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霎时就有人从四面八方迎着风涌过来。
各个黑衣黑袍，面具遮面，腰上一柄短刀，手上一把重剑。那些人落下地来，将谢初梨和李照团团围住。
杀意盛然。
谢初梨用胳膊肘捅了捅李照，不咸不淡的问道，“找你的？”
李照沉默的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二公子——”
为首的黑衣人先开了口，他的脖颈上有一道细细的伤疤，想来是伤了喉咙，嗓音阴冷而沙哑，“今日我等兄弟受人所托来寻二公子，还请二公子免去干戈，和我们走一趟。”
“我可以跟你走。”
李照注视着他，冷声道，“可你们要放过这位姑娘。”
“那是自然。”
那黑衣人道，“我等并非江湖上巧取豪夺他人性命之辈。”
他又看向谢初梨，微微颔首，低声道，“还请姑娘先行离开。”
李照看着她，他的面孔苍白，却是很平静的，淡淡道，“烦请姑娘转告家师，无论生死，前辈恩德，李照铭记于心。”
眼前这架势，饶是谢初梨再不经事也看的明白，这伙子黑衣人十有八九是来找李照的麻烦的，且不是一般的练家子，多半是训练有素的江湖高手。她这人听老头讲过很多轰轰烈烈的爱恨情仇，但故事毕竟是故事，听一听也就作罢了，她没下过山，也从来没有搅和过那些江湖纷争。她没什么热血，也不愚善，但李照这条命是她辛辛苦苦吊了两天两夜的，要她看着别人眼睁睁的收了去，那不行。
“要告诉你自己告诉去——”
谢初梨绕过李照，抱着手臂走到那为首的黑衣人的面前，微笑道，“这位大哥，我不走。”
她笑的理所当然，毫无畏惧，“李照这条命是我救回来的，我不准你们就这么带走。”
“姑娘重情重义令卓某钦佩——”
黑衣人哑声一笑，“姑娘不肯走，卓某便送姑娘一步。”
话音未落拇指已摁上重剑剑柄。
李照厉声道，“小心！”
那人一剑劈了过来，谢初梨没有趁手兵器，但反应还是迅速，一手摸上那人腰间短刀擦身而过，以一种柔软的姿态拧身大退出去，她虽退，却并非是真的退，一条腿避着剑刃就要往那黑衣人的胸前踹。
她的动作厉如疾风，那一脚下去却像轻飘飘的踩在棉花上，旋身落地之际那黑衣人已然不见。
谢初梨有片刻的怔愣，只听到后面李照高声道，“在后面！”
她猛一回身，黑压压的重剑居高临下劈面而来，她躲闪不及，手中短刀出鞘抵挡，一声铮鸣卡住漆黑重剑。
“小姑娘还挺有趣。”
谢初梨极力抵挡，那黑衣人的嗓音咫尺之尽，四目相对，她这才看清那人面具之下的一双眼睛——又细又深，极暗淡的的瞳仁，死气沉沉。
“你也挺有趣的。”
谢初梨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心里却是抖了两抖，明明是寒冬腊月的时节，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她已经很尽力了，奈何使起短刀实在是有心无力，只能睁着眼睛看着重剑愈逼愈近。
她需要一个机会，打不过他，至少可以逃。
她正这么想着，突的人影袭来狠狠扼住那人咽喉，那人正是李照。那黑衣人猛然一惊放开对短刀的压迫，旋身一拧便要去对付李照。
李照一闪一避，堪堪避过劈来的剑锋，一手抓住谢初梨，吼道，“跑！”
谢初梨也不愣，当即运起轻功就要跑。
“跑？”
那人低笑了一声，道，“从来就没有人能跑过无形堂的追踪。”
谢初梨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她也不敢懈怠，拉着李照拼命的往林子里钻。李照虽然受了伤，轻功却是不错的，一时竟也没拖她的后腿。
两个人头也不敢回的用轻功飞了一阵，起初身后战意迫人眉睫，而后渐渐只剩东风掠过耳畔，弯弯绕绕飞过一大圈，精疲力尽的落了下来。
“看不出来啊——”
谢初梨扶着树干子满脸通红气喘吁吁，也不忘打趣，“你还会武功啊？挺厉害啊！”
李照也没比她好，伤口全部撕开了，胸襟和衣袖上全都是血，面色骇人的惨白，他还没有说话，就有人慢悠悠的踱步到他们的面前。
“这位姑娘轻功不错——”
正是那个带面具的黑衣人，虽说嗓音瘆人的冷，却是一派优哉游哉，“只可惜内力差了些。”
那十几个黑衣人鬼魅一般无声无息从天而降。
“...”
