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训练
这孩子真的很有意思。
大公妃普拉蒂一边刺出长枪，一边这么想。
她指的当然是自己的孩子夏尔。他露出仿佛在死地被任命为殿军的壮烈表情，拼命地想要挡开长枪。
这虽然是实战形式的训练，但并非实战。尽管如此，他却展现出如此斗志！
这孩子总是这样——
普拉蒂这么想。
夏尔从婴儿时期开始，就是个自我主张强烈的孩子，但以魔族来说，他却很沉稳，平常是个文静的孩子。
然而，一旦牵扯到战斗，他就会骤变。和索菲亚的格斗训练是如此，和士兵们互相厮杀也是如此，现在的训练也是如此。
就算是斗争心强烈的魔族孩童，也不会到这种地步。要说是单纯的不服输，也未免太过拼命。
他将来的梦想，是超越父亲戈尔德·吉亚斯。普拉蒂深深觉得不可思议，他的斗争心——究竟是以什么为泉源？
夏尔的确被特别养育。为了不让他的人格产生奇怪的影响，只有值得信赖的人才能和他接触。
然而，这反而剥夺了他们与同龄孩童冲突、切磋琢磨的机会。有时也会因为被年长的孩子王打败，以这个经验为跳板学习控制感情。夏尔的教育方针褒贬不一，至今仍有人主张“应该要像普通孩子一样养育”。
他们的话也有道理。
但普拉蒂认为，夏尔不需要这么做。
这孩子很特殊，是注定要成为魔王的孩子。
[简直是天生的战士！！仿佛与生俱来——不，简直像是在出生前就知道战斗方式！]
如同吉亚斯族的族长欧格尔的评价。
夏尔与同龄的孩子明显不同，面对战斗的态度和心态不同。
无论多么不服输的孩子，在训练时都会变得软弱。本人或许认为自己很认真，但态度却出卖了他们。那些孩子并不拼命，一举手一投足都没有竭尽全力。
为什么？因为不知道真正的败北。因为孩童还不知道真正的败北有多么悲惨、残酷。
然而——夏尔却表现得好像知道这件事。
（真是不可思议的孩子。）
比方说，看——普拉蒂的枪尖轻轻撕裂夏尔的侧腹。
伤口再深一点的话，内脏就会喷出来。应该会剧痛吧。这是训练。如果是一般的孩子，就算痛得倒地大哭也不奇怪。
但夏尔只是表情扭曲，没有停止动作。反而拼命倾斜身体，用枪柄底部敲击普拉蒂，抵消她的进一步追击。
好惊人的动作。就算哭喊，实战中敌人也会毫不留情地追击——夏尔领悟了这一点。忍耐疼痛的精神，以及不停止反击的斗争心都值得赞赏。但很可惜——
“太天真了。”
动作还太天真。普拉蒂单手抓住逼近眼前的枪柄底部，用力一拉。
夏尔露出“啊”的表情失去平衡。普拉蒂毫不留情地用单手挥舞的长枪扫腿。
然后，将闪闪发光的长枪——
刺向翻倒的夏尔。
夏尔睁大双眼，硬是翻滚闪避枪尖。漂亮，要是直接被刺中，就会成为深深挖开腹部的致命伤。
然而他并没有完全躲开，枪刃在背上挖出一道伤口。
“嘎啊啊！！”
夏尔忍不住发出惨叫，在远处旁观的随从妮露倒抽一口气。看来伤到了脊椎，就算挣扎也无法再动了。
虽然勉强避开了致命伤，但那道伤在战场上是致命的。
……再怎么说，自己可爱的孩子过度痛苦的模样实在让人看不下去。普拉蒂解除架势，打算上前治疗——
但夏尔以充血的双眼瞪着她，突然放出强力的魔力。那道魔力就像蜘蛛丝般缠住普拉蒂——
“【转置】。”
都到了这种时候，还没有失去斗争心吗？普拉蒂在内心咋舌。
然而，不过，真的很可惜，那个诅咒没有生效——
随着皮绳断裂般的“啪叽”声，转置咒被无效化了。因为普拉蒂在刹那间展开魔力壳。
即使有以血为证的亲子关系，以及自己造成的伤口这种咒术要素，凭夏尔现在的魔力，还是无法贯穿这道防御。
“夏尔，你果然厉害。”
不过他的气魄值得称赞。因为命令他全力抵抗的不是别人，正是普拉蒂。
如果夏尔成长得更多，获得更强大的魔力，或者对手不是普拉蒂，而是魔力更弱的对手……
这次反击应该会成功，敌人会因为自己造成的伤口倒下，夏尔也能完全恢复，回到战场上吧。
“诅咒虽然方便，但对同等级以上的对手几乎不管用。只要用魔力的壳保护自己，大部分的诅咒都能弹开。”
我们魔族啊——普拉蒂说明后，夏尔嘴角流着血，懊悔地低下头。
“来，很痛吧。我来治疗你——【转置】。”
然而，啪的一声，皮绳断裂般的声音再度响起。
“夏尔……”
普拉蒂不禁傻眼。
夏尔让转置咒无效化了。
夏尔痛苦地喘着气，双眼充血，肩膀随着呼吸上下起伏。他遍体鳞伤，全身上下都是细小的枪伤，侧腹渗出蓝色的血液，背后的伤口甚至露出骨头。被抛出的下半身大概已经没有知觉了。
即使如此——他还是想抵抗吗？
“夏尔，放着那些伤不管，之后可能会留下后遗症哦。”
普拉蒂刻意以柔和的语气安抚他。
