？

不过，夏尔明白她的意思。

该怎么说呢，魔族……真的很野蛮。虽然现在才这么说有点晚，不过不只气质，连生活方式也是。

例如，夏尔跟普拉蒂的房间。在贵族家里常见的绘画或雕刻等装饰品，这里完全没有，顶多只有色彩鲜艳的挂毯。

家具和小东西大多是骨头或兽牙制成，欠缺美感。

服装虽然穿着华丽的服饰，但那是其他种族的工匠制作的，魔族的订单上还加上了毛皮和兽牙等装饰……与其说是不协调，不如说很有蛮族的感觉。

简单来说，就是［暴发户的原始人］的感觉，感性实在不怎么样……如果放着装模作样的室内装饰，说不定会被视为怠惰。”

“那本书也对魔族目前的生存方式提出忠告。不过，还是直接读过一遍比较快。”

于是，夏尔停止写作练习，今天的读书时间开始了。

初代魔王拉奥·吉亚斯之书，到底是什么样的内容呢？

夏尔立刻浏览序文。

［魔族原本是蛮族。我们是能力优异的种族，但未必是优秀的种族。］

！？

魔族在贬低魔族！？

听到［不是优秀的种族］，那些家伙会抓狂吧。

夏尔不禁确认了封面与作者名。索菲亚见状，露出贼笑。

“初代魔王陛下以魔族来说，似乎是个怪人。”

“原来是这样……”

书名虽为魔王建国记，内容却几乎像是自传。为何会成为魔王、如何成为魔王、对自身种族的想法，以及其半生，都以简洁的文章著成。

初代魔王拉奥·吉亚斯，出生于某个小部族，不知是第几个的孩子。

父亲是部族长，有数名侧室，他似乎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个孩子了。

［当时的魔族，真的只能说是蛮族。］

拉奥·吉亚斯回顾当时的生活。

［身穿毛皮，住在洞穴，坐在地上，徒手吃用火烤过的肉。填饱肚子后，就以石枪互刺，争夺名为“圣域”的小猎场，部族间不断发生争斗。］

真的是蛮族啊。

魔王国在这块大陆上急遽增加存在感，是约250年前的事。从初代魔王建国的时期来看，直到约300年前，魔族似乎都是无可救药的原始人。

不，虽然夏尔经常觉得他们很像蛮族，但既然会使用餐具，就代表他们相当文明化了。

［我天生就拥有强大的力量，从未输给同世代的人，成年时甚至能胜过年长者。我在战斗中屠杀了众多战士后，被视为下一任的部族长。］

［某天，我偶然仰望天空，看见了候鸟群。那些鸟是从哪里来的呢？我询问周围的人，但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感兴趣。他们只认为那些鸟是越过包围村落的山脉，前来造访圣域的猎物。］

［我厌倦了只是持续无谓争斗的日子。］

［我开始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想知道山脉的另一端。］

于是，厌倦了部族间斗争的拉奥·吉亚斯出奔了。

魔族的故乡似乎是被险峻山脉包围的陆上孤岛。除了被称为圣域的猎场之外，那块土地并不富饶，粮食与水都略显不足。拉奥·吉亚斯说，部族间的斗争或许也兼有减少人口的目的。

翻越山脉的旅途十分艰辛。即使是强壮的魔族战士，不吃不喝地翻越高山也会冻死。

拉奥·吉亚斯配合候鸟启程，以投掷标枪与石头击落飞鸟的蛮力确保粮食，但食物仍不够充足，他只能啜饮以火魔法融化的雪水，勉强撑过翻越山脉的过程。

［结果怎么样？山脉的另一头，是一片绿意盎然的土地。］

［我无法忘记第一次抵达山顶时的兴奋。］

［在抵达那片土地之前我不能死，我一心一意地下山。］

于是魔王抵达了，抵达了那片堪称乐园的丰饶土地。

拉奥·吉亚斯写道，他觉得为了争夺狭小［圣域］而展开血腥斗争的同族们很可悲。

然而，乐园当然有原住民。

他们是人族、是精灵族、是兽人族。

而他们即使在［乐园］，也为了争夺土地而斗争。

［我听到古老的传说，据说光之神创造了“生物们”，我对此惊叹不已。］

［而那些“生物”并非野兽，还建立起当时魔族所无法比拟的优秀文明，令我感到愕然。］

［最初造访的人族国家，将我视为怪物一类，以粗暴的“欢迎”对待我，不过我因为严酷的旅程而弄脏了毛皮，肌肤呈现蓝色，还长着雄壮的角，拥有强大的魔力，软弱的人族会害怕我也是无可厚非。］

［我轻易地击退了“欢迎”，就这样一边扫荡袭来的人族，一边造访兽人的国家。］

［我偶然撞见人族与兽人族的争斗，由于攻击了人族，结果就演变成帮助兽人族。］

［我受到兽人们的款待。兽人虽然在魔的资质上尽是软弱，不过在武技上倒是有值得一看之处。而且只要展现力量就能沟通，对于强者会懂得分寸，这点也让我中意。］

［我从兽人们口中听说事迹，做好了旅行的准备，流浪诸国。］

拉奥·吉亚斯在大陆流浪了数十年，学习其他种族的文字，接触其他种族的文化。与人族敌对，有时与人族友好交流，遇见排外的精灵族，有时与怪异的精灵共度旅程。他为矮人的锻造技术感到惊讶，与兽人的商队同行，甚至与龙族交战。