谢初梨喘着气，她是很想骂人，但她也清楚骂人的这点力气还不如留着打一架。她知道眼前这人是故意在戏弄她，比起恐惧，她现在还是心烦来的更甚。
老头怎么没跟她说过世上还有这样的轻功？
怎么有人这么阴魂不散甩都甩不掉？！
“卓堂主——”
李照捂着胸口站出来，唇色苍白，“事已至此李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是放过这位姑娘，她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二公子——”
那人似乎又在微笑，“太迟了。”
十几名黑衣人陡然间身形一晃消失不见，下一瞬十几把重剑朝着中间二人齐齐刺来。
只是一个须臾，谢初梨却想了很多。她想她还刚过十六死法居然是被一群不知路数的黑衣人扎成筛子。她想李照手上的汗比她自己的还多。她想她死的这么不明不白老头又该怎么办。她与这人间没有太多羁绊，她只认识两个人，一个抚养她长大的老头，一个萍水相逢的李照，现在她要和李照死在一处，也不知道老头知道了会不会伤心。
“姑娘，下地狱了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卓崇月。”
她不知道那人是不是在笑，但是她从扬起的余音里听到了克制的愉悦。
身旁的李照握紧了她的手。
她突然就想，等死的时候是不是闭上眼会比较好看。
但是她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突然“嘭”的一声，深厚的内力狂浪般袭来，她下意识的伸手抵挡，那十几个黑衣人已如同烧尽的烟灰一般飞将出去。
从林子里慢吞吞的走出来一个人，佝偻着背，脚步蹒跚。
“师父？！”
谢初梨睁大了眼，难以置信。
谢老头背着手走到她旁边，反手往脑袋上敲了一个板栗，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净往外给我丢人，以后还能不能好好练功？”
谢初梨捂着头委屈巴巴，“能。”
老头又缓缓走上前，把谢初梨和李照挡在身后，对着那自唤卓崇月的黑衣人问道，“你是无形堂的人？”
卓崇月并未作答，冷冷道，“无形堂的要事，前辈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刚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
谢老头捋了一把胡子，淡淡道，“这小丫头片子是我的徒弟，我徒弟的要事，做师父的怎么能不插手？至于这个年轻人——”
他看了一眼李照，继而又道，“老头与他投缘的很，只要他身在伽蓝山，那老头就不能不管。”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卓崇月自然听的明白，其实那小姑娘本就不是他要杀的人，李照才是他的任务，只要李照在这山里，这老头就会管这份闲事。
至于这老头——
能一举击败无形堂的影子刺客的人，江湖上屈指可数，可没听哪一位有这闲心归隐山林。
他若有所思，拱手问道，“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什么大名？”
谢老头哑笑两声，道，“老头上了年纪老糊涂，名字记不清了，只记得姓谢。”
卓崇月反问，“谢无衣的谢？”
谢老头笑笑，摆手道，“难不成还有其他的谢姓？”
那自然还是有其他的谢姓，可偏偏这老头姓了谢无衣的谢。
卓崇月沉默片刻，道，“既然如此，卓某且先告辞。”
“等等——”
谢初梨反手把短刀扔给他，大声道，“你的刀我可不要。”
卓崇月接过，佩上腰际，冷冰冰的看了一眼李照，转而又看向谢初梨。
细长眼底似笑非笑，“小姑娘，我们还会再见的。”
还没等谢初梨回答，十几个人身形一晃，又不见了。
谢初梨这才松了一口气，猛地一拍老头的肩，喜滋滋道，“师父，厉害啊！”
她是真的高兴，毕竟没有比绝处逢生更让人感到高兴的事了。所以一头疑惑也一股脑儿的抛到了身后。
谢老头被她拍的一阵猛咳，也懒得和她计较，反而看着一身狼狈样的李照问道，“你还要走？”
李照低头，沉默不语。
老头见他这幅神情，慢悠悠道，“你要走我也不拦着你，但是你可听好了，无形堂那几个小兔崽子指不定就在哪个山窟窿里候着呢，你要是要走我可以担保你没命活着下山，一个人如果连性命都没了，那才是什么都没了。”
谢初梨也难得正经，戳了戳李照另一条完好的手臂，道，“我师父说的有道理，你现在下山太危险了，我看你还是先和我们回去把伤养好吧？”
李照沉默许久，方才抬头问道，“前辈可识得谢无衣？”
他顿了顿，又道，“或者前辈就是谢无衣？”
“你这个年轻人还真有意思——”
老头捻着胡须，悠然道，“我还没打听你是谁，你倒是先打听起我来。”
谢初梨眨了眨眼，插嘴问道，“谢无衣又是谁啊？”
“谢无声是江湖上有名的大剑客，十多年前与无形堂、武林盟、云滇天罗教甚至是朝廷势力一并卷入一场江湖纷争，几位人物相约于断肠崖一会，三日之后各自归去，唯有谢无衣自此下落不明不知所踪。”
“谢无衣已失踪多年毫无音讯，是生是死尚且不明——”
老头又问道，“你又凭什么以为我是谢无衣？”
“晚辈绝无冒犯之意。”
李照垂了垂眼，迟疑道，“不过刚才眼见前辈以一人之力击退十二个影子刺客，卓崇月是无形堂堂主，他都如此怀疑——”
“什么无形堂堂主，就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谢老头“呸”了一下，轻屑道，“老头我打小在班子里习武，行走江湖几十年，吃的盐比你们吃的饭还多，也没和那些江湖上的大人物少打交道，无形堂早些年叱诧江湖，而今落到一个小子手里早已式微，随随便便故弄几分玄虚也就糊弄了。”
他顿了顿，又道，“你信不过我，总该信得过阿梨，她可是为了你，连小命都差点搭进去。”
谢初梨被老头说的耳根一热，摸着后颈子小声道，“我的确是从来没有听师父说过什么谢无衣。”
李照看了一眼谢初梨，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实在不像会骗人。
“行啦——”
谢老头拍了拍李照的手臂，颇有些意味深长，“江湖那么大，谁是谁，重要吗？”
他摸了摸谢初梨的头，转身，躬着身子趟着积雪往山道上走。
只向身后长声道，“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