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寻芳踪是锦州城最大的青楼，老鸨花娘与朝廷大官私交甚笃，流萤兰芷两大花魁更是艳动江湖，以至于不过短短几个年月，昔日小小青楼已成锦州城里闻名艳景，近至城中商贾显贵，远至塞外边疆猎马豪杰，慕名而来之人络绎不绝，豪掷千金以求楼中仙子垂青。

谢初梨边走边问，没费多大劲就到了柳巷寻芳踪。眼下已是华灯初上的时辰，巷子两旁琼楼玉宇彩灯高挂，玉臂酥手轻挽罗帕，年轻女子扭着细柳腰肢莲步轻抬，罗衫裙裾艳如云边朝霞，一开口又是娇声软语。她杵在门口，鼻尖一嗅，脂粉香膏馥郁温柔酥进肌骨，眼前一闭倒像是入了旖旎妖梦。

难怪师父说世间的男人都爱往这等温柔乡里钻，美人美景，美酒佳肴，别说是男人了，她也很喜欢！

“喂小姑娘——”

门外揽客的绿衣女子看见了她，捻着帕子娇声道，“我看你在那儿好一会儿了，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个——”

谢初梨看着她娇滴滴的艳丽，居然还有点小紧张，“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

女子捂着罗帕一声轻笑，又同身旁姑娘打趣道，“那你是来找你爹呀还是来找你夫君呀？”

“...”

“...都不是。”

谢初梨也知道这是在取笑她，忙道，“我找花娘。”

“找花娘？行，姐姐知道了。”

绿衣姐姐对着楼里提声喊道，“小翠儿——”

“来啦——”

没过片刻从门里跑过来一个胖乎乎的年轻小姑娘，软绵绵问道，“玉屏姐，什么事儿啊？”

名唤玉屏的绿衣女子笑着吩咐道，“这儿有个小丫头找花娘，你去和花娘通报一声。”

“行！”

小翠儿又乖乖巧巧的跑进门去。

“哎玉屏姑娘——”

冲出来一个油光满面的贵公子推开挡道的谢初梨一把抱住玉屏在脸上响亮的亲了一口，油腻腻道，“我可想死你了——”

“哎呀刘公子你可来啦——”

玉屏笑的渗了蜜似得甜，也不挣任凭他搂着往里头走，末了还没忘记回头朝谢初梨道，“丫头乖，在门外等会儿。”

“噢...”

被推在一边看的目瞪口呆的谢初梨默默的点了点头。

谢初梨也没等太久，没过一会儿小翠儿又回来了，抱着手懒洋洋道，“跟我来吧，花娘要见你。”

她没犹豫，跟着小翠儿一并进了门。这一脚进去简直像是看到了真正的软红尘。弹琴的跳舞的，招引客人的，一个个花枝招展的妖精似得，一颦一笑勾人的要命，那些男人们一个个通红着脸沉溺在胭脂香里，喝酒喝的糊里糊涂，大把大把的金银往酒桌上撒。话本里的活色生香与纸醉金迷，大抵是如此。

“往这儿来——”

小翠儿带着她绕到后堂，隔着门便听到女人的斥骂声，门一开便有一个年轻女子低着头小声啜泣着跑出来。

谢初梨看了她一眼，就听小翠儿皱着眉催促道，“进去吧，花娘等着呢！。”

“知道啦！”

谢初梨呼了口气，方才见那女子受了委屈，也不知花娘是何等凶悍人物，一时心里竟有些微妙的后悔。后脚还没落地，小翠儿又眼疾手快把门合上了。这回不真上还不行。她暗自鼓足勇气走进去，就看到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美妇靠在床榻上摆弄自己涂了蔻丹的指甲。

“我就是花娘，是你要见我？”

花娘吹了吹自己的手指，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有什么事儿啊？”

“原来你就是花娘——”

谢初梨笑眯眯道，“真漂亮。”

“小嘴儿真甜。”

花娘闻言故作淡定的扫了她一眼，还是没忍住的暗喜，“都四十好几的老女人了，脸都皱了，可不比你们这些水灵灵的小丫头。”

谢初梨悄悄松了口气，再凶悍的女人也禁不住甜言蜜语，都是纸老虎。她眼一眯，笑的纯良又诚恳，“我阿爹说我是村里最好看的，自认不输外边那些好看的姐姐，但是今日一见花娘真容，实在自惭形愧——”

“打住——”

花娘支起身子手一抬，脸上还是受用的很，“说吧，找花娘什么事儿？”

“啊，是这样的——”