“说不定会对今后的生活造成影响，你也不希望这样吧？夏尔，事到如今，你已经输了，承认吧。再继续坚持下去，状况也不会好转……还是说，要等你因为出血过多而失去意识呢？”
普拉蒂仿佛可以听见咬牙切齿的声音。或许是过于愤怒，夏尔的脸染成一片漆黑，全身的伤口喷出鲜血。
普拉蒂不安地想“这下可能不太妙”，但过了一会儿，夏尔便精疲力尽地垂下肩膀。
他的魔力之壳滑溜地解开。
“【转置】。”
这次没有遭到抵抗，夏尔的伤势全部转移到了在背后待命的人族老人身上。
“……咿！？啊呀啊啊啊啊！！”
被锁链绑住的老人猛然一跳，发出丢脸的惨叫，整个人翻了过来。全身上下喷出鲜血，老人口吐血泡，翻着白眼，但很快就安静下来。不知道是痛到昏厥，还是无法承受伤势而断气。
……看起来没有呼吸，看来是死了。
看到这一幕，其他的人族奴隶们像是被点燃似地哭了起来。大家都是年轻的个体——哭声很刺耳。
“让他们闭嘴。”
普拉蒂命令随从们塞住他们的嘴。下次一开始就该这么做，普拉蒂记在心里。
“话说回来，老人果然派不上用场呢。”
普拉蒂忍不住叹气，本来希望他们至少能撑过一次。在灵柱族的领地里，有许多人族奴隶居住，其中也包含老人。
年轻女性用来繁殖，年轻男性则作为劳动力。体弱多病或年老者通常会被处死，但只有灵柱族例外，会让他们活下去。因为只要健康，就能用在转置咒上——但让老人活着也需要粮食，还得从领地搬运治疗用的素体，相当费事。
老人大多只能用一次，真的有让他们活下去的价值吗？虽然也能只用在重伤或致命伤上，但杀了老人，用他的空缺养育孩童不是更有效率吗？还是让索菲亚重新计算一下性价比吧。
普拉蒂是魔族的新世代。
她不只擅长战斗，也受过高度教育——
这时，普拉蒂忽然看到夏尔站了起来，瞪着老人的尸体。
他仿佛将尸体视为自己受辱的证明，表情像是受到愤怒与悔恨的折磨。
“夏尔。”
普拉蒂一出声，他就将那张脸转向这边。
那是对父母不可能有的憎恶表情。
普拉蒂背脊一颤，感到恐惧，但——更觉得中意。
——这时要是畏畏缩缩地窥探自己的脸色，或是以胆怯的眼神看过来，那就没救了。
必须要有壮烈一词足以形容的斗争心。要是没有这个，怎么可能抛下在场的魔王子们，成为什么魔王。
夏尔必须成为魔王。
为了取回遭到不当贬低的灵柱族荣耀，为了给千方百计找麻烦的其他妃子们一点颜色瞧瞧。
“你恨我吗？”
普拉蒂在思考之前就先发问。
夏尔没有回答。他硬是把憎恶与愤怒吞下肚，变得面无表情。
“你可以恨我，也可以诅咒我。夏尔，你尽管恨吧。”
普拉蒂的可爱孩子猛然抬起头。
“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变强。只要能帮助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所以。
“继续吧。刚才的动作虽然不错，但还是太天真了。要这样。”
她扭动身体，用枪柄底部反击的招式。她重现正确的动作。
“你的扭腰动作不够，试试看。”
这时，夏尔才像是第一次想起这是训练一般，露出了傻愣的表情。
但他立刻追随着普拉蒂的动作，想要将一切化为己有，想要变得更强，拼命地紧咬不放。
“没错，就是这个动作。给我记住了……那么，再来一战吧。”
“是，母亲。”
训练再度开始。
这已经可以说是死斗也不为过了。
战斗就是如此激烈，夏尔也使出了浑身解数。
练兵场的士兵们也因为过于壮烈的训练而屏息以待，但忽然间，一阵骚动扩散开来。
仔细一看，魔王陛下——戈尔德·吉亚斯的身影竟然出现在练兵场上。
“陛下！”
普拉蒂停下手，端正姿势。
顺带一提，满身疮痍的夏尔则是跪倒在地。
“您为何会来到这里——”
普拉蒂满身大汗又满身尘土，不禁想要在意自己的仪容，但随即露出苦笑。
——看来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被魔王的那些女人给毒害了。
现在的自己是魔族的战士，有什么好害羞的。
她一边挥去额头的汗水，一边挺起胸膛注视着戈尔德·吉亚斯的脸。
总觉得表情严肃的魔王稍微笑了。
“……我听说普拉蒂正在进行很惊人的训练，所以就过来看看了。”
“这是我的荣幸，陛下。”
接着，魔王的视线转向夏尔。
“夏尔啊，你很努力锻炼呢，要继续加油哦。”
魔王戈尔德·吉亚斯就这样翻动着披风，离开了训练场。
“……是，父王。”
夏尔依然跪在地上，以仿佛从地底响起的低沉声音回答。
“好啦，继续吧，夏尔。”
普拉蒂再次摆出架势。
因为治疗用的奴隶还剩下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