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死灵王
这里是午后的中庭里，遇到可疑人物……更正，遇到不死者之王的夏尔。
“这个时间带，魔族的小孩出现在这里还真稀奇。”
对方在背阳的回廊绕了一圈，朝夏尔走来。
“……我觉得自己没有比主动把手伸进阳光里的不死者稀奇。”
就稀奇这点来说。
“你说得对，我被你将了一军。”
死灵王发出“啊哈哈”的轻笑声，就算靠近看，也看不出它的性别。虽然安缇说他的魔力很混浊，但夏尔看不出来。
只是——它的存在感很稀薄，简直就像在跟人偶说话一样。
“你刚才在做什么？”
“当然是在实验自己能不能承受阳光。”
它举起手肘以下都消失的右手，若无其事地说道。
——它是白痴吗？
不死者只要一晒到阳光就会化为灰烬，这是常识，即使是最高阶的不死者死灵王也不例外。
“唔，你好像觉得我很鲁莽。”
它那张人造的脸，因为不满而扭曲，接着说道：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有进步的哦。一开始我马上就会化为灰烬，不过我不断研究对策，现在已经可以撑几秒了。”
“……这真是很了不起的进步。”
经他这么一说，夏尔才发现从开始燃烧到烧起来之间有一瞬间的间隔。
无论多么强大的不死者，只要被日光照射就会立刻化为灰烬——这个前提被推翻了。这么一想，这确实是个威胁。
只要几秒钟，这些家伙就能带来多大的灾难，就更不用说了。
“哦！你能明白吗！虽然大部分的人都嘲笑不过几秒钟，但你明白吗！！”
大概是被夏尔认同而感到高兴，死灵王露出喜色，匆匆忙忙地坐到夏尔长椅旁边的阴影处。
“啊，我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恩玛，请多指教。”
“——！”
听到这个名字，夏尔拼命忍住差点发出的声音。
恩玛——“人偶作家”恩玛！
开什么玩笑。她不是从一百年前就被圣教国，进而被泛人类同盟通缉的历史大罪人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家伙应该是女的……至少生前是这样。
她量产了外貌接近生者的不死者，抹去了不死者＝僵尸或骷髅兵这种当时的既定概念。由于作品的完成度类似人偶，因此得到了人偶作家的别名。
恩玛就是那个在实验和创作中牺牲了无数人的家伙，为了收集素材，她毁灭了好几个聚落。
大约在八十年前，她把一座城市变成不死者的城镇，然后就销声匿迹了，没想到她竟然在魔王城。
“……你看起来是人族。”
夏尔冷静地试探。
“是啊，这副身体是人族没错。另外，我原本也是人族。你讨厌人族吗？”
“不。”
该怎么回答才好呢？
“我个人对种族没有偏见。只是好奇而已。”
“这样啊。呃，那你……？”
“夏尔。”
夏尔报上名号后，恩玛睁大眼睛，发出“啊哈！”的惊呼。
“我听过你的名字。你就是昨天跟士兵大打出手的王子殿下！”
就算知道夏尔是王子殿下，恩玛的态度还是这么嚣张，她继续说道。
“啊哈哈，你不喜欢我这种装熟的态度吗？毕竟我受封伯爵，地位比你高。如果你的地位比我高，我随时可以放低姿态。”
原来如此，她就是这种人啊。
……总觉得不太对劲。明明是历史上的大罪人，态度却很轻浮。
“也就是说，你也知道我杀了人族士兵吧？恩玛，你没有意见吗？”
“不，没有。应该说在侍奉魔王的当下，能有什么意见。”
她说得一点也没错。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加入魔王军？”
“问得好！其实我有一个梦想。”
恩玛那双玻璃珠般的眼睛闪闪发光。
在听到她的梦想之前，夏尔就知道绝对不是什么正经事。
“我啊，认为所有的人族都应该变成不死族！”
与其说不正经，不如说根本听不懂。
“……为什么？”
“活着不是非常辛苦又痛苦吗？”
就算她问夏尔“对吧？”，夏尔也很困扰。
“人类很悲惨又可怜。只要活着就会持续排出代谢废物，被三大欲望摆布，必须过着害怕总有一天会到来的死亡生活。”
唉……恩玛叹了口气。
“可是啊！只要变成不死族，就能从这种痛苦中解放。不用再挨饿，也不用烦恼肉体的欲望和不适。可以非常平静地生活，也就是说，不死族是人类的新形态！可是……”
她装出悲伤的表情。
“人族——尤其是圣教会那些冥顽不灵的家伙，只因为我是不死者，就到处破坏我的作品。我好不容易才让大家从痛苦中解脱，大家相处得那么融洽，他们却……”
呃，那是当然的吧！
圣教会之所以到处净化不死者，是因为不死者几乎都有很高的概率会丧失自我，或是产生异常，进而危害生者啊！
大家相处得那么融洽的大家之中，根本就没有生者吧！
“然后啊，有一天，我最棒的杰作城市被破坏了，我终于顿悟了，依靠个人的力量，一点一滴地做，根本就没有意义。”
应该要从大局的角度来看待事物。
“所以，我决定先削弱圣教会的力量。总有一天，我要创造出不死者们和平的理想乡！”
