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比苏正修还像她爹
白瓷碗中逐渐盛满了暗红到发黑的血液,苏惜归毫无知觉的躺在床上,手腕上刺着一根中空的银针,银针的另一面,与之相连的是姜夜凛的手腕。
大量的失血让姜夜凛感觉到眩晕和寒冷,岱褚适时收掉了银针,出声道:“将军,今日便到这里。取血不能一次性完成,接下来的几日里您要多吃些补血的食物,这个是辅助生血的药方。至于苏小姐,这几日身边万万不能离人。”
姜夜凛脸色泛白地摆了摆手:“知道了,出去吧。”
岱褚带着一步三回头的影青离开了,漪澜还缩在房间的角落里。
姜夜凛并未看向她:“你怎么还不走?”
漪澜跪在地上:“姜将军,奴婢是三小姐的贴身侍女,如今小姐命垂一线,奴婢万万不能离开!奴婢自知将军府不同于苏府,但奴婢还是求您让奴婢留下照顾小姐吧!”
姜夜凛转过身,漪澜年纪和苏惜归差不多,模样清秀端庄,身上的衣裳已经换过了,不过有几处衣襟已经沁出了绯色。这丫头今日孤身一人负伤驾着马,花容失色的拦住了他们,三言两语讲明了事情,说的上是有勇有谋,只可惜和她们同行的车夫遭遇不测。
“你是百里蕴玉送给瑶儿的?”
漪澜打了个寒战,重重地磕了个头:“奴婢的确是贤王殿下当作聘礼送给小姐的。不过殿下把我等送来的时候便已经说过,往后我们都是小姐的人,小姐的命令才是排在第一位的,就算殿下和小姐决定相悖,奴婢们也定是执行小姐的吩咐。”
“如今奴婢们的卖身契也在小姐手中,奴婢对小姐绝无二心,请姜将军千万明鉴!”
“呵。”姜夜凛低笑一声,但这声轻笑落到漪澜的耳朵里,只让她觉得胆寒,“本将军不过随便问问,你何必如此急切的表忠心?”
漪澜趴伏在地上不敢吭声。
“出去吧。”
“求将军让奴婢留下!”
姜夜凛微微眯眼:“你是不信任本将军吗?”
漪澜咬牙道:“姜将军……小姐她终究是……贤王殿下的未婚妻。”
“你这是在提点本将军什么?”姜夜凛的声音已经带了阴冷的警告意味,“本将军是她的小师叔,亲手把她带到十二岁,说句不好听的,本将军比苏正修还像她爹。”
“奴婢不敢……”漪澜的冷汗早就浸透了后衫,她清醒地意识到,但凡只要她再敢多说一句,下一秒她就会人头分家。漪澜又磕了头,道了句“奴婢告退”,便蹑手蹑脚地退出去了。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了姜夜凛和苏惜归两人,苏惜归嘴角又溢出一道血痕,姜夜凛摸了块手绢,轻手轻脚的给她擦干净了。方才苏惜归刚服了阵痛安神的药,此时眉目舒展,除了脸色苍白,倒看不出有什么难受的地方。
姜夜凛以指尖描摹着少女的侧脸弧线,她略显稀疏的眉、浓密纤长的眼睫、小而高挺的琼鼻还有没什么血色的樱唇,她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那样的熟悉,又是那样的陌生,她还是长大了啊。
姜夜凛想起他五六岁时,刚被卓苍黎捡回来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流浪了许久,身上是破衣烂衫,全身都散发着一股馊味儿,是卓苍黎给他庇护,给了他新的名字。
那时卓大将军正在翻看一本和他气质格格不入的《诗经》,里面翻开的是国风中一篇叫做《木瓜》的小诗。
“这是我妻子生前最喜欢的书,你原本的名字不好,我给你取个新名字吧。”卓苍黎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玖。你啊,要知恩图报,不要忘记帮助过你的人,往后你就姓姜,名木玖。”
一年多之后,苏惜归第一次出现在了姜夜凛的面前。
那天他刚练功回来,就看到卓苍黎兴高采烈地抱着一个奶娃娃,那小娃娃瞧着连满月都没到,还是刚出生没多久,一副皱皱巴巴的模样,丑的就像个猴子:“玖儿回来了,快过来看,以后你就有小师侄了!”
姜夜凛被招呼过去,又仔细地看了一眼:果然还是很丑。
姜夜凛嫌弃地问道:“哪来的孩子?”
“哎呀,是柔儿亲生的孩子,是个女孩,还没有取名字。”卓苍黎这种几乎在战场上过日子的人,显然是不会带孩子的,小娃娃被卓苍黎逗得嗷嗷大哭,吵闹极了,“不哭不哭,外公给你取个名字吧。”
卓大将军想了想:“你娘叫厌柔,可惜你娘还是柔柔弱弱,想必还是太委婉的原因,要不你就叫喜武得了。”
“……”姜夜凛无语了,这哪是个女孩家的名字啊?!