谢初梨垂着头一番盘算，想着文里逼良为娼的女子身世一个比一个惨，遂打定了主意胡说八道，“我爹娘都是乡下村里养牛的，前些日子我家牛被人偷去了，我爹一气之下害了重病去了，没过多久我娘也投了河，我一个小女子，只身来了锦州，无依无靠身无分文，听说花娘是能人，就想着来跟花娘讨个生活。”

花娘瞟了她一眼，又问道，“除了你爹你娘，你就没有别的可以投奔的亲戚？”

谢初梨摇了摇头，委屈又无辜，“没有。”

“这身世倒是干净，也不会招什么麻烦——”

花娘打量了她一眼，从头发丝到鞋面尖，道，“这小模样长的也还成。”

又悠悠问道，“那你可会跳舞？”

跳舞？

不会。

谢初梨为难的摇摇头。

花娘顿了顿，又问道，“小曲总能哼两首吧？”

哼小曲啊...

上回哼小曲还被老头赏了一颗暴栗。

谢初梨摇摇头，“不会...”

花娘又道，“古琴琵琶笛子萧，你总有一样会的吧？”

古琴琵琶笛子萧...

摸都没摸过...

谢初梨又摇摇头，“不会...”

花娘急了，“要什么什么不会，那你会什么？！”

“花娘先别急——”

“虽然我不会这些女孩子的东西——”

谢初梨把长剑往梨花桌上重重一置，“但我会舞剑呐！”

花娘显然也被她闹出的动静下了一大跳，“舞、舞剑？！”

“对！就是舞剑！花娘你听我给你好好说道说道——”

谢初梨一跳坐上桌子，晃着腿一本正经道，“这个美人霓裳水袖固然是美，可美则美矣，那到底是稀松平常的招数，哪家名楼里还没几个能歌善舞的美人了？可这个舞剑就不一样了，这可不是谁都能学得了的。盛唐有载，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这公孙大娘一舞剑，谁都得往上赶。虽说我的剑舞自是比不了昔日公孙，可那也必然是江湖上头一份的，到时候想凑热闹的都得往这儿来，姐姐们再把人一留，花娘你就揣着手等着收钱就行了！”

“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花娘略作思衬，又迟疑问道，“你真的会舞剑？”

“我当然会！”

谢初梨把剑一拔顷刻寒光凌厉，“花娘要是不信的话我给你比划两招！”

“别别别——”

花娘忙不迭避了避，倒像是真怕，“你这毛糙性子真该改改，回头可别伤了客人。”

“不会的花娘，我有分寸。”

谢初梨把剑一收，又笑的像朵花似的，伸着脖子往前凑了一点，“不过这个银子...”

“赏银二八分，你二我八——”

花娘别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这是寻芳踪的规矩。”

“不用不用——”

谢初梨伸了个手指，“一九，我一你九。”

“真的？”

花娘眼睛一亮，又谨慎起来，“哪个姑娘不是巴巴的想多分一点，你这丫头打的什么主意？”

谢初梨笑的甜蜜蜜，“哎呀我要这么多钱也没处花，还不是要花娘多照顾嘛。”

她转而又伸了根手指头，道，“我只有一个请求。”

花娘爽快道，“你说。”

谢初梨扯谎扯的脸不红心不跳，“我打小就腰不好，不能陪客。”

“你还真以为我寻芳踪是那种破烂窑子谁都能陪客呐——”

花娘看了看她胸前二两肉，嫌弃道，“就你这儿还嫩了些,比起流萤和玉屏可差远了。”

“...”

谢初梨低头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一下，好像的确是差了那么一丁点儿。

“诶对了——”

花娘又问道，“你叫什么？”

谢初梨从胸前抬起头，“我叫谢初梨，梨花的梨。”

“这名儿倒还不错——”

花娘看着她，又道，“我看你这丫头也灵气，这样，兰芷身子不太舒服，你明儿个晚上先顶她试一场，做的好就留下，咱俩一九分，寻芳踪不倒就有你一口吃的，你看成不？”

“成！”

谢初梨答应的利落，“全听花娘的！”

“懂事儿！有前途！”

花娘又朝门外喊，“小翠儿！小翠儿——”

“诶！”

小翠儿又着急忙慌的跑进门来。

花娘吩咐道，“你先带初梨姑娘回房洗个澡休息休息，赶早再去给她置办几身新衣衫——”

“啊？”

小翠儿显然有些不情愿，“就这小穷酸丫头——”

“什么小穷酸丫头——”

花娘用手帕丢她，不耐烦道，“叫你去你就去！”

小翠儿狐疑的瞪了谢初梨一眼，委委屈屈的“噢”了一声。

谢初梨微笑着回敬了她一眼，又转头对着花娘眨了眨眼，“谢谢花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