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大年初三。天大晴。
宜祭祀祈年,禁食米饭。
谢老头这回病的长,这年都过了一半伤寒仍未痊愈,喝了点酒倒是更重了,每天裹在被窝里下不来床,人一生病嘴里就无味,吃什么都寡淡。前一夜把小徒弟叫到床前叮嘱了一番,也没什么,就是想喝一口蛋花甜酒。于是谢初梨难得的起了个大早。她的厨艺比不得老头,生个火也是毛手毛脚,好在老头提前嘱咐好了步骤,炖个甜酒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喝剩下的竹叶青还剩一小碗,用清水煮开,放一大勺红糖,摸了个鸡蛋磕进碗里,一点一点的淋,一点一点的搅,没过一会蛋花四散,酒味甜香扑鼻。她端了碗,正好分出了两碗,一扭头,就看见李照站在门口。
“诶你来的正好——”
谢初梨捧着捧了一碗端到饭桌上,烫的手指捂了捂耳朵,回头仍笑道,“快来尝一尝新出锅的蛋花甜酒,我的手艺!”
“阿梨——”
李照没走进去,默了默道,“我有话和你说。”
“行啊。”
谢初梨见他这般严肃,也便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到门前抱着手臂倚在门框上,正对着他,“有什么话你就说嘛。”
“这段日子多谢你和前辈对我的照顾——”
李照垂着头,也没看她,低声道,“但是我得走了。”
“...”
意料之外的安静。
李照一抬头,眼前的小姑娘沉默且专注的盯着她看。他们离的太近,只隔了一个门槛,以至于那双清亮眸子里的眼神若有实质。
小姑娘许久未说话,只是注视着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虽说是萍水相逢,到底还是在同一屋檐下相处了那么多个日夜,又是难得的朋友,或许是舍不得?他心头一热,像是心尖上烧起了零星的星火,须臾的动容且焦灼。
可他有很多很多必须要走的理由。
他轻声道,“阿梨——”
“噢。”
谢初梨像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平然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就今天。”
他迟疑片刻,道,“或者明天。”
谢初梨抬头看了看天,又道,“今天日头不错,若要下山,还是得请早。东西都收拾好了?”
李照顿了顿,道,“我来的时候,除了勾邪,什么也没有。”
“也是噢。”
谢初梨恍然。复又上上下下打量了李照一眼,老头准备的旧衣衫已经换掉了,穿的还是来时的那身黑衣,胸口的破绽被她打了一串奇奇怪怪的补丁,腰上配着一对收拢的钩镰链。倒真是要走的模样。
她背着手解自己的围裙,一边解一边道,“师父还睡着呢,你也不必去叨扰他了。我送送你?”
李照点了点头,道,“好。”
说是送,也并未见的还有多少可以说的话。两人一路沉默,李照悄悄瞄了一眼身旁的人,秀气的脸上平平淡淡,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我就送你到这儿——”
谢初梨站在白云观的门槛上,也没有多的话,“下山的路不好走,你自己当心。”
李照试探问道,“你就没什么别的要说的?”
“说什么——”
谢初梨沉吟片刻,拍了拍他的肩,道,“一路平安!”
“...”
“你等等——”
李照从怀里摸出一块月牙玉坠,深浓如墨的黑玉料子,金线丝络,即便不是慧眼,一看便知不是凡品。他握着谢初梨的手,玉坠垂进白皙的掌心,温声道,“送给你,就当作是相识一场的纪念。”
“哎呀不用了。”
谢初梨也没接,反手一握还给了他,扯着笑道,“这种精贵东西我也没处收,再说你这么大个大活人,我还能忘了你不成?”
“可是——”
李照心里一落,那一点生出来的难以言喻的离别愁绪,也像是扑进池水里的火种一般,没着没落的熄灭了。
“别可是啦!”
谢初梨把他往外推了推,催促道,“再不走天黑前就下不了山啦!快走快走!”
“我知道了。”
李照捏着玉玦,默默道,“那我走了。”
没走几步,回头道,“替我向前辈道一声谢,搭救之恩,来日必报。”
谢初梨大声道,“我知道啦!你走吧。”
“嗯。阿梨——”
又回头,眼底深然,道,“保重。”
“嗯!”
谢初梨站在门槛里冲他飞快的挥了挥手,脸上还是笑着的,“快走吧,后会有期!”
李照又抬眼看着她,郑重道,“后会有期。”
然后转身,走上弯折的山路。
谢初梨倚在门槛上,一点笑意僵在脸上,直愣愣的远看着他的背影没进苏醒的山色里,恍惚间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回是真的走了,连头也没有再回。
后会当真会有期吗?
前路宽远,谁也不知道。
她眨眨眼,眼皮子酸了。
“笨徒弟——”
谢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她的身边,披着又厚又重的外袍,哑声道,“干嘛不留他,男人心都软,你哭一哭,指不定他就留下了。”
“师父——”
谢初梨悻悻的揉了揉脸,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你说什么呢!”
她垂着眼道,越说越小声,“像他这样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人的人,本就不该跟我们一起苦哈哈留在这个山疙瘩里。”
“那你总可以留下他的东西。”
谢老头又道,“留个念想也好。”
“人都走了,我留个死物做什么?算了师父——”
谢初梨勉强打起精神来,揪了一下谢老头的胡子,“蛋花甜酒都要凉了,我去给你热一热。”
她也没等谢老头说话,自顾自的就往里走。
谢逐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扑腾出来,落在头顶的飞檐上叽叽喳喳的闹。
“你别吵!”
她仰着头冲它喊,“再吵今晚加菜!清炖谢逐英!”
无辜的小鸟一听,果然不闹了,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连鸟叫声都没了,白云观又只剩他们两个人,风一吹,莫名的空荡之感。
她抖了抖肩,权当是凉的。
“丫头——”
她听见谢老头吊着嗓子喊,“不要太难过啦,若是有心相见,自然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