小娃娃很显然也不喜欢,哭声越发的中气十足:“哎呦,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吗?”
卓大将军一连串又换了好几个直接又离谱的名字,小娃娃一概都不满意,最后卓苍黎只能焦头烂额地向姜夜凛求助:“玖儿啊,你最近不是在读书吗,你给你的小师侄取个名字?”
姜夜凛觉得她烦,也不怎么想给她取名字,于是就把《木瓜》往上倒了一句,随口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要不就叫木瑶吧。”
奇迹般的,姜夜凛说完这话,小娃娃竟然就不哭了。
姜夜凛自然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效果,倒是卓苍黎十分的满意:“木瑶木瑶,你喜欢这个名字啊!那你以后就叫木瑶吧,苏木瑶!”
卓苍黎欢天喜地地抱着苏惜归睡觉去了,第二日姜夜凛来问安的时候,瞧见卓苍黎的枕边只露着半只小脚。姜夜凛连忙把苏惜归从被子里拎出来,小娃娃已经脸色发紫,再过一会儿恐怕就要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了。
姜夜凛忽然觉得生气极了,一脚把卓苍黎踹醒:“这是不是你亲生外孙女了啊!等你照顾,孩子都死了!”
被踹醒的卓苍黎十分委屈:“我就柔儿那么一个孩子,柔儿小时候都是她娘带着的,我怎么会带孩子?”
姜夜凛发现苏惜归今日老实的过分,他抱着苏惜归在府里问了一圈,才有一个刚当了爹的将士告诉他:“哎呀,这孩子可不是饿的都哭不出声了?她多久没吃过东西了?”
姜夜凛一愣:“自昨晚到今早就只喝了几勺子羊奶。”
“孩子怎么能这么喂呢!这还没满月呢,一个半时辰就得喂一遍!你以为这是大人,一天三遍饭就行吗!给我给我!”
很显然,卓大将军的确是这么以为的。
苏惜归又在这人手里辗转了两天,但卓苍黎老是想去看她,常常弄得苏惜归饥一顿饱一顿,姜夜凛没有办法,只能把孩子又要了回来——他的房间就在卓苍黎隔壁,方便他心血来潮。
那阵儿姜夜凛也才不过七八岁,他被苏惜归折磨的不行,每日八遍奶,还要给她换尿布。唯一令人欣慰的是,按时吃饭的小娃娃十来天就迅速的膨胀的起来,也长开了许多,皮肤雪白,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逢人必被夸,比刚来的时候不知好看了多少。
当时姜夜凛以为苏惜归只是被送过来借住一段时间,她娘过些日子就该把她接走了,于是他去问卓苍黎她什么时候被接走。卓苍黎道:“不知道啊,可能不走了吧。”
姜夜凛傻眼了:“为什么?”
卓苍黎叹了口气道:“柔儿在苏家的处境不好,要不然哪个母亲能把这么小的孩子送走啊,柔儿还是那般温和善良的性子。”
不论如何,姜夜凛眼看着自己要从短期工变成长期工了,就毅然决然地扔掉了苏惜归,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总不能被个孩子拖得什么都干不了。
于是被姜夜凛嫌弃的时候,苏惜归又辗转了好几手,跟皮球似的被将军府的一群糙汉子踢来踢去。不过这些汉子过不了三天就跑过来和姜夜凛哭诉:“木瑶小姐太能哭了,我实在受不了了啊!”
姜夜凛奇怪的接过来,那哭得快断气的奶娃娃立刻就雷阵雨转晴。
姜夜凛:“……”
大家终于发现,苏惜归不是爱哭,而是只认姜夜凛。姜夜凛无比的后悔他一时心软,照顾了她大半个月。当然那时候的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的后半辈子都被赖上了。
姜夜凛在众人的期待和瞩目之下,每日任劳任怨的带娃。
苏惜归周岁抓周的那天,卓苍黎给她准备了许多东西,什么算盘、毛笔、舞鞋、剪子乱七八糟的都一股脑的摆在了地上。姜夜凛把奶娃娃放在红布中间,苏惜归刚一被扔下,就朝姜夜凛爬过去,再放,再爬……
反复几次,苏惜归憋出了人生的第一句话,她第一次说话,叫的不是爹娘,也不是外公,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含糊不清地叫了声“牟……牟啾”,之后爬到姜夜凛怀里,吧唧在姜夜凛脸上亲了一口。
那场抓周到底还是没能进行下去,苏惜归来来回回的,就只抓了姜夜凛一个人。
一晃十几年时间倏然而逝,那姑娘长大了,后悔了,拼了命的也要把他推走……