就这样，他环游世界，见识越广越觉得故乡与自己种族的贫乏。

［我心想，不能就这样在外头的世界终老一生。可是，我不认为族人会跟随舍弃故乡的我。就算不是这样，当时的我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带领其他部族的人。］

［山脉尽头的丰饶土地。要将那纳入我族手中，魔族必须团结一致。可是，我的同胞没有人会只因为道理而服从。我需要压倒性的武力。］

［我该如何获得那样的力量？我一边迷惘，一边继续旅行。］

［然后，在离故乡不远的荒凉边境。在他人无法进入，被称为受诅咒之地的场所，我找到了答案。那里有过去诸神大战留下的爪痕，时空扭曲的空间。］

［那里有通往魔界的门。］

［我发现了【黑暗传送门】。］

那是个通往恶魔们生活的世界，非常非常小的洞。

由于时空扭曲，所有存在都变得不稳定，魔力弱的人族与兽人族甚至无法踏入这片土地。

爱好自然的精灵们避之唯恐不及，热衷于锻造的矮人们并不会看一眼。

拉奥·吉亚斯不知为何踏进魔境，竟然发现了通往魔界的门。

他鲁莽地投身于时空扭曲之中，闯入魔界，第一次与恶魔们面对面。

［我受到粗暴的欢迎。与至今为止不同，与强大的恶魔们交战绝非轻松之事。］

然而，那场激战却吸引了强大恶魔的目光。

［魔神巴尔，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强大存在。那家伙向我提出契约，授予我吞噬敌人灵魂，将之化为己力的咒法，而我得到的部分力量则交给那家伙，然后用我的生存方式取悦它。］

契约成立了。

拉奥·吉亚斯习得［噬魂］的邪法，在归乡途中将所有敌对者赶尽杀绝，以他们的灵魂为食物。他透过【黑暗传送门】，将一部分力量献给巴尔。

就这样，拉奥·吉亚斯回到故乡，以压倒性的力量统一部族。

他成了魔族的［王］。

为了巩固统治，他从人族引进阶级制度。部族间互相合作，翻山越岭，攻入丰饶的土地。

再来就是夏尔所熟知的历史了。

毁灭人类国度，吞并兽人国度，支配哥布林与食人魔，焚烧精灵森林，让夜精灵加入麾下，使龙族屈服，吸收不死者。

当拉奥·吉亚斯获得足够的力量后，他将【黑暗传送门】的秘密与恶魔的契约也解禁给同族。与恶魔缔结契约，让原本就强大的魔族力量更上一层楼。而得知在魔界之外能轻松累积力量后，弱小的恶魔们也纷纷来到魔界。

魔王在卷末这么写道：

［魔族啊，吾等同胞啊，团结起来吧。］

［其他种族虽然懦弱，但其数量的力量绝对不容小觑。同胞彼此相争，难保不会被趁虚而入。争夺“圣域”的时代已经结束。向敌人学习，锻炼自己吧。切勿误判斗争心的指向。］

［魔王，我的继承人啊，统率着同胞前进下去吧。］

［没有大义，魔族便无法团结。因此，侵略吧，支配吧，持续制造敌人吧，让魔族和敌人竞争。如此一来，部族的隔阂也将被遗忘。切勿让我们的种族再度沦为不识文明的蛮族。］

夏尔阖上了书本。

原来如此……

夏尔完全明白了。初代魔王的思想，全都是为了让魔族成为独当一面的种族。而为了维持团结，即使以压倒性的力量支配，也必须将斗争心引导至外部。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别开玩笑了。

为了这种事，自己的故乡，还有大家都毁灭了。

开什么玩笑！

如果非得这么做，否则就会自相残杀的话！

那就是你们魔族最适合的末路！

那种事！

为了守护这种肮脏的血统，不惜牺牲其他种族的性命！？

恶趣味也该有个限度吧！

夏尔的手不住地颤抖。

必须用相当程度的自制力，夏尔才能压抑住将这本书撕成碎片的冲动。要是索菲亚不在场，夏尔一定会那么做。

“您觉得如何？这本名著完美地呈现了初代魔王陛下的思想呢。”

索菲亚天真无邪地问道。

夏尔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希望她能以为自己因为感动而满脸通红。

“我的灵魂为之震撼。”

没有比这更贴切的形容了。

“我……彻底明白了……拉奥·吉亚斯陛下的思想。”

夏尔一字一句，仔细地咀嚼着。

“……非常值得参考。”

夏尔闭上嘴，索菲亚则微笑着说道“那真是太好了”。

夏尔彻底明白了初代魔王的思想。

在彻底明白之后，夏尔决心要彻底毁它，要粉碎他所有的愿望。

夏尔有明确的方针，那就是魔王建国记。

简单来说，只要做这本书的相反就行了。

夏尔要倾覆国家，毁灭国家。

然后让魔族、让黑暗的鼠辈，沦为连文明之光都不知道，只能在洞穴里悲惨度日比野兽还不如的存在！

到了那个时候，对了，就来写自传吧。

——就以《魔王覆国记》为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