这就是你加入魔王军的理由，她居然还敢说这种话，夏尔的头开始痛起来了。
“也就是说，你是为了让人类从活着的痛苦中解脱，才到处把人变成不死者吗？”
这可不是玩娃娃过家家啊。
“就是这样！活着的人类太没效率了，我实在看不下去。”
“照这个逻辑来说，恩玛，不只人族，我觉得所有生物都一样。”
“其实你说得没错。老实说，我觉得大家都应该变成不死族。”
“可是——”恩玛立刻耸了耸肩。
“你看，我是人族。虽然可以对自身种族说三道四，但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其他种族身上，好像不太对。”
不，你连对自己的种族都敢说三道四了。就算退让一千步，也该取得每个人的同意吧。为什么你对同族就不适用这种谨慎的态度？少摆出一副人类代表的嘴脸了。
夏尔想说的话实在太多，反而什么都说不出口。
“恩玛，就我所知，不死族几乎都丧失了自我，或是精神异常。”
夏尔按着头，勉强挤出话来。
“能够理性对话的家伙，顶多只有死灵王那种最高阶的不死族。”
至于恩玛是否理性，还有讨论的余地。
“生前的人格也有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你说过不死族不需要害怕死亡，但人格消失不就无限接近死亡了吗？关于这一点你怎么看？”
“关于这点，我也尝试过好几次改善。因为不是坏掉，就是变成不会说话的人偶的人实在太多了。”
恩玛以一本正经的语气回答。
“可是啊～能抑制多少影响，无论如何都跟个人资质有很大的关系。要变成不死族，灵魂的变质是无可避免的……所以，这也没办法。不死族果然是被选中的存在！”
恩玛兴奋地站起来，用演员般的夸张动作继续说道。
“只有优秀的人才能克服死亡，重生为优秀的不死族！其他劣等的人，反正就算活着，也只是肮脏的粪便制造机！活着只会徒增痛苦，死了干脆一了百了，才是为了本人好！”
她那玻璃珠般的眼睛闪闪发光。
这家伙果然没救了。
虽然她还残留着些许知性，所以能编出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根本上就是疯了。
结果就是这样。不管她阐述怎样的理想，不管她有什么高尚的理由，不死族就是无法相容。
所以只能毁灭。
退一百步来说，如果她只和自己人在一起，一直窝在房间里，夏尔也不会出手。
不过十之八九会变成这样。因为茧居不出的家伙不会出来，会出现在外面的不死族，必然都是这种家伙。
话说回来，魔王为什么会接纳这种家伙啊……
……不，夏尔知道。因为派得上用场。以兵器来说是一级品。
明明拥有疯狂的思想，不知为何却不会对其他种族出手，甚至还有神秘的谨慎。”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恩玛露出虚假的笑容，歪着头。
夏尔有股冲动，想立刻抓住这家伙的脖子，把她拖到太阳底下。
但是，大概没用。夏尔仔细观察，发现这家伙的身体延伸出细长的魔力线。
那条线似乎连接到脚边，也就是城堡地底的深处。
“哎呀。怎么了？用那么下流的眼神看着我。”
恩玛故意扭动身体，发出“讨厌”的声音。
“我并没有用下流的眼神看你。”
“不是你怎么看，而是我怎么感觉。”
“……那还真是失礼了。”
狂人的正确言论，让人火大到不行……还是把这家伙烧成灰好了。就算不是本体也一样。
“啊哈哈，真老实。真不像是魔族。不过我很喜欢，感觉好像在跟同族说话，真开心。”
住手！不要随便启动女人的直觉！
“不过，可以的话，我希望不是这种实验用的，而是用完整的身体跟你见面。下次我会再稍微注意一下外观。”
恩玛突然脱下长袍。
长袍底下是全裸，可是所有性征都被削除，像是人造物，也就是人偶般的身体。
“我总有一天会克服太阳。只能在黑暗中行动并不是我等意愿，而且效率极差。在那之后我会用更优秀的不死者，创造出没有饥饿和争斗的这个世界的理想乡！”
她用做梦般的口吻，张开双臂走向太阳。
沐浴在日光下的蜡像般的身体冒烟，最后被火焰包围。
“虽然很难得到理解，但来到魔王国后也有了同志。我绝对不会放弃！”
放弃吧。
“那么再见咯，王子殿下。希望有一天你也能成为我的同志。”
以魔族的身份——
最后轻轻挥了挥手，恩玛化为灰烬回归尘土。
夏尔窥见了与恩玛交手过无数次的圣教会，无法彻底讨伐她的理由。如果是自己……要怎么消灭那个女人？
“人族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妮露一脸退避三舍地低语。
“……不是所有的人族都像她那样。”
夏尔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
拜托别把那家伙当成一般人。
夏尔赌上人族的名誉，发誓一定要消灭恩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