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小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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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三年有多长。

是庭前老树忍冬又逢春。

是大殿火堆残烟绕梁几经昼夜绵绵不绝。

是穿堂风愈冽,唠叨声渐远。

是念君一如初,往事不可追。

谢初梨在一个清风明月的春夜堪破了破雷式。

破雷式是重明剑法的第十一式。第十一式,也便是倒数第二式。这一式与其他十式大有不同,前十式锋利且轻快,犹如疾风扫霜雪,破雷式却混沌厚重,一剑劈下,如惊雷入地,力劈碑石。

老头为了练她,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从山岭上寻摸了一块巨石,比她人还高,内力难碎。她不情不愿的举着木剑对着劈了两个月,好不容易一招劈碎了,老头过来一审视,捋着胡子道,“内力微薄,用心不专。破雷式一出,须得破以粉碎,嵌地三寸。”

“太难了!”

她丢了小木剑,气鼓鼓的回了房。说不受挫是假的,她也实在不明白她一个深山里的小姑娘家家练这么难的剑到底有什么用?砍柴吗!给谢逐英表演碎大石吗!那晚郁闷的没睡着,扒着窗发呆,正巧看见老头也没睡,坐在院子里,面对着一地碎石,身旁掌着灯,烛火微弱,夜却很深,无休无止,似是要将那一丁点光亮吞没。

这几年老头多病,老了很多,佝起被的时候就像一颗晒干的核桃。她晃神的想了想,想起年幼的映象里老头也有过意气风发的年轻模样,而今皱纹如同沟壑纵横,那些都遥远又虚幻,像是一场看不真切的梦,但的确是真真实实的存在过。

其实这么多年,老头把她拉扯大,除了练功一事,也还真没对她有别的期待。十几年的光阴,全都白瞎在这深山老林和一个丫头片子的身上。倘若不曾上过山,不曾养过他,或许也是媳妇孩子暖被窝,这个年纪,都该抱上孙子了,而不是坐在这个破观子里吹冷风。她这么一想,没由来的觉得心酸。

她暗自决定一定要好好孝敬老头,至少好好练剑。下了一晚上的决心,第二天一早醒来,院子里果然换了一块新的石头,比原来的那一块还要高大。

她又捡起剑,任劳任怨的劈了一天,劈到虎口磨破,劈到双腿发麻。天色又暗了下来,巨石岿然不动。

老头给她接了一碗凉水,只淡淡道,“丫头,休息会吧。”

她也没说话,撸起袖子坐在台阶上喝水,一手还握着剑。初春的凉风吹干薄汗,草木气味清清淡淡,凉快的叫人清醒。

她太累了,浑身骨头都不肯再动一下,意识渺无边际飘飘忽忽,想起了很小的时候老头给她打的第一把小木剑,磨平木刺,剑身上用刻刀歪歪扭扭的刻了“阿梨”,那天她欢喜的不得了,用映山红的汁把字描红,后来的每一把老头都会给她刻字,小小木剑倒是平白添了贵重的仪式感。

这剑一练,已过十年。平日里被耳提面命的再不情愿,这把剑到底也还是不能说放下就放下。

一天不行,就再练两个月,两个月不行,就再练十年。总有一天,她是可以凭本事做到,让老头欣慰的。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凉风灌进心肺里,再呼出来,浑身舒畅,如梦大醒。

她起身,握着剑柄。脚上使劲踏上巨石飞身而出。夜风似是静止,夜色尽头是云台皎月,月光亮如佛光,那一剑径直而去,玉色圆盘一步之遥,她又以一种奇异且柔韧的姿势拧身而回。

肩披星月,剑破疾风。

剑的精义,是专注。

专注。

绝对的专注。没有风,没有月亮,没有白云观,没有这天地山河。

还有什么?

还有她和她的剑。

一剑劈下,巨石应声爆裂,碎石砸墙飞瓦,破以粉碎,嵌地三寸。

她收了力,看着一地狼藉,问老头,“我成功了?”

老头一捋胡子,面上也没多惊喜,淡定道,“还愣着做什么?”

“啊?”

老头拍了拍她的头,道,“时候不早了,睡觉去吧。”

“好嘞!”

一扭头,又听见老头扯着嗓子喊,“虽说一时功成,切不可得意忘形,明日仍需早起勤勉。”

“知道啦!”

谢初梨知道老头不说,心里其实也高兴,老头高兴了她就更高兴了。练了一天的剑的确是累,她也没多说什么,简单梳洗便翻身跳上了床。入春薄被已经晒过,蒙在脸上还有暖烘烘的味道,她抱着被子打了个滚,腿脚酸的不行,神思却愈发活络了起来。

睡不着。

她趴在枕头上,床头正对着窗,木窗半掩着,漏进几缕柔和月华。夜风正盛,细嫩枝叶飒飒作响。

她没由来的想起了李照。事实上这些年里她总是会想起他。冬天未过的时候,想起那段养伤的日子,她牵着五感尽失的李照在院子里踩着积雪慢慢的走;过节的时候,想起他们在年节的夜里,坐在房檐上吹着风促膝谈心;练功的时候,她就想起李照那一对模样奇特的兵器,也不知道使起来能不能胜过她的剑法。他们相处的时间尚不足一月,一月实在太短,在这三年里,她回忆的多,却并不能如当初所说的那样,她已经快要忘记李照了。

她想起李照走的时候,她也没有和他好好说话。既然人是一定要走的,道别总是显得矫情。她没开口挽留,也没有叫他回来,可不说,并不是毫无期冀。她在夜深的时候做梦,梦见李照重伤痊愈腿脚轻便,她躲在大树杈子里偷凉,李照来寻她,用翠绿的树叶搔她的手背,她痒的一个轱辘从树杈上摔了下去,不自知的踢了一脚硬梆梆的床尾,从梦里惊醒,窗外晨曦初亮,人声俱净。她恍然的抹了一把脸,想起李照已离开许久。

怎么就又想起他来了。

她用小指头比划了一下,自言自语,其实我只有这么一点儿想他。

山下的江湖太大,人一扎进去就找不到了。她沮丧的想,对于李照这样的人,处处明月清风,又何止珈蓝山一处风景,